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婆子的暖意靠近着他,小婴儿不知愁的在梦中笑了一声。
此情此景下,实在太突兀,也太讽刺。
宋安松做完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冷汗涔涔,他颓丧地躺下,“是个小男孩,你做舅舅了。”
宋檀哽咽着说:“我带你走。”
宋安松却是吃力地摇摇头,他强撑着力气说道:“不要因为我而牵扯到你们。当初我与我娘设计让你与我调转了姻缘,从一开始就错了,成雪鸿发现后这般对我,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宋檀注意到他的瞳孔有些浑浊,宋安松声声如泣,却没有流下眼泪。分明是他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哭泣了很多很次,以至于他眼睛流不出眼泪了。
他的手臂垂落到床边,几次想要抬起都没有抬起,宋安松说道:“三哥,我活不久了,我只求你可以带着我的孩子走,成雪鸿因为我骗了他,所以更是厌极了他,他还那么小,那么软,他得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啊。”
仿佛就是走投无路的托孤,宋檀实在不忍去面对,他放低了声量,柔和地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宋安松痛苦地闭上眼,他声音颤抖着说道:“成雪鸿只抱了他一下,就把他扔到了一旁。是他给他取得名字,叫:弃。”
宋檀太过震惊,怎么会有一个父亲对自己亲生孩子这般的冷血无情?
宋安松又挣扎着爬起来,他跪在床上似乎是要给宋檀磕头,可是他的力气根本支撑不住他这么做,他又歪歪斜斜地倒了一边,他口中不停地祈求着,他在祈求宋檀一定要把孩子带走。
他的动作碰到了一旁熟睡的小婴儿,小婴儿被惊醒了,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安松想要抱他,但他知道他只要抱抱他,就会更加的舍不得放手。他将自己的儿子往外推了推,示意着宋檀去抱抱孩子。
宋檀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抱起了那个小婴儿,大概是亲人间自有冥冥的感应。
小婴儿刚被宋檀抱在怀里就停住了哭泣,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宋檀。宋檀低头对他对视,他朝着他笑了笑。
“你儿子跟我还挺有缘……”
他一抬头,宋安松已经直直地躺在了床上,他没有了气息,他带着他的因果无声地死去了。
宋安松死得凄凉狼狈,而他的葬礼却被成雪鸿操办的风光无限。
他想他的死,可以换来他的一个情深不寿的好名声。
宋檀曾经暴跳如雷的质问过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过宋安松么,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如此绝。”
而成雪鸿却冷静地说:“既然他制造了一场骗局,就要承担他该有的因果。”
他曾经回到了宫外的府邸,那时宋安松已经走了许久,成雪鸿缓缓地走过了每一处宅邸的每一处角落,他闲庭信步似的欣赏起高树矮花,树上有一对儿鸟儿正在衔泥筑巢,花中有一对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那一刻,往日的记忆如洪水决堤般在成雪鸿的脑海里泛滥成灾。
他走过的每一处,每一处都保留着宋安松在这里待过的痕迹。他会仰头盯着那棵树傻乎乎地说:好高啊。会跳到花丛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抓蝴蝶玩,弄得两只手都脏兮兮地,还撒娇似的让成雪鸿给他洗手。
他还不知从哪听到了个民间说法,把他和成雪鸿的头发各绞下了一缕放在一个锦囊里,他说这样他们就会在一起一百年的。
一百年还没到,那个锦囊就被成雪鸿当着宋安松的面,丢进了熊熊炭火里。
成雪鸿的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鲜明的疼痛,排山倒海,浩浩荡荡,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对宋安松有感情,但是那感情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他对这样的感情不屑且鄙夷。
可他偏偏就没抵抗住这浅薄的情爱,他以为他是完美抽身,而自始至终他一直都没有坐到置身之外。
因果兜兜转转又到了他的身上,现在就要承受他自己的因果了,宋安松会永远的住进成雪鸿的回忆里,常开不败。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家也搬完了!
