“啊,那不是挺好的?给你留了大好的机会,你怎么没把握住呢?”叶无咎到底是叶无咎,这种时候都还有心思好好去打趣一番。
冯羿被他这话刺激得更加暴怒,“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苗人一向专情且痴情,师姐既然是真心喜欢崔离,又怎会因他的冷淡就放弃了呢?崔离没有答应师姐,但也不曾答应其他人,师姐便觉得她还是有希望的,只需要再努努力,再热情些,总有一日会打动崔离。”
萧焕便点头道:“不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直听得沈望舒险些一个白眼翻上天去。亏你还有脸说!当年我都这么不要脸地对你示好了,你也不曾稍假辞色,难道是我还不够坚持还不够热情么?
“我们都这么以为。可是崔离他……本来就是没有心的呀!”冯羿显得异常难过,“他不接受师姐,可遇上更……更为热辣的女弟子愿意自荐枕席,他也是不曾拒绝的。一次也罢,可他从来如此,当着师姐的面也不曾避讳,便狠狠伤了师姐的心。”
咦?这又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师姐伤心之下,便问九嶷宫中的挚友要了酒,想要借酒浇愁。”冯羿紧紧握起拳头,“师姐一向不碰酒,量浅,又是那么不要命地灌自己,没多久便把自己灌醉了,睡在山间也不以为意。可那河伯薛无涯,他却是个好色之徒!”
这……结局如何众人大约都有了预测。
尤其是叶无咎,他对这个师父也算是十分敬重,听闻师父年轻的时候曾经遭了薛无涯的毒手,更是恨得眼眶发红。
“师姐醉得不省人事,正好便宜了薛无涯那个狗贼!”冯羿死死盯着眼前的萧焕,若他眼前真的是薛无涯,大约是会扑上前去再杀他一次。
沈望舒却轻笑一声,“羿先生,容在下插句嘴。这些事你都这么熟悉,好像亲眼所见。你一直待在令师姐身边么?”
“我若在她身边,难道还会便宜了薛无涯那个狗贼?不过是偶尔相见之时她告诉我的罢了。”这回冯羿将火气撒在了沈望舒身上。
难怪冯羿记得这么清楚,想来听着心爱之人与他分享恋慕另一人的点滴,他也委实是心如刀绞吧,可孙芳叶愿意与他分享,说明孙芳叶还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亲人吧,冯羿还得笑着装作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众人只觉得,他应当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薛无涯的身手,大家都是见识过的,冯羿虽然驱使毒虫的本事颇大,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凭他多少小伎俩,统统都不值一提。若非如此,冯羿这般痛恨薛无涯,怎么能委屈自己替薛无涯做了许多年的管事呢?
“那后来呢?”容致倒是真的为孙芳叶感到担心,一双浓眉都皱紧了,满脸写着心疼。
“我师姐一心都是崔离,失了贞洁,哪里还能忍受,自然是寻死觅活,我有时候一个错眼看不到,她就要跑去跳崖,幸而师姐在九嶷宫中人缘不错,出了此事之后都十分心疼她,还时时看着,都给救下来了。”
沈望舒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那照你这么说,此事算是传得众人皆知了?”
冯羿黯然道:“我师姐喜欢崔离,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有一天她不再围着崔离打转,便十分奇怪,与她交情好些的人就忍不住去问。原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可她心里苦,便与几个好友透露过一回。那几个人里头有一个嘴巴烂了,竟四下宣扬!”
啧,这是什么卑劣之人啊!孙芳叶的眼神也的确是不大好啊。
“既然众人皆知,那薛无涯又怎样了?”韩青溪问道。
冯羿闭了闭眼,“东皇太一倒是个明白人,说是薛无涯屡有劣迹,按照教规,应当废去武功逐出九嶷宫,态度十分坚决。可九嶷宫有个规矩,但凡有什么大事,须得九神共同表态。最后,同意逐他出门的只有四人,同意留下的竟有五人,所以……”
薛无涯仍旧留下了。
好么,薛无涯口口声声说九神之中除了东皇太一便没有一个瞧得起他,可到头来,不管是为什么,不愿意处置他的竟然还有半数。
“东皇太一无奈,只好留下薛无涯,却亲自押着他给师姐赔礼道歉,并提出让薛无涯迎娶师姐的主意!”冯羿有些痛心疾首。
别说是冯羿了,便是其他人都不能接受。就算不了解这几位都是什么人,但就事论事,众人都觉得不该如此。
冯羿缓了缓,才继续道:“薛无涯钟情山鬼龙素秋,这也是阖宫皆知的,他死活不同意。我师姐自然也瞧不上薛无涯,听闻消息之后,便投江了。”
“那……”容致有些好奇。既然投江了,如何又成了孙婆婆?冯羿不曾去找过么?
