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情如何没有人知道,只是额头的汗随着脸颊滑落。
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居然被一个纨绔之名盛传的纨绔子弟追赶上来了。
心情的复杂不可言表,手指都有些颤抖,他本来准备说一声后生可畏,但此时此刻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代表的是大魏,整个大魏的文人,还有大魏文人多年前就留在这里的自尊。
比试还在继续,现在应该是最关键的时候,但苏幕遮知道,除非葛式微也出现刚才卫褚一样的奇迹,否则他们很可能要输了。
卫褚的心力,从始至终都不见有半点消耗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高台上,卫褚也抬了抬头,揉了揉手腕,他手腕酸。
果然如周复礼所说,这就是个体力活,他以前写的字加起来,估计也就和今天的差不多。
当然,他现在拿笔的手也抖,不是累的,而是他真的和大宗师打平了。
葛式微现在是压力巨大,大魏所有读书人的压力似乎都压在了他身上,让他喘气都有些困难。
而卫褚,现在是激动得难以自制,人生际遇如同覆地翻天,七天前他还是个学渣。
两人各有各的困难,但无论如何,比试都在继续。
“大魏葛式微,六百四十题答题完毕。”
“大晋卫褚,六百四十题答题完毕。”
“大魏葛式微,六百六十题答题完毕。”
“大晋卫褚,六百六十题答题完毕。”
“……”
比赛开始焦灼,心里如同浪涛一样激动得汹涌澎拜的人又何止高台上的两人。
所有人的心都在跟着洪公公的报数跌宕起伏,所有人的手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抓得苍白。
此时,除了全神贯注的聆听报数,再无其他,甚至都没有空去想那些荣辱那些颜面屈辱。
“大魏葛式微,七百题答题完毕。”
“大晋卫褚,七百二十题答题完毕。”
又一轮报数出来了,不同的是,大晋卫褚在答题量上第一次超过了对方。
来自周围的一切压力,其实对需要心力,需要精神集中的葛式微影响更大,而且大得特别多。
而心浮气躁的卫褚只需要稍微稳住心神,他就能一如既往的开始平稳发挥。
这一场看似合理的比试,其实从一开始本就不公平。
“大魏葛式微,七百六十题答题完毕。”
“大晋卫褚,八百题答题完毕。”
差距开始出现了。
葛式微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满脸的冷汗如同雨下。
但他越这样只会对他的影响越大。
“大魏葛式微,八百题答题完毕。”
“大晋卫褚,八百八十题答题完毕。”
台下,大魏人的脸变得惨白。
咬着牙,握着拳,他们既然选择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就得承受这些。
苏幕遮的脸色变幻莫测,估计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比起台下大魏人脸色的惨白,高台上的葛式魏的脸色就只能用苍白纸人来形容了,没有任何血色。
一是因为外部压力的打击,二是他心力的急剧消耗,为了保证尽量加快速度,他在超负荷消耗自己的心力。
周复礼皱了一下眉,葛式微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油尽灯枯。
果然,在洪公公再次报数之后。
“噗”的一声,葛式微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卫褚都愣住了,以前他看周复礼和大魏人文斗,大魏人动不动就喷血,他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又没有挨打又没有咋的,怎么就凭空喷血了。
现在他居然也遇到了,而且他居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了。
大魏的人眼睛都红了,“葛老!”
多少屈辱才能让一个人心里郁结到忍不住吐血。
葛式微用袖子擦干了嘴角的血,说道,“无事,比试继续。”
他可以输,但有些东西不能输,他大魏文人的风骨哪怕被人踩在泥里浑浊不堪,但也容不得他人小觑。
在场的大魏读书人,眼睛中泪眼隐隐。
奇怪的是,以往要是看到大魏人吐血,大晋的百姓早欢腾起来了,但此时,居然没有一人嘲笑。
有些东西,震撼人心,触动心灵,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可笑的地方,至少此刻大魏葛式微做到了这一点。
他用他自己止住了所有的嘲笑。
洪公公看向王雍和周复礼。
两人同时点点头,因为剩下的题不多了,比赛进行到现在,也不差最后这一点时间。
“大晋卫褚,一千题答题完毕。”
“大魏葛式微,八百八十题答题完毕。”
“文斗第二场结束。”
哗!