这章写的我好忧伤
想写后代的故事惹
---------------
第85章 第 85 章
夏季总是湿润的,满目苍翠,葳蕤草木恣意的开放着,树叶婆娑,牵牛花伴着阵阵蝉鸣舒展着柔嫩的花冠,这是夏季里最美好的时序,如一颗饱满的杏子,入口是微微酸,之后便是满口的甜。
宋檀和华易有了一个小女儿,刚刚满两月,玉雪可爱,是段若明给取了个名字叫思年,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被宋檀抱着坐在树荫下的小榻上,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是在数着头顶的叶子。小榻旁还有一个摇篮,里面躺着宋安松和成雪鸿的儿子成弃,他正睡得香甜。宋檀曾经气的要命说什么都要给自己的这个小外甥改一个名字,翻烂了不少古籍也没个好的选择。
是华易后来劝他道:“到底是他的王八蛋父亲予他的名字,有我们教养着他,成弃也会成器。”
宋檀听完点点头,赌气似的下定决心,他们必须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让他成才也成器,狠狠地打成雪鸿的脸。
在树叶的鼓噪声中,宋檀渐渐起了睡意,他意识有些昏沉,忽而听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是华易快步向他们走来,他坐到了宋檀的身边,思年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眼睛弯弯就笑了起来。
宋檀疑惑地看向华易。
皇帝在今年的季春就已经离世,成雪鸿顺利地登上了帝位,华易是他的肱股之臣,每天上朝有事,下朝也有事,他已经日夜不缀的忙碌了许久,今日有些反常,还没到黄昏时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华易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小脸,他语意随意地说道:“我和成雪鸿吵起来了。”
宋檀打了个哈欠,“光是吵,你没打他?”
“他如今是九五之尊了,还是得给他留点面子。”
成弃大概是听到了自己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的名字,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华易没办法只得把他从摇篮里抱了出来,笨拙地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摇晃着他,嘴上不成调的哼着点歌谣。
他这五音不全的歌谣,听得思年咯咯地笑了起来,成弃哭得越来越凶。
宋檀忍俊不禁地提议道:“咱俩换一下孩子。”
说来也怪,成弃一被宋檀抱在怀里,立刻就止住了哭声,宋檀掏出巾帕轻轻地擦拭掉了他哭花了的脸上的眼泪鼻涕。
华易故意地叹气,对着思年说道:“你爹爹的魅力真是大,连小娃娃都吃这一套。”
宋檀拿着沾了鼻涕眼泪的巾帕就抽华易,笑着骂他:“能说点人话不?”
华易直视着宋檀,他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我同成雪鸿提了要给纪青弦国家修史的事。”
“他不同意?”
“他说不过一城之大的国家,不过泛泛之辈,不足以花费国力去大费周章。”
宋檀冷哼一声,“真他娘的不做人。一个国家的覆灭,一群国民的死亡,不修史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
华易只笑,他轻松地说道:“所以我说,这钱我来掏。”
宋檀却是一顿,他心下略一思忖,担忧着说:“你这样,他不会觉得你僭越?”
“其实我今日这么早回来,还是有一件事要同你相商。修史事毕,我们就离开京城吧,”华易缓缓地说道:“九土星分,华家产业遍布全国乃至海外,哪里都会是我们的去处。”
华易并未把话说的过于明了,但宋檀知道他的顾虑。成雪鸿乍得权力巅峰,正自傲过满,有心的想要做一番事业好名垂千古,华易有军功,有护国之功,修史若是得以进行,便是又会收一波民心,成雪鸿现下不说,难保他以后不会猜忌一个功高盖主之臣。
最后只会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华易定定地看着宋檀,目光殷切,他怕宋檀会觉得远离的繁华喧嚣的生活会变得索然无味。
宋檀眺望起远处湛蓝的天空,是无拘无束的一片大好天地。
他想起了在自己被困在林中小屋中的那个梦境,那时他想的身边也是有华易作陪,喝茶赏花,他们顺着长江一路南下,到苏州、去扬州……
他侧目看着华易,眼神清明而又坚定,“世间千种万种的美景,有人同赏才算不枉。只要我们一家人在哪,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他又说:“江南的风景秀致,我一直心向往之……”
华易笑着说道:“却将万字平戎策,换的东家种树书。”
思年和成弃不知两位长辈在说些什么,但她们都被他们的洒脱豁达的情绪所感染,思年笑嘻嘻地吐了一个泡泡,成弃有点小雀跃地拍着小手。
于是有了这样的隐退计划后,宋檀和华易兵分两路,宋檀将逢绿阁彻底地交给了文逸和周蘅安,告诉他们好好经营,若是有缘还会再见。
付溪宁偷偷躲起来抹了好几回眼泪,有一次还被宋檀撞到了,宋檀刻意地清清嗓子道:“小姑娘抹眼泪呢?”