“我找了许久,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无法。”冯羿苦笑,“不过湘君素有侠名,刚正不阿,也对薛无涯颇有微词。湘夫人也是仁善之辈。若是师姐为他二人所救……却也是情理之中。师姐她现在……还好吗?”
叶无咎有些哀伤,“不好。落水之后师父身体不大好,总是缠绵病榻,前几年便辞世了。”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偷偷瞟了沈望舒一眼。
“啊……”冯羿的表情有些空白,却也说不好到底在想什么。
而被人盯着的沈望舒,却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反倒是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冯羿的反应有些奇怪啊。口口声声说喜爱孙芳叶,可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即便陡然听闻她的死讯,好像也表现得太平静了吧?
第106章 章十五·扶桑
“这样说来,你的确是想报复薛无涯。”韩青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有些不对,“那日救你走的又是什么人?这扶桑楼难道真是你所建?”
冯羿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僵硬地道:“韩姑娘,在下说过了,虽然师门凋敝,但门下总还有几名旧人的的。”
苏慕平在明月山庄的身份地位也算得高,可他武功不佳,在这个能者为尊的江湖上行走,他说话甚至不如沈望舒和容致来得有用,幸而他一直也知道,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但眼下这个时候,许是正巧遇到他擅长的地方,苏慕平终于开了口,“所以阁下的意思是,刚才那怪物,是用蛊毒驭使的?”
“是蛊……不是毒。”冯羿的脸色黑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松下来。
萧焕立刻问道:“究竟是什么蛊?如何炮制?你又用此蛊究竟控制了多少人?”
冯羿自然是一言不发的。沈望舒心想,蛊虫别说是中原,便是在南疆都算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东西,人家如何会说出这究竟是怎么炮制的?于是他掀了掀眼皮,“你只消回答最后一个便是。”
“诸位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猜测了么?”冯羿冷声一笑,“薛无涯抓了那么多人,只交代一句投江便罢了,听闻诸位也在这沅陵城搜寻数日了,敢问可有打捞到一具尸首?”
在场之人都不是笨蛋,冯羿的话已经十分明显了。可众人并没有一种得到了事实真相的释然,反倒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头顶。
绿萝坊得到的消息,沅陵左近,一共失踪近三十人,全都被他……
“他们人呢!”萧焕忍不住咆哮了一声。
冯羿却觉得异常愉悦,向他呲了呲牙,“萧少侠,年纪轻轻的似乎记性不大好啊,没关系,在下帮您回忆一遍,您身边这位沈少侠,身手可谓是十分干脆利落,几日之间便斩杀了两个。”
“我问你其他人!”萧焕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沈望舒往身后挡了挡。
“萧少侠,您以为在下到底是在做什么?蛊毒便是百里挑一,而人又是万灵之长,即便是集合了百种毒虫的凶悍,可到底还是虫豸,能控制住人的,不过是那么几个。可是人的神智虽说是奇妙,但身子却无比脆弱,那些蛊虫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与噬咬之中已经变得无比凶戾,倘若不能控制人的神智,便会大发脾气,释放出那么一点点的毒素……”话虽残忍,可冯羿的神情却十分愉悦。
绿萝坊的女弟子们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容致更是冷声打断:“够了!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怪物来?”
“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薛无涯一生之中的最大心愿,便是能夷平松风剑派,可他自己又没那么大本事,自然是要借助一些非常的手段。”
沈望舒却是不信的,“你既然如此痛恨薛无涯,甚至不惜卧薪尝胆二十余年,为何还要替他完成心愿?”
冯羿轻轻一笑,“少侠这话却问错了。薛无涯原本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亦知道能以蛊虫控制人的传说,我若是不表现得顺从一些,他如何能相信我是真心投靠?我只想让他死,至于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事,我根本不在乎。”
“丧心病狂,实在丧心病狂!”柳寒烟都气得语无伦次了。身子好了些,也有了几分力气,柳寒烟终于挣脱身边搀扶的师妹站了起来,快步往前走着,“这样丧尽天良之辈,人人得而诛之!绿萝弟子们,还不跟我一起除魔卫道?”