一百二十题的差距!
此时什么言语也无以言表,单纯的只是用简单的声音来表达心中的激动。
这是胜利者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个满脸通红,激动得全身颤抖的卫褚。
卫褚现在手指尖都是抽搐的,他不再是那个人们心中一无是处纨绔子弟了,他也可以让所有人以他为傲。
眼睛看向周复礼,周复礼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卫褚也很想像周复礼一样,哪怕赢了比试,但依然云淡风轻,就如同不过发生在身上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做不到。
此时也没有人要求他做到,因为他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小圣人。
此时,卫褚如何狂欢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而高台上的葛式微,带着衣袖上的血迹,颤巍巍的走下了高台,默默无闻,如同一块孱弱的腐木。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么残忍,又有谁会给失败者哪怕一丝目光。
葛式微走到大魏人的队伍,对苏幕遮抱了一拳,“抱歉,葛式微未能完成嘱托。”
大魏一行人在沉默,内心的悲伤几乎渲染而出。
苏幕遮也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周复礼只擅长诗词经文,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完美之人。
苏幕遮说道,“无妨,也不差这一次。”
说实话,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葛式微一愣,他知道他这一输,对苏幕遮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离开大魏的时候,苏幕遮可是立下过军令状的。
葛式微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然后看向正在验题的人,其实他还有最后的希望,就是他答的题正确率比对方高。
但最终也不过是奢望而已。
等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卫褚的正确率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这是双方同时验题,不可能出错。
等洪公公公布结果的时候,整个现场都乱了,是那种欢腾的乱。
赢了,他们小圣人的学生都能赢对方的大学宗了。
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是无法掩饰的,因为这是属于他们大晋每一个人的骄傲。
以往,所有人都说他们大晋穷,能比得过临国的估计也就穷了,但现在,至少大魏人是永远不敢拿此事来拿捏嘲笑他们了。
老皇帝和百官也乐呵呵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跟变了一群人一样。
特别是那几位丞相和辅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这个结果早在他们意料之中一样。
司马煜才不理他们,一群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老不要脸,而且还是那种自许他们自己变脸,不许别人跟着变那种,他深有体会。
这时卫褚也激动的走了过来,“太傅……”
周复礼:“不过取巧赢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现在就能堪比数术大宗师?”
一桶冷水泼下来,卫褚也清醒了一点。
周复礼这是让卫褚管好他翘起来的小尾巴,说完也不再说什么了,这时候的确是该卫褚高兴的时候。
司马煜看了一眼,嘿的笑了一声,知道周复礼有多冷了吧,再热的脸贴上去,也得冷死,这个他也深有体会,所以现在周复礼再怎么训他,他都能继续舔着脸贴上去,他已经被训练出来了。
卫褚的那些同窗已经将他围了起来,特别是司马荷华,蹦得老高,“卫褚,你老实交代,小圣人是不是给你脑袋里面塞书。”
“那是我努力学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还不说实话,将他扒光了,我们亲自检查检查。”
“说不说,再不说真将你扒光了扔这么多人面前。”
卫褚都哆嗦了一下,因为小世子看着他的脑袋眼睛都在发光,不知道再打着什么主意。
大魏的人离开了,回了别馆。
剩下的就是大晋人的狂欢。
文斗三场,他们已经赢了两场,今年这名满天下的文坛盛事还是他们大晋赢。
奔走相告,喜大普奔,整个洛阳都欢腾了起来。
剩下的最后一场比试,需要双方共同商量比试的题目,也不着急。
等天色渐晚,人群才散去。
周复礼本来以为他也可以安心的回府邸了,结果司马煜这二狗子死皮赖脸的一直跟他身边。
“周复礼,我们现在这么好了,你也不希望大晋的陛下是个草包吧?”
