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云笑出了梨涡:“韩兄,前段时间缺钱,便自个儿写了这个。”
韩煜明劝解起来也是温和的:“那你在京中可有温习功课?”
当然没有。
步青云颇有些自负,眼神明亮道:“不用温习,熟记在心。”
“你啊。”韩煜明无奈轻叹一声,“也不强求你,每天过遍眼便可。”
步东篱这人呐,还真是天生读书的料子,再加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倒是有这自傲的资本。
过遍眼也用不着。
步青云自负的想着。
“韩兄。”未几步青云突然想起了红红那事,“明儿我带你去望春酒楼一趟,有一个音乐造诣不错的人。”
果不其然,痴爱音律的韩煜明倏地眼神微亮:“怎么了?有精通音律的大师吗?”
步青云折扇挡住半张面颊,只露出俊秀的眉眼,是他卖关子最喜欢做的动作:“明日去了,韩兄自然知道。”
依旧是二楼的雅间,罕见的,数十天如一日的红红,竟然一个中午没有过来。
韩煜明心头惋惜,连带着眉眼柔和:“也不知那位大师出了什么事。”
步青云倒是笑得没心没肺:“可能是有事,或者是如传言一般乘风奔向玉宇了呢。”
两人住所南辕北辙,各自告别。
汴京无论何时都是热闹的。
在经过茶楼的时刻,步青云脚步微顿,竟是又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不禁哂笑一声,人多嘴杂,那位公子也不知出的什么心思,竟然每次都安排说书先生讲着与燕王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
确实出现了不错的效果。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燕王与爱人缠绵悱恻的故事不时成为人们的饭后闲谈,久而久之仿佛燕王就成了一个断子绝孙还欲给男人名分的断袖。
燕王没有进行制止,仿佛就是默认。
或者是根本没有发现,燕王府的人们也不把这个当回事儿。
一个出身风尘的小倌倌,难道还真能爬上王妃的位置?
想想曾经与燕王相处的那点儿时间,那个高傲嘴巴又毒的男人,步青云折扇摇得欢快:“怕是后者吧。”
“你在说什么?”熟悉的嗓音突兀在耳边炸响。
步青云冷不丁一个激灵,蓦然掀起眼皮便看到熟悉的锋利面孔。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最精心的雕刻。
步青云惊讶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笑着打招呼:“萧兄,好巧啊。”
他的眸子快速掠过萧炀,长发高束,窄袖劲装,身形修长。
神态一如既往的倨傲。
难道是来茶楼看看谁造谣?
步青云思绪转的快,正在脑海中替那位美丽又讨人喜欢的公子祈福,听到到萧炀说:“你常去望春酒楼?”
思绪骤停。
果然,燕王殿下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
“对啊,这几天常去。”因为一个挺有趣的姑娘,“你上次不是说炒凉粉不错吗?我发现了一家,还不错,你要吃吗?”
步青云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
萧炀顿在原地道:“我不吃。”
“怎么了?有事吗?”步青云突兀立在原地,扭头笑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他问的很真诚,诚挚期待能够帮助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琥珀色的眸子正望着自己,没有如往的讥诮,是令人感动的漠然。
步青云很是愉悦:“说一说,没准我能帮上忙。”
步青云诚挚的感恩显然在萧炀面前不值一提,萧炀就算脸上不表现出来,内心其实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帮助抓住那个刺客?
怕是只能提供信息。
于是抱着能够获取信息的态度,萧炀问:“可有女子?”
这问题问得新鲜。
酒楼又不是禁止女子进入。
转念一想,步青云尽心尽力尽善尽美给他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倒是有一个红衣女子,大家都叫她红红。”
步青云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抹嫣红的云霞猝然滑在眼前,步青云眼神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她的一双眼角都涂抹了朱砂。”
萧炀登时眼神一紧,迈步向前逼近步青云道:“还有什么?”
