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也说:“是该如此,而且该把那五彩斑斓的花丛都铲掉,种上一片竹子,竹叶婆娑,鸟鸣虫叫,更具清幽恬静……”
二人兴致勃勃的聊起庭院修葺之道。
一阵吵嚷之声兴起,一群人前拥后簇着两个华服男子而至。
宋檀看清来人,倏地站起身。
“是三哥啊~”少年之声把这四个字念得百转千回,尾音又阴阳怪气拖得极长,这是宋安松。
“四弟啊。”从牙缝挤出来的声音,这是宋檀。
“表哥!”热络熟稔,这是三皇子成雪鸿。
宋檀目光在成雪鸿脸上走了一遭,果如传言一般生得风雅又儒气,清隽兼之俊朗,眉宇间隐隐有贵气逼人。
想着君臣有别,自己现下是臣子妻,便要屈身给成雪鸿行礼。
坐着的华易不动声色地看了成雪鸿一眼。
成雪鸿心领神会,忙不迭的对着要行礼的宋檀说道:“堂嫂快起,今日是家事,没有君臣,不必行礼。”
宋安松美貌稚嫩的脸上撅起嘴,表示不满。
华易慢悠悠地起身,对着成雪鸿说道:“你来的倒迟。”
“安松行在路上看上了街边的轻巧玩意儿,便耽误了些辰光。”
宋安松有些羞的用手肘碰了碰成雪鸿,成雪鸿甚是宠溺地看着他,俩人青天白日下,视若无睹的柔情蜜意非常。
宋檀有点酸,他清了清嗓子:“我说小松啊,见不到你哥夫么,礼数都忘了一干二净么。”
宋安松有些怵华易,毕竟是自己原先配婚之人,因他娘设计才没了这段婚事,也多少有些心虚。
他行礼倒是快,也不拿眼睛看一眼华易,“三哥夫安。”
华易微微点点头,未做言语。
那厢宋成平和崔琴遣了人来,说自己二人准备晚上宴席,叫他们年轻人自己玩乐一番。
宋安宋来了精神,对着来者说道:“告诉娘,我要吃八宝鸭子、鸳鸯炸肚、奶房签、三脆羹、萌芽肚胘、煨螃蟹……”
宋檀嘴角扬起,“你表演报菜名呢?这般能吃,怪不得我瞧你腰粗了一圈。”
宋安松睁大双眼,煞有其事的看了看自己腰,“你别胡说!就你瘦!”
宋檀看着他的腰身继续笑,不言语。
宋安松观他如此,真的以为自己胖成球,一咬牙狠心又对着来者道:“算了,当我没说。”
来者走远,成雪鸿对着华易说道:“堂哥,多日不见,你我可否另旁说话。”
华易很给面子的以眼神询问宋檀,宋檀拿出个大度风范:“去吧,我与四弟也说些体己话。”
见成雪鸿与华易走到一处树下,依约是个听不见这方动静的距离。
宋安松轻咳几声,装模作样地整理形容,一会儿摸摸衣服的前襟,一会儿抖落抖落镶金边的袖子。
宋檀不说话,目光玩味的就看着他一系列动作。
饶是宋安松先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问我啊?问我过得好不好!”
“那你过得好不……”
宋安松立刻得意洋洋,“我过得自然是很好,雪鸿什么都给我买,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金银翡翠,我双手都提不下了!三哥你呢,活阎王对你如何?”
宋檀忍住没翻白眼,“哦。我过得比你好,我可不买女孩子的款式”
他对着宋安松微笑,温和端方,“并且有人给我拎包。”
那厢一株杏树下,有风吹过,星星点点,香气四溢,是繁盛到顶点的春花。
成雪鸿接下了一瓣,落在指尖,典雅凉薄,是牛乳纯白色的一点。
如诗如画般的景,确实要配个他这般的风雅人物。
成雪鸿情绪在心中翻腾,他犹豫着开口,“堂哥,你知道么?”
话音刚落,华易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你说什么?没听清。”
“从前我样样落后于你,但这次却是我先你一步了。”
“你这次功课得了太傅夸赞?可是骑射有了进步?”