周复礼心道,呵,这二狗子那点心思他能不知道。
今天看着卫褚的样子眼睛都差冒光了。
“周复礼,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司马煜见周复礼没有回答继续道,“怎么说我们关系应该也比你和卫褚好吧,我也不贪心,你把四书五经什么的塞我脑子里面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周复礼就道,“谁说的?”
司马煜一愣,什么?
“谁说的我们关系比和卫褚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留下司马煜在风中凌乱。
等司马煜气呼呼的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这个周复礼还死承认,关系就是比和卫褚好咋的了?
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司马煜一个劲往周复礼身边凑,“周复礼你今儿个不认也得认。”
周复礼心道,哪有强拉关系的,而且这二狗子现在是越来越脸皮厚了,难道是太久没有训斥他了?
估计这就叫得寸进尺吧。
司马煜是铁了心要让周复礼明白,他们现在的关系怎么也是比和卫褚好的。
第二天,这狗子又一大早就往太傅府跑。
暂且不说司马煜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一块狗皮膏药一样。
这两天,整个洛阳的热闹程度都没有下去,一边讨论前两次的比试,一边期待第三场比试的到来。
大魏人别馆,就显得有些冷清和惨淡了。
“又输了。”
“关键是幕遮回去之后该如何是好?”
目光担心的看向苏幕遮。
倒是苏幕遮清闲的喝着茶,“谁说我们输了?”
几人不由得一愣,文斗三场已经输了两场,就是最后一场能赢那也是输啊,“幕遮什么意思?”
苏幕遮脸上带着笑,“我们输给的不是大晋,而是周复礼,我们大魏三千太学生,以文传世,他大晋算得了什么。”
几人看向苏幕遮。
苏幕遮:“只要解决了周复礼,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幕遮,你该不会是想杀……”
话还没有说完,苏幕遮就抬头看了一眼,“堂堂天下小圣人,杀了岂不是可惜?”
也对,幕遮不是嗜杀之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虽然说他们和周复礼是敌人,但就这么杀了,他们居然有些心中不忍。
苏幕遮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如此这般……”
听得几人目瞪口呆,然后眼睛中都是豪光闪烁,激动得手都在抖,“要是幕遮的计划成功,岂不是……”
“哈哈,文斗输了算什么,我们才是最大的赢家。”
苏幕遮点点头,“不过计划要想成功,还得周详计划一番,这里毕竟是大晋的洛阳。”
交头接耳,怎么看都激动得有些过分。
而此时,一无所知的周复礼还在应对司马煜。
司马煜一大早就来了,死不要脸的拿了个琉璃镜就往周复礼手里面塞,“这是我收藏的宝贝,我都送给你,谁叫我们关系好,你说是不是。”
周复礼嘴角一抽,怎么感觉都有些小孩子献宝的感觉。
旁边的洪公公也是脸都缩成了一团,这琉璃镜可是老陛下最喜欢的东西。
司马煜似乎为了表示亲近,靠得特别近。
周复礼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认真看向司马煜。
司马煜一愣,“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周复礼的眼睛却缩了起来。
因为离得近,他清楚地看到司马煜眼睛中有几缕银丝。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周复礼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别动。”
然后将司马煜的脑袋拉下来了一点,和他平齐。
“干……干什么?”不知道为何,司马煜说话突然有些结巴,什么情况,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如同僵硬了一般,周复礼靠他太……太近了。
不得了不得了,靠这么近,他好奇怪的,想躲开又不想躲开,这啥情况。
周复礼没有说什么,而是翻开司马煜的眼睛看了看,果然有银丝。
然后又搬开司马煜的嘴巴,司马煜的气息带着一丝金属的腥味,而且嘴巴里面微不可察的开始出现了一两个小水泡。
周复礼都忍不住嘶了一声,汞中毒!还好应该是初始症状。
司马煜都愣住了,周复礼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