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书成,有人替他开了口,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娇滴滴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末了,那女声还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
宋檀暗道这谁家红妆小姐与哪位才子姻缘不佳,开始春深闺怨了呢,不对啊,没听说华易有过姐妹啊。
他循声望去,开得如火如荼的烂漫花海中站着一道粉红和一道鹅黄身影。
鹅黄身影折下一朵花,插入发髻中,说:“别念酸诗了,你才看了几天书?你瞧我戴这朵花好不好看,大人看了会喜欢么。”
“我念诗怎么了,这叫风雅情操。你天天打扮地跟花孔雀一样,大人不见得多看你一眼。”
俩女子你一人我一语,皮笑肉不笑的开启了挖苦嘲讽对方的模式。
哦了解了,应该是华易的妾室了,合该算个情敌。
因崔琴这女人之故,宋檀自小便对女人没有了兴趣,一向对女子都是敬而远之,避而不及。现下,他觉得自己还是溜走吧。
古人云: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是俩。
他刚抬步走了一步,“支呀”一声,不巧,一片干枯的叶子被他踩的细碎。
细微的动静在寂静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哟,是新夫人呢。”鹅黄女子耳力不错,眼力也不错,一眼锁定,发现了他,“伊婷,你我该去给新夫人请安呢。”
古人诚不欺我,宋檀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调调,怎么这么刺耳呢。
自知自己跑不了了,他拍拍衣襟,泰然自若地又坐下。
两个女子一步三晃扭着水蛇腰扭到了宋檀面前,又摆了半天,寻了个袅袅娜娜姿势地伏身行礼。
“妾身给夫人请安。”
宋檀一看便知,这礼数做的实在敷衍了了。宋檀这人,极厌别人怠慢轻看了他,且他又小心眼的很,于是眉毛一挑,当下决定摆摆架子,教她俩做人。
他带着笑说道:“我记得华府规矩严苛板正。”上下扫了那两个女子一眼,啧了一声:“你二人倒是挺活泼的啊。”
两女子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不搭理宋檀。
“我是个男的,按理说不应该同你们女子计较什么。但是吧,我现在算这府邸的夫人哈,这内宅事务落在我身上,我就该整治一番。”
宋檀屈指敲敲云纹石的桌面,云纹石材质太硬,震得他发疼,他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收回去,“两位妹妹,你们说呢?”
闻言,鹅黄女子有了动作,她伏下身,十分端庄地做了个礼。
宋檀嘴角扬起,点头道:“是妥帖。”
粉红女子也学着鹅黄做了个相同的礼。
“宋家家学渊源,自小就爱培养我们兄弟几个学习六艺,我别的学的不精,单只这个“礼”学的出挑了些。”
宋檀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你俩跟谁行平妻礼呢?我可不敢认,华易敢么?”
鹅黄女子立眉:“你竟敢直讳大人的名字?”
宋檀耸肩:“我就敢了,怎么着呢?”
粉红女子斜瞪他一眼:“当真是嫌命长。”
宋檀正要继续回嘴,文逸端着茶盘快步而至,他眼神滴溜溜地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下明白这是资历老人来给新心下马威呢。
他先仔细认真地给宋檀布茶,见宋檀喝了一口之后未提出问题,转身对着那两个女子行礼:“给二位姨娘请安。”
他行过礼也没等那俩女子给回复,凑到宋檀耳边,压低了声量说道:“这两位是大人的侍妾,府外同僚送的。”
文逸说的话,那俩女子一点也没听到,见这主仆二人在自己面前咬耳朵,想来是关于自己的话,倒是不太痛快。
鹅黄啧了一声说:“夫人怎么就把人晾一边,讲悄悄话了呢。”
粉红也跟着啧:“有教养之人也没有这般看轻人的。”
“一唱一和的,我要不要给你们搭个戏台子啊?”宋檀自己斟了茶,喝了一口,待润过嗓子,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劝你们安分些,怎么说我都是正的。你俩是白送的,别做平妻的春秋大梦了。”
因宋檀未进门时,华易外务极忙,府中又只蓄了这两房妾室,她们自认为府内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她们的手,作威作福惯了,也大胆地生出了华易把她们抬成平妻的不安分想法,她们认为华易迟迟不发话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们出身轻贱,是作为物品被送给华易的。
原想着新夫人出身世家,还是错嫁华易的一个男子,怎么的也应该是避世善忍、不同女子计较的性子。
谁成想,宋檀一张嘴就触及她们的逆鳞。
窗外树木吐翠,溪水潺潺,清风飘飘然的吹入书房内,连轴转了几天的华易端坐书案前批着公文,垂着眼皮,几乎要在这种和畅的风中睡着。
忽听到一阵吵嚷声,声音尖的极为刺耳难忍,扫平了他那点午后睡意。
华易凝眉,拍案而起:“奶奶的,谁家杀鸡了!”