成雪鸿目光灼灼,言辞切切:“那日你我九死一生之际,得一人相助,我寻得了那人,那人,那人就是宋安松。”
华易尚未来得及反应,他连忙继续说道:“表哥你不要怪我。是天意,让他来到了我身边,我定誓死不放。”
华易沉吟片刻,兄友弟恭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祝你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言罢,抬步向着宋檀方向而去。
成雪鸿深深地望着华易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还好自己坦白的快,华易未有诘难于他,但又心下疑惑他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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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宋檀正与宋安松掐的热火朝天,你一言我一语闹个不休,只差扯头发挠脸。
饶是华易多脸皮厚,也不敢凑过去,只怕被误伤,他好整以暇地远远观望。
成雪鸿追上了他,正要询问他为何止步不前,再看前方,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瞬间明了,神仙打架,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宋安松又被宋檀怼的一句话说不出,气得皱着眉直喘气,一抬眼就看到成雪鸿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
糟糕,不能让成雪鸿觉得他那么泼!
宋安松转瞬就换上了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三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宋檀瞧着他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由得感慨他这个弟弟若是入了戏园子可真能成一代名角。
他故意地鼓掌几下,表示佩服,“你在这儿装什么贤良淑德呢,你要不要背一背《女德》啊。”
“我是男孩子啊……”宋安松小声地说道。
这等委屈之相,成雪鸿看了直叫心疼,他抬步走到宋安松身边,回护他与身后,他直视宋檀说道:“堂嫂,安松还小,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您和我说。”
皇子到底是皇子,身份高他一截,宋檀自然是不敢再挖苦宋安松了。
宋檀面露微笑看着宋安松:“自家弟弟,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宋安松被他这善意的目光一看,硬生生地打了个抖索,又往成雪鸿身后躲了一躲。
成雪鸿当即回头,柔声细语地好生宽慰他一番。
华易淡定地走过来,对着充当了电灯泡的宋檀说道:“行了,同他们颇费了些辰光。我有些累了,夫人可否带我去你的卧房歇息片刻?”
宋檀巴不得离这对狗男男远远地,华易这一开口,自然是要同意的。
他带着华易回到了他在宋府的居住之地,一推开门。
宋檀楞在原地,忍不住啊了一声。
“怎么了呢?”华易开口问道,他瞥了一眼屋内布置,寻常的很并无不妥啊。
宋檀回过神,气冲冲地走进去,对着屋内的摆设家具指指点点。
他面容几乎是要有变得扭曲的势头,他指着一处书架嚷道:“我原来在这儿放了对萤蓝的陶瓷花瓶,没啦!”
他又指着一处书案道:“这还有个对玳瑁福禄圆环,没啦!”
宋檀咬牙切齿道:“我一走就动的我的陈列摆设,欺人太甚!”
华易也进了屋子,他四下环顾一圈,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雅致得客气又疏离。
“你就全当住了驿站吧,那些物件我再给你买回来如何?”
宋檀神情怏怏地坐到床边,他没应答华易的话,他心有戚戚,这个自己自小长大称之为家的地方,虽不见得多温馨,但至少是承载了他的一段不可抹去的回忆的,鸡飞狗跳又充满烟火气的过去。
而现下这个家悄无声息、毫不留情地将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抹了去,他竟没想过崔琴可以做得这般绝,屋内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只能算是个外人了,宋府再也不是他的家。
华易走到他身边坐下,似是明了他心中的苦闷,他低声说道:“这个家不要也罢,华府以后任你装点修饬。”
宋檀朝着空中踢了一下脚,依旧不虞,不置一词。
华易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软语哄他:“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事已至此,你且放下,白白地生闷气,只会增添自己心头不快,她们啊是没有损失的。”
宋檀何尝又是不知道这些人生之道,他只是一时的无法排遣心中的愤懑。
他淡淡地开口:“华易啊,你我要是和离,我可就真的是孤身一人永无安身之所了。”
华易先是一怔,随即轻笑一声,“说什么和离呢?我还怕你不要我了呢,家产还要同你分一半,那么多的钱财,你买多少个宅子都行的。”
宋檀闻言,当即起身,凝眉对着华易说道:“不一样的,感情这种东西是买不到的!”