“是!”绿萝弟子齐齐答应一声,拔剑在手,将冯羿团团围住。
那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并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冯羿慢悠悠地将围住他的人团团打量一周,忽地轻蔑一笑,“好一个除魔卫道!可笑我这个妖人,曾经还替各位斩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薛无涯!”
柳寒烟噎了一噎,倒是楚兰藉,眉目冷峻,不为所动,“恶人偏有恶人磨,不过是你们自己窝里斗罢了。”
“反正这个江湖的规矩,谁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在下实在是势单力薄,打不过各位,也便不试图反驳了,各位愿意怎么想,随意。”冯羿没头没脑地说着,“横竖我也替师姐报仇了,心愿早就了了,苟延残喘至今,不过还需要各处一个像样的交代。现在该说的我都说了,也不需要各位动手,我自行了断便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咎就发现有些不对,高声道:“各位快退开!”
只是叶无咎这一开口也不算得很及时,绿萝坊的诸女弟子还不曾反应过来,冯羿的衣袖袍角之间便飞出许多闪着莹莹磷光的半透明蝴蝶,或幽蓝或惨绿,团团转转地将他围了起来。这些蝴蝶飞舞之间,蝶翼上便落下细碎的磷粉,哪怕只是沾到衣角,便会立刻灼出一个大洞来。
绿萝坊的弟子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惊叫一声,纷纷向旁侧退开。
好在那些蝴蝶是听冯羿号令的,只往他身上裹,并不曾往四周散,任凭绿萝弟子推搡叫嚷也不曾乱了阵脚。
渐渐地,那些诡异的蝴蝶将冯羿包裹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露出来,远远望去好像一个发着幽光的巨蛹。而这蛹的光芒,也只有最初的时候是十分耀目的,渐渐就变得暗淡起来,再只有透明一片,冯羿不见了,蝴蝶也不见了,什么都不曾剩下。
“这……”韩青溪都觉得有些惊奇,不顾众人的阻拦,伸手去摸,只能感觉到指尖搅弄空气,并不曾碰到什么东西,“他这是……”
“死了。”苏慕平沉声说着,“那蝴蝶身上的磷粉含有剧毒,即便是碰到衣物都如此,更何况密密麻麻地把他整个都包了起来。不知诸位有没有受伤?”
在场之人都仔细检视了一番,并无一人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叶无咎最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冯羿就这么死了?我还想把他带到师父坟前让他好好拜一拜,告诉他说师父从来就没怪过他的。那这件事就算结了么?”
“冯羿的确是死了……”萧焕刚刚开口,后头的话却被沈望舒截了过去,“可这件事未必算是了结了。”
最听不得这话的便是柳寒烟,毕竟此事闹得绿萝坊一而再再三地丢脸,她自己还连番受伤,心底当然是十分不痛快,“这话怎么说?”
萧焕微微一挑眉,示意沈望舒先说,沈望舒自然不会跟他客气,“诸位当时不在,但萧少侠可以作证,冯羿刺杀薛无涯的时候,薛无涯十分惊讶,问他究竟是谁,冯羿说他只是个被薛无涯夺了爱人的复仇者。可刚刚他又说,薛无涯知道用蛊控制人之事,他若是装作不懂,薛无涯便不会信他投诚。这话的意思是,薛无涯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的。”
“薛无涯知不知道他是谁很重要吗?”苏慕平问。
叶无咎便抓住机会和他解释,“薛无涯要是知道冯羿是谁,还接受他的投靠,那说明冯羿一定是得了薛无涯的授意才会制这么写被蛊虫控制的怪物。可薛无涯要是不知道,那还真说不好他是替谁在做事了,是吧,小……羲和。”
他最后这一句改口,不可谓不机智,但沈望舒还是被他恶心到了,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不错。寻常人即便是舍身饲仇,也必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仇家所要做的大事,哪怕不为别的,只是单纯恶心他一番也不错。冯羿这未免也太尽心尽力了。”
“我想他背后应当另有其人,此人与薛无涯其实才是沆瀣一气。但这人对薛无涯其实也只是利用,并不太瞧得上他,便遣了一个与薛无涯有旧怨的冯羿来监视。冯羿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听命于此人,而这二人目的一致,所以冯羿并不算是帮着薛无涯在控制蛊人。”萧焕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韩青溪不愧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立刻就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且这个控制冯羿的人,就是当日在秋居士和阮居士手下救了冯羿的人。”萧焕立刻赞许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