宋檀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哎哟,我给你留了好多的钱呢,这样你嫁给那个新晋探花郎也是不会亏的!”
付溪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啊,哥哥怎么知道?”
宋檀轻轻地弹了下付溪宁的额头:“探花郎一天八百次的往店里跑,每次都点了吃食动也不动一下,光顾着盯着你,傻子看出来啦!我查过他啦,身家清白模样不错,又是寒门苦读出来的,品性也不差。往后同人家好好过日子!”
付溪宁一提到心上人,哭也不哭了,笑的跟朵花似的。
青竹知道宋檀有这样的想法后,先是一愣,他有一瞬间自责地以为是自己同成雪鸿的关系,影响到了他们,他想对宋檀说出实情。
但宋檀好似看穿了他心中想法,他对着他说道:“旧事不提。”
青竹又把话咽下了肚子里,他同宋檀请辞了,像是躲着谁似的,连夜就回了家乡,往后他的生活过得很平淡,娶妻生子,顺遂一生。
之后宋檀单独地找了陶瑾年,陶瑾年听完之后一反常态地没有跳起脚来大骂宋檀真是个讨厌鬼,居然不要他了。
而是沉吟片刻后,陶瑾年点点头,只说:“离京城越远越好。”
这般的沉稳,宋檀一下子便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而他再怎么套着陶瑾年的话,陶瑾年都不愿多说第二句。
他翻来覆去地只拿一句话同宋檀讲:“等你们家的小崽子长大了,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干爹是我。”
宋檀这边都是善良的人,处理起这些人际关系并无什么阻碍,华易那边却是不同了,朝堂上风云莫测,各自形成了不同的党派。
华易地位比之从前高了一大截,他放下了身段周旋于老奸巨猾地老臣,与新晋崛起的新臣之间,他晓以利害地痛陈修史的重要性,并且还送了不少名贵的礼物。那些人本就想卖他一个面子,他们都知道没有华易,成雪鸿一定不会成为皇帝,所以做做样子推脱了几下之后,就跟他站到了同一战线。
成雪鸿知道华易在做什么,但他就想知道华易能做到哪一步。
直到那一天,朝堂上几乎大半的人都在上书让他修那个边陲小国的史传。他才知道华易的势力,远远要比他想象的大。就算他再反对,他也不能无视一群人的意见。
成雪鸿沉默了许久,数十人的大殿内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清。
他突兀地开了口,“既然众位爱卿都有此意,华易又愿意资助国库,朕,便允了吧。”
也是那一天的晚上,在他的金銮殿内,他唯独只召见了华易一人。
华易对他行了跪拜礼,他却迟迟地不让华易起身。他享受着华易对他臣服的感觉,但他却不敢正面站到华易面前,受下他这个礼,他抵抗不住内心的对他的畏惧,他痛恨极了这样的自己。
华易盯着成雪鸿的背影,皱起了眉,他想:真的是老子太惯着你了。
于是他自己没等成雪鸿的发恩便站了起来,“皇上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
成雪鸿忽然转身,他鼓起勇气地正视着华易,“表哥,我是不是很废物啊?”
华易想都没想,他直接道:“是。”
成雪鸿笑了起来,一改他的谦和,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可是这龙椅上做得是我啊!”
华易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成雪鸿是在同他炫耀,可是他根本就不稀罕这些,他说:“那你可要把你这龙椅坐得稳稳当当的。”
今夜成雪鸿似乎是想同华易做个诀别,他摊牌了自己心中的卑微:“表哥,父皇从一开始选定的就是我,可是他们却说父皇那夜召见你,是你的一句话才让父皇选择了我呢。”
华易并不把他的卑微当成愧疚,他坦然道:“是你父皇的一句话让我不得不选择你才是。”
他又趁着成雪鸿沉默的空当说道:“我会将兵权归于中央,身边从此不设一兵一卒。我们一家都会远离京城,求圣上您给个平安。”
成雪鸿要的就是华易这番陈词,他有些难抑心中的欢喜,语意都满含激动,“那便愿表哥阖家美满,长命无忧。”
华易笑笑,未说告辞之语,便抬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他们的兄弟情,从今夜起,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们很快地就收拾好了行囊,抱着思年和成弃登上马车时,宋檀和华易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一眼华府的大门,这一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会有不舍,但是他们没有太过留恋,也就这一眼,足够让他们铭记在这里度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