那个刺客,两只眼睛的下方,都有刺青。
奴。
这一切还得追根溯源到燕王府的掌管奴仆的管事,见色起意见财起意,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送进了王府。
那丫头本来也算安分,慢慢爬到了大丫头的地位。
成为大丫头后,又慢慢与其他管事熟络。
熟络起来,便得知了萧炀的行踪。
得知了萧炀的行踪,这丫头耐得下性子,若有若无给其他丫头灌输“王爷曾经救过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想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
言谈之间,多有对萧炀藏也藏不住的爱慕。
丫鬟们嘴碎,说给相好的,相好的当做调侃说给同行的。
谣言甚嚣尘上,骗着骗着似乎谁都以为,哪哪哪那个大丫头,对王爷呀,爱慕的很。
不知何时,又有人传起来:“我们王爷都二十二了,也该给自己房里找个人了。”
“对啊对啊,憋坏了怎么办,活的和苦行僧似的。”
多数人的观念中,男女才是正常,那个漂亮的喜欢作妖的楚辞云,也是王爷看在楚辞风的面子上才收留的,算不得数。
因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把大丫头往萧炀身边送。
“红红姐,帮忙把这个送给王爷?”
“红红姐,这是给王爷房间送的香炉。”
“……”
萧炀因为公务繁忙,再加上身边也有婢女伺候,并没有上心。
真正让他上心并且怀疑的,是楚辞云又作妖了。
扑通——
大丫头落入水中,拼命的挣扎,企图浮出水面,然而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水下拉扯着她,叫嚣着沉下来吧。
身体在拼命的挣扎,那无数只手亦是拼命的拉扯。
那个肤浅的漂亮男人说:“就凭你,也配喜欢王爷!”
萧炀命身边的侍卫救起了那个女人,并且给了楚辞云克扣俸禄三年的惩罚。
在楚辞鹤扭曲的尖叫声中,萧炀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漂亮。
仅此而已。
旋即,萧炀发现那张涂有云霞般朱砂的漂亮脸蛋,时常在眼前晃悠。
他想起了幼时曾听母妃讲起的故事。
模糊依稀记得,如果正常,应该是由自己心生怜惜,尔后纳她为妃?
萧炀登时心内嗤笑。
莫不是做了不该做的梦?
若不是自己不喜欢女人,怕是真得要给她纳个妾玩玩。
不会有男人因为女子的示好而让她远离自己,无关乎虚荣心,只是倦怠做这个安排。
这个女人不配让他分出一句话,一分心思甚至一点时间。
现实一巴掌拍到萧炀的脸上。
那女人是个身手矫健的刺客!
想到自己在与孟辙那个老匹夫周旋过后,这个看似爱慕自己的女人支走其他人,奉上一杯带着麻药的茶水,抽出一柄刀刃就准备割断自己喉咙的时候。
萧炀情不自禁冷笑:“莫非以德贞为楷模。”
要不是自己发觉异状扔了茶盏,怕是此刻就要身首异处了。
蛇蝎心肠。
阴险狡诈。
就和自己的皇嫂,已逝的德贞皇后一样。
言归正传。
萧炀的追问让步青云一笑,走向了茶楼道:“我请你喝杯茶,慢慢想。”
萧炀紧锁眉头望着年轻人走进茶楼,他素来对危险的斩断喜欢速断速决,这年轻人慢条斯理的模样让萧炀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不用了。”他霍然转身。
去过望春酒楼的人,多着呢。
蓦然转身便见到萧炀毫不留恋的背影,步青云歪头想了又想,方才准备进了茶楼喝茶喝茶慢慢想,看来燕王殿下有点儿急。
这样一想,步青云无所谓的笑笑。
凭借他的能力,应该可以搜集齐全吧。
如此思忖,步青云跨进茶楼的长靴一顿,满楼吵闹中说书先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且说那云浣公子……”
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每天听故事,丰富一下。
——
汴京城的宵禁名存实亡,唯一落实到位的便是城门的关闭时刻。
夜市让商贩们欣喜若狂,步青云也不喜欢窝在屋子里,便自在的在街上慢慢走动。
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孩童嬉闹,步青云提着盏灯正欲去护城河走一圈放盏河灯。
没什么愿望。
但既然来了就试试。
走近熟悉的巷子,只有手上的那盏灯笼散发出光亮。
步青云不禁想起曾经在这个巷子遇到的管家,他到底是谁呢?
