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市井的时候就看过,有人去买牲口就是这样,掰开牲口的牙齿看来看去的。
“周复礼,我给你说,要不是我们关系好,我都让人将你拖出斩了,你看牲口嘞?”
说完还带了一句,“我这牙口好吧,又白又好看,天天刷牙。”
旁边的洪公公也是愣了半天,“小圣人,你这是?”
那可是陛下不是牲口,怎么能……
周复礼直接道,“陛下最近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以前没吃过最近开始吃的东西?”
司马煜一愣,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吃的也都是平时那些,没什么区别。”
然后突然道,“仙丹算不算?父皇最近高兴,给了我好几颗仙丹,我就当豆子吃,就是没什么味道。”
周复礼眼神一沉,果然如此。
古代炼丹多用各种金属,其中汞使用最多,司马煜已经明显出现汞中毒的迹象了,还好只是才开始服用,要是长此以往,恐怕……
现在这个时代,道家登堂入室已经稀疏平常,连皇家都供了好些仙家。
洪公公一脸疑惑,脸上也阴沉了下来,“小圣人的意思是陛下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要真是这样,御膳房得好好整顿了。
周复礼答道,“也没什么,陛下中毒了而已。”
“……”
洪公公都没站稳,什么叫中毒了而已?
司马煜也张大了嘴巴。
洪公公整个人都变得阴森了,“小圣人还请细说,要是被老奴查出是谁下的毒,老奴第一个将他碎尸万段……”
话还没说完,周复礼就打断了,因为这个老公公还算不错,要真被他说出那些狠话来,估计怕是晚节不保,因为“下毒”的是老陛下啊。
周复礼心里一叹,他都怀疑老陛下是不是真的准备想让司马煜挪一挪位置了,哪有这么坑儿子的。
看向司马煜,“你的仙丹还有吗?”
司马煜疑惑的摸了摸,拿出来好几颗散发着银光的仙丹,看上去卖相的确不错,“就这几颗了,味道的确不咋的,都没来得及吃。”
周复礼接过,闻了闻,的确是汞金属。
他在农场工作的时候,用汞灭过鼠害,对它的味道还记忆犹新,也是因为当初要用到汞,所以查了查汞的一些情况。
洪公公看向周复礼,一脸不可置信,“小圣人的意思该不会是这仙丹有毒吧?”
周复礼说道,“的确有毒。”
洪公公直接就道,“这不可能。”
“陛下眼睛中有银丝,嘴唇发白,口腔里面有金属的腥味,并且开始出现水泡,的确是汞中毒初期的迹象。”周复礼答道。
初期?
洪公公突然急促的问道,“要是长期服用会怎么样?”
“经常头晕,头痛,恶心,腹痛,全身乏力乃至瘫痪,皮肤出现红斑,最可怕的是,长期服用会导致子嗣不昌。”
其实就是不孕不育,古代叫得文雅一点,就是子嗣不昌。
咚咚咚,洪公公猛地倒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得无法形容。
所有症状都应在了老陛下的身上了,而老陛下正是从年轻时就长期服用仙丹。
“子嗣不昌,子嗣不昌……”洪公公脸色阴森如同恶鬼,“小圣人,如何证明这仙丹有毒?”
周复礼说道,“将它喂给鸡鸭家禽试试应该就能很快看到效果。”
人服用,剂量小的话只会是慢性中毒,但鸡鸭体积小,一颗就见效。
结果洪公公抢过周复礼手上的仙丹,居然就朝院子跑去,可见有多激动,抓住院子的鸡就往鸡嘴巴里面塞仙丹,一连塞了好几只。
然后眼睛都不眨地盯着。
没多久,那几只鸡就如同发了疯一样,有的直接倒地,口吐血沫,眼看是活不了了,有的直接疯狂往墙上撞,脑袋都撞折了……
如此疯狂的场景,看得人是触目惊心。
周复礼和司马煜也刚好走出来看到结果。
司马煜直接捂住了脖子,这样的东西他可是吃了好多颗。
而洪公公脸上已经没有血色,跌跌撞撞的就往外面跑。
周复礼心缩了一下,洪公公这个样子,该不会……
他见过不少次老陛下,但都离得有一段距离,他只知道老陛下身体不好,常年卧床。
现在看来恐怕。
洪公公是念着子嗣不昌跑出去的。
司马煜都吓得脸白了一下,“周复礼我该不会快死了吧?”