因他门并未合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不不不好了大人!”他一口气没喘匀,卡在了嗓子里。
“怎么不好了?你慢点说。”
小厮努力着缓平了那口气,瞪大双眼,一脸焦急地说:“夫夫夫夫人和两位姨姨姨姨娘,他他他他他……”
“他们怎么了,在一块打麻将输钱了?”
小厮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他他他他……”
华易眉毛一挑,警钟大作,瞬间脑补一男两女,后院失火,“他们搞上了?给我带绿帽子了?”
小厮把手都快摆成了拨浪鼓,“没没没……”
“你要是再结巴,你就收拾东西滚出华府!”
小厮闻言,一咬牙一使劲,做了个痛定思痛的表情:“夫人和两位姨娘,他们打起来了!”
华易一听乐了,这个宋檀当真是个不省心的,“还挺热闹,因为什么啊?”
小厮被威胁一番之后,回答地十分迅速且迅速。
华易听完,抬步便要去看“斗殴现场”。
他心情大好,唇边带笑,一口白牙日光下直晃人眼。
小厮说:“据说是因为争宠,争大人的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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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吟风弄月
华易没有立刻出面,他敛了脚步,平了气息。旋即躲到一株茂密的桂树下,日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背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抬手轻轻地拨开一枝碍眼的绿,此处这个角度极为隐蔽,他看宋檀处看的清楚,宋檀看他处却不大真切。
华易未得见事情全貌,他看时战况已经发展到了:那两个女子骂骂咧咧、手抓脚踢、怒不可遏地要冲上前同宋檀理论,文逸率领一众小厮拦住她俩,让其不得上前一步。
她俩现下是发髻乱了,妆容花了,实在毫无形状。
对面的宋檀视而不见,坦荡荡如清风明月,他捧着青花缠枝莲纹茶杯慢悠悠地品茶。
粉红女子张牙舞爪,不若先前吟诗时候的文弱,反而生猛很多,“你不过以色侍人罢了!”
“夸我长得好看啊?”
鹅黄女子破口大骂:“你怎生的这般不要脸皮。”
宋檀放下茶杯,故作无辜相:“我身为一个男人,都嫁给一个男人了,脸皮这种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粉红女子也叫嚣:“你再怎么嚣张,你也不能给大人绵延子嗣!”
宋檀哈哈一笑,颇为怜悯的语气道:“你们倒真的是可怜,孤陋寡闻。世道变了。男子也能生娃娃了。”
话一落地,那两个女子停下了不闹了,只狐疑地盯着宋檀。
“西北瑞王的儿子就是他的男王妃给生的,他得了男子可受孕的神药,已经发回京城,早在王孙贵族间流传开了。确实不怪你们浅薄,你二人的身份地位怎能知晓这般大事呢。”
宋檀早看出她二人却忌讳别人提她们的身份,所谓打蛇打七寸,未尝败绩的宋檀最是明白怎么能气死个人。
他淡定补刀:“两位姐姐可别闹了,多大岁数了都,仔细闪了腰。”
华易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常言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宋檀深谙此理,他乘胜追击,说道:“你俩跟华易做什么,我也能做什么。但我自小六艺经传皆通习之,能同他青山对酒,跑马射箭,吟风弄月,你俩行么?”
有风拂过,树叶一抖,沙沙作响。
华易听到此,想着该出去了。
“都在这干嘛呢,好生热闹。”
话音刚落,跪倒一片,都是要给他行礼。
华易没理,径直地走到宋檀所在的六角凉亭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坐着的宋檀,“你……”
宋檀对他对视,平静道:“我没错。”
鹅黄女子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响彻云霄,正好截住了华易的话。
华易看着她这阵势,眉头一跳。
粉红女子也掩面哭泣,梨花带雨,“大人要妾身们做主,妾身们无意冒犯新夫人,夫人却是有意刁难妾身们!”