眼角余光中迅速闪过锃亮又刺眼的光,步青云灵巧闪避旋身一躲。
从愚公山回来,他吃了教训,天天都有锻炼。
折扇一展,瞧着熟悉的红衣,步青云浅浅笑道:“红红,我还给过你好几锭银子呢。”
杏眼中盛着淡淡的流光,借着从街道散出来的暖光逡巡过女子的模样。
粗糙麻衣被裹得严严实实,眼角的红霞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奴”字刺青。
步青云似乎一刹那明白了什么,尽管对付莽汉武夫是以卵击石,然对付一个弱女子应是绰绰有余。
他大拇指按上扇端的凹凸处,一柄又粗又利的银针突了出来:“姑娘,我与你有什么过节吗?”
这个姑娘貌似会点儿武艺。
“呸!”红红说话了,厌憎至极,“你和狗王爷有关,和我有仇!”
“是么。”步青云笑得从容。
“找到了。”仿佛千里冰封的嗓音从巷口传来,不疾不徐又低沉悦耳,细细听来还含几分磁性。
“狗王爷!”红红斥骂道,敏捷的跃起身子竟然朝着步青云刺来了刀!
身子骤然一软,砰的跪了下来。
看来随身带迷药也有些用,就是见效慢了点儿。
步青云含笑睇着女子倒在地上,怜香惜玉的心思一起又消散,这种香这种玉还是不能怜惜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温香软玉给阴了。
汴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但盘踞势力最广的,莫过于燕王了。
此刻,步青云更好奇莫名其妙掉马在自己眼前的燕王殿下,他慢慢抬头。
巷口的男人穿着最普通的劲装,难掩一身高贵。
步青云注视着男人的面孔,希冀捕捉到一丝一毫有趣的神态。
然而,没有。
步青云见到萧炀神态冰冷,淡漠扭过头对着身后楚辞鹤道:“她就交给你了。”
没有看到有趣的,步青云自顾做了个鬼脸。
事实证明,掉个马甲而已,燕王殿下根本不会在乎。
可能是马甲迟早要掉,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在嘱咐完后,萧炀脑袋转动余光中突然见到了鬼脸,无端的笑意从心,尖浮现,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这个饱读圣贤书的书生太幼稚了?
“你回去吧。”因为心态的片刻软化,连带着萧炀的话语都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不苟言笑毒舌的燕王语气中得到一丁点软化,步青云自觉该如同馅饼砸到头顶上欣喜若狂:“好。”
——
红红得不到书房的待遇,被两条铁链锁住关在了地下牢房。
地下牢房常年阴暗潮湿,自从先帝驾崩、朝政掌握在燕王手中,已经封闭了许久。
蟑螂老鼠跳蚤一下子见到了活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成群结队来围观活人,要是有点儿兴趣可以去上面跳两下。
便是那些脏兮兮的动物都晓得谁好惹谁不好惹,萧炀站在干枯的杂草上,审视的眸光向红红扫射而去:“你是谁?”
沉默。
“说话!”停在红红身边的男人可不懂女人是水做的,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蛋。
“呵。”红红眼角泻出一丝嘲讽,苍白的唇瓣翕动,“狗东西。”
萧炀睥睨着一身狼藉的女子,心中无波无澜。
任由她辱骂,身形傲岸,目光嘲讽犹如在看蝼蚁。
只有燕王不想知道的,没有燕王不能知道的。
许久,楚辞鹤将一张纸递到了萧炀的面前。
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萧炀一目十行扫过去。
蓦然勾唇道:“带出去,请御医。”
那张纸轻飘飘落下。
白纸黑字在风中飘摇,静静落在地草垛上。
叶红语。
桐县上一任县令叶姚,以贪墨之罪入狱,最终吊死狱中。
其独女叶红语,在卖给大户人家后,逃遁。
桐县,是孟辙故乡。
而孟家人,在那儿,是地头蛇。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
天禧五年的春闱,在农历二月九日开始。
长沙的举子步青云,在春闱上大放异彩,力压群才,夺得魁首。
在殿试之上,又被七岁天子钦点为状元郎。
不论这状元郎到底是谁钦点的,但步青云一时之间成为汴京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时之间风光无二,好生风光。
探花,也是步青云的熟人。
韩煜明。
榜眼则是一个较为中庸的男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