周复礼心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中毒,只要不再继续服用,人体的免疫能力也能渐渐将你治好的。
只是……不知道老陛下现在到了哪种地步。
周复礼安慰了一下司马煜,这二狗子也是心大,听说不会死后直接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一顿,脸色又不好了,他父皇好像在长期服用……
这些仙丹每一颗都贵比黄金,是他父皇供奉的那些仙家炼制的,今年因为是灾难,他父皇也就没怎么服用了,要以身作则带头吃苦,哪还能天天吃贵比黄金的仙丹,他手上这些这是因为灾年情况变好了,这才重新开始……
周复礼没等多久,一小公公就急匆匆的跑了来,“太上皇有旨,宣小圣人进宫觐见。”
果然来了,而且……恐怕后果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个时代,稍微有些富贵的人家,哪一个没有供养一两个仙家,就算贫困人家,也是隔三岔五去附近的道观添点香油钱。
这是一个谈玄赋诗的时代,谈玄还在赋诗之前。
道家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周复礼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别人的自由,但用金属炼制的仙丹,绝对是遗祸千年的东西。
要是毒害大晋皇室的事实落实,恐怕整个大晋都得掀起一层巨浪。
周复礼和司马煜来到隆庆殿的时候,一个个小公公和小宫娥正战战兢兢的搬出一堆又一堆的死鸡,都是口吐白沫或者癫狂中毒而死。
看来在他们来之前,老陛下已经验证过了。
周复礼走进隆庆殿,殿内太后赵玄樱也在。
老皇帝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周复礼不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有多大的浪潮。
“克己,你来了。”老皇帝声音无喜无忧,“来给朕说说这仙丹到底有何害处,如今朕什么人也信不过,只相信我大晋永不会说谎的小圣人。”
周复礼有些感叹,其实老皇帝对他十分不错,从金陵将他带来洛阳,算是知遇之恩,以前司马煜每次顶撞他,也是老皇帝每次都站在他这边,不然他一个太傅又如何和当今的陛下抗衡。
如今看到老皇帝如此下场,心有戚戚。
周复礼不紧不慢的又将汞中毒的症状又说了一遍。
每说一个字,老皇帝的脸色就变得越难看。
但周复礼知道,老皇帝现在需要的就是真相,被欺骗了一辈子的真相。
等周复礼说完,老皇帝已经有些茫然了,“子嗣难昌,子嗣难昌……”
难怪他这一生只有煜儿一个儿子。
“都离开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周复礼都有些惊讶,一个被毒害了一生的人,居然会这么平静。
或许是道家已经如同诗书伦理一样融入整个时代,哪怕老皇帝想要做什么也得顾及很多吧,一但对道家动手,整个大晋都将动荡不安。
老皇帝的确有这样的思考,他不恨吗?害得他如此凄惨,他当然恨,但大晋是他司马皇室的大晋,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稍有起色的大晋变得不得安宁。
但让他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
周复礼和一群人离开的时候,他却没有发现司马煜眼底那股凶残。
或许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司马煜是来自市井挣扎着活下来的恶鬼。
或许这几年的乖顺,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睚眦必报,六亲不认的地痞。
这世上,第一个对他好的就是老皇帝,哪怕老皇帝经常打他骂他,但一个从来没有被人关心过的人,他很清楚地能感觉到其中的亲情。
这是他一生最温暖的东西。
没有人能够伤害他最亲的人而不付出代价。
司马煜出去之后,脸色平静的和周复礼告别。
除了司马煜,还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那就是太后赵玄樱。
老皇帝惨吗?惨,但他至少还有一个儿子。
但她赵玄樱嘞?身为一个女人,不能儿孙膝下,这么多年来,因为没有所出,她被多少人诟病,多少恶毒的语言用在她身上,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承受,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命,但现在,她的心犹如烈焰灼烧,撕心裂肺,痛得她如同万剑刺心。
赵玄樱回到清宁殿,面无表情地取了两把剑拿在手上,然后对旁边的老嬷嬷道,“去宣赵玄武,今夜我要让这洛阳城鸡犬不宁。”
周复礼回到家后,总感觉整件事都太平静了,平静得他心有不安。
直到夜晚降临,他才知道他的担心是什么。
火光,冲天的火光。