宋檀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杯茶直接泼她一脸。
粉红女子摘掉脸上的茶叶渣子,恶狠狠地说:“大人你瞧他多过分!您在此,他都不将您放在眼里!”
华易轻飘飘地嘟囔句:“是有点过分哈。”
在那俩女子耳中听来,似有雷霆之力,立刻激动非常,华易要惩治宋檀了。
然而她们等来的是:华易掸了掸衣袍上的溅到的水渍,对宋檀说道:“下次泼人时,别失了准头,殃及池鱼。”
宋檀一愣,随即点头。
那俩女子差点昏过去,怎么就还有下次了呢?
华易又说:“妻者,齐也。宋檀就是我的妻子,下过圣旨的。华府上下他说了算。你们向我告状,我做不了主。”
宋檀回以微笑,“谢谢哈。”
鹅黄女子嚎累了,嘤嘤嘤地小声啜泣,上气不接下气问了句:“大人为何?”
“我惧内呗。”
俩女子顿时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又是差点晕过去。
宋檀转转眼珠,有心跟他演戏,他站起来,温柔了目光,手抚上华易的背,“这种事不见得多光鲜,合该你我二人关起门来说,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讲呢。”
华易照单全收,捉了他的手牵在自己的手里。
他正经神色道:“小黄小粉,闹了这么荒唐的一遭,夫人大度不同你俩计较,你俩下去歇息了吧。”
小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语气颤抖言辞切切:“大人,是不记得我二人名字了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华易身上,包括宋檀。
华易沉吟片刻,思索了一会儿,他羞愧道:“对不住啊。”
无情无义薄情寡性,渣男实锤。
宋檀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打击接二连三,小粉小黄这下子真的扛不住了,嘤了一声,俩人一起十分默契地晕过去了。
下人们办事手脚麻利,很快的就把那两人带了下去,之后又恢复原状做鸟兽散,给华易和宋檀行了礼之后就各司其职去了。
凉亭中只留下宋檀、华易、文逸。
文逸对着她们俩被拖走的方向,努努嘴,一脸嫌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宋檀屈指弹他额头,笑着说道:“别瞎说,这是谬论。人与人性情是不同的,她俩无甚坏心,左右不过蠢了一点,遇到旁人也就罢了,倒霉遇到了我这个锱铢必较的。”
文逸捂着额头,一脸学到了的表情连连称是。
在一旁的华易听完后,摸摸自己的下巴:“你现在倒是豁达了。”
“找个乐子罢了。偌大的宅邸还是热闹些才显得有人气,我也不至于横生无趣。”
“无趣?她们做不了的事,你也能做,你不是可以同我跑马射箭么?”
宋檀呵呵一笑,正色道:“那倒是不能,跑马射箭是我编的,吵架时候不就讲究个抢占先机么,可不就得捡让对方听不顺耳的话来说么。”
华易深以为然的点头,“你倒是没辱没文人的锦心绣口。”他走到凉亭的西北角,那里有一朵蔷薇,娇妍可喜,开得正好,华易干脆利落地折了下来。
“我不要,别送我。”宋檀观他动作,立刻摆出了固辞不受的态度。
“没想送你啊。”
“哦。”
“你这人芝兰风雅,跑马射箭确实与你不大相配,想来读书写字更适合于你。”说着,华易拉着宋檀抬步便走。
文逸懵了,这两个主子是闹哪样啊,他小跑着立刻跟上去。
宋檀莫名其妙的被拉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华易将他握得更紧,“大人要干嘛?”
华易左手美人右手花,他回头,依约是个笑意,正直坦荡:“你说的,青山对酒,吟风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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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还挺好玩的
华易面南窗而坐,神情专注认真,一朵蔷薇盛放于书案上,他一手执卷,一手用朱笔批示着公文,
宋檀就坐在靠近南窗的煊软榻上,手里捧着本书卷翻读着,二人相对,一抬眼就能看到彼此。
气氛安宁,心绪平和。
华易拉他来时话说的暧昧的不清不楚,宋檀心下还忐忑了一下,谁知这人就是言语上的矮子,不过也是嫌一个人批改公文,待着发闷,想要找个人在书房陪他罢了。
清风习习,宋檀渐渐来了困意,困眼看书,越看越看。索性头一歪,趴在小榻上酣睡起来,他的手臂顺着榻沿自然垂落,手里还握著书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