华易深以为然地点头,“好好好,那我们就好好培养感情。”
宋檀认命般叹气,“行吧。”
华易看着宋檀这副模样,他只是笑,他就等着他,毕竟情爱这种东西可是要把一生都交付殆尽的。
宋府的向来宴请宾客的宴食总是大张旗鼓、极尽豪奢,穿过红墙绿瓦,红楼绿台,喧闹声倒是一路高涨,华易和宋檀由人接引到了用膳的厅子。
厅子正中是一八尺见方的红漆梨花木圆桌,左右坐着宋成平和崔琴,成雪鸿和宋安松也落座在期间。
华易和宋檀按着礼数给中年夫妇行礼。
宋成平高兴非常,点头示意他们落座。
大厅内摆放着数十盏烛台,几乎亮如白昼。
桌子上面置有数套碗筷酒盏,至于菜肴,山珍海味无一不齐备,还有咸酸、蜜饯、时鲜水果摆上好几盘陈列其间;
而碗、盘、盏、杯、勺、箸皆为纯银所制,烛光映照下发出精致而静默的反光,其明晃晃,简直是张牙舞爪地向来人证明自己的清白——无毒,可放心食用。
一顿饭吃的是不冷不热,宋檀也不耐于他爹多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自顾自的埋首吃着。
宋成平狗腿极了,间或地就对成雪鸿说着恭维之语,听得宋安松下巴一扬,得意极了,崔琴也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他夹了一块螃蟹放置在成雪鸿面前的碟子内,“听闻三皇子学富五车,文章做得是极好,可谓是龙章凤姿。”
成雪鸿被夸得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华易。
华易给宋檀夹了一筷子菜,嘱咐他要慢饮慢食,一抬头就对上成雪鸿的视线,“看我干嘛,丈人夸你呢。”
成雪鸿轻咳一声,“表哥才是真正的好学问,一篇洋洋洒洒、气势滂沱《凫鸟论》惊艳才绝到我父皇都赞誉有加。”
宋檀来了兴致,停下筷子,侧目看向华易,“那篇文章是你做得?”
宋安松见话题中心转向了华易,忙问道:“什么文章啊?”
宋檀笑着提醒他:“就是你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背了几百遍,还被先生差点把手心打烂也背不出来的那一篇!”
宋安松回忆起那段过往,真是惨烈又悲痛,吓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华易眉毛一挑,“想不到我还是你的童年阴影?”
成雪鸿默默地想,你还是我的童年阴影。
华易又轻飘飘地说道:“我做那篇什么论的文章时,尚未弱冠,少年贪杯喝多了。便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我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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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宋檀最喜欢看宋安松吃瘪,他温柔了目光,故作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看着华易说道:“我家大人真是少年有成,教人自愧弗如呢。”
说到自愧弗如,宋檀用眼角处瞥了瞥一脸不满的宋安松,依约是个挑衅的意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是要捧一捧华易的,宋成平又喋喋不休地赞赏起了华易,口若悬河通篇没个重点。
华易却还表现出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极为配合宋成平间或地还一惊一乍地来句:是吗,丈人谬赞了。
崔琴以手绢做遮挡,不动声色地看了宋安松一眼。
宋安松小孩脾气,一点都没看到他娘给他递过来的眼神。
他很是闹心,自己被宋檀揭短,成雪鸿还被华易抢风头,气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将这股子全发泄到了面前的一碗莲子羹上,他手下不停连戳带点,拿着筷子把这碗莲子羹搅得七零八碎。
成雪鸿观他如此,十分诚恳的安慰他,“没事的,不就是背书嘛,我六岁了还没背不会《论语》呢。”
这话一入耳,宋安松手下动作一顿,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宋檀。
宋檀手肘支在桌上,托腮正笑意盈盈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被宋安松这突如其来的一眼一望,宋檀啧了一声,“别看我,我可没说你现在还背不会《论语》呢。”
“你!”宋安松气鼓鼓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不还是说了!”
华易呀了一声,“我原以为雪鸿都算开蒙晚了的,没想到……”说着,他对着宋安松笑了一笑。
这不就是嘲讽么!
宋安松自尊心大损,若他是个烈性男儿现下就应该不受这份气把桌子掀了,痛斥华易和宋檀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男。
但他怂啊,尤其是他还怕华易,宋安松肩膀一塌,委屈巴巴地看向成雪鸿。
然而成雪鸿自小就是被华易揍大的,他比宋安松还怕他,在华易面前,他已然是沉默习惯了,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只是垂着眼默默吃菜。
崔琴眼见这子自己儿子这两口子被人拿捏的死死的,极不悦地悄悄地瞪了宋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