周复礼是被吵醒的,走出门一看,远处全是直冲云霄的火光。
从皇宫开始,向外蔓延。
整个洛阳一片惊恐。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百姓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但没有人哪怕敲一下他们的门。
或许是这个原因,有人偷偷的将窗子推开一角,向街道上望去。
街道上,一铠甲女子,背负双剑,策马奔驰。
只是这女子脸上除了杀意再无其他,如同夺人性命的罗刹。
整个洛阳,乱了。
火光是从西市的道观开始的,但没过多久,东市也开始冒火光了。
赵玄樱皱眉地看了一眼,但现在已经管不了东市为什么也起火了,因为隆庆殿那位心中只有他的大晋,何时关心过她心中有多悲痛,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她必需在那位做决定之前完成。
整个皇宫也乱了套,百官连夜进宫。
隆庆殿外跪了一堆又一堆的人。
脸上表情狰狞,声如嘶吼。
“太后大逆,竟然伙同禁卫在洛阳城到处焚烧仙家道观。”
“这是要让我大晋获罪于天,这是毁我大晋江山社稷啊。”
“请陛下立刻下旨,阻止太后行凶。”
这洛阳城中,能阻止太后的不是没有,但都得老皇帝下令才能行动。
“国无纲法,目无法纪,陛下啊,太后这是……这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谋……谋……”
谋逆两个字都哆嗦得说不出来。
一旁武勋也已经在等着命令了。
但隆庆殿中,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而几位丞相和辅政也守在外面,他们看出了一丝不对劲,这种事情陛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太后如同发了狂一样,焚烧各处道观,恣意打杀仙家。
甚至连赵玄武都叫上了,赵玄武执掌禁军守卫皇宫,本就被不少人诟病赵氏权重,如今又和太后明目张胆地走在一起,丝毫不避嫌,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怕老皇帝猜忌吗?
几位丞相和辅政对视了一眼,在陛下没有开口之前,他们也不好说话。
但内心也是焦急了,火烧道观,打杀仙家,这可不是小事,这天下信徒可以说都是道家信徒,其中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心离德弹指之间。
百官更是撕心裂肺。
隆庆殿点了灯,老皇帝一言不发,轻声低语,“这又是何苦,一切罪责加身,哪怕是太后也难逃悠悠之口。”
从今以后,赵玄樱恐怕只能在冷宫中渡过余生了。
但不这样做,她就不是那个性格刚烈,宁死也不会委屈自己的赵玄樱了。
老皇帝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英姿飒爽背负双剑的女将军,曾经为了大晋义无反顾,满身鲜血地冲进敌军。
“是朕对不起她。”
半响,等外面百官的哭嚷声达到最大的时候,老皇帝终于出声了,“来人,传左右卫将军……”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传来兵,声音急切的远远传来,“报!”
传令兵跪在殿前,“东……东市之中,陛下带着人连烧玄青,真元,白云,太清等十几座道观,而且还在奔其他道观而去……”
嘶!鸦雀无声。
所以说,不仅太后在烧道观,连陛下也……
这这这……
百官身体都在哆嗦,为何会这样?
懵逼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难道……难道陛下和太后打算烧掉整个洛阳所有道观不成。
几位丞相和辅政也是脸色都变了,要是明天洛阳的百姓一起来,发现他们平时供奉的道观被人烧了个精光……
终于有丞相和辅政站了出来,“请陛下下令阻止,道观烧不得。”
老皇帝脸色变幻了好几下,他知道太后和司马煜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代价他也知道。
民心相左,哪怕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寝食难安。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传左右卫将军,调兵将他们带回来吧。”
一场火焰,持续到了早上才结束。
等天亮的时候,周复礼发现他太傅府不远处那家道观,都被烧了一半留了一半,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信。
周复礼心道,难道是老陛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恶气动手了?
没想到老陛下还真有些血性啊,只是这么做的结果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