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砚青殿内。
韩烬身着一身白色的丧服,看着地上那一盆被摔得七零八碎的红豆,眼眶逐渐湿润。
在那红豆的旁边还放着一个新的花盆,看得出来之前叶棠是想把红豆转移到这个盆里去的。
“棠儿……”韩烬蹲下身,伸手轻轻拢起那些褐色的土。
那两株嫩绿色的红豆苗此刻已经有些干瘪,但还是有机会种活的。
韩烬连忙用手将那些土都归拢在一起,放在另外一个花盆里,小心翼翼地扶正那两颗摇摇欲坠的小嫩苗,然后细心地浇了水。
接着韩烬便目光呆滞地看着那盆红豆。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红豆又名相思子,向来要表达的便不是情意,其实当时叶棠就告诉他了吧……
“棠儿,你到底是有多狠,才可以这样抛下朕。”韩烬颤抖着手轻轻触碰那两颗小嫩苗,眼神之中写满了痛苦。
韩烬不敢在砚青殿多待,这里到处都有叶棠的气息,到处都是叶棠生活过的痕迹,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疯的。
他把那盆红豆搬回了自己宫中,然后又洗干净了手,挑了几件叶棠经常穿的衣裳回去。
接下来的一整日,他都靠着叶棠衣裳上残存的气味度过,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稍微安心一点,不然他就会发疯,会想要自杀。
他必须要靠叶棠的气味才能保持些许冷静。
一个人呆呆地在自己寝殿里待了许久,然后韩烬才摇晃着身子出去,他去了御书房批改奏折。
他还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北阳还需要他,这是他和叶棠一起打下的江山。
在批改奏折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叶棠了,只有一个宫女神情惶恐地替他研墨。
韩烬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专心批改奏折。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奏折也堆成了一座小山一般,他现在碰到这些难办的问题,也没有人再会帮他了。
韩烬捏着毛笔的手逐渐颤抖起来。
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低下头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既然注定要丢下他的,为什么当初还要进入他的生活。
原本他只想平静地度过这一生,他不渴望权利,不渴望地位,甚至连自由都不敢奢求。
可偏偏他遇到了叶棠。
叶棠明朗得像一阵清风,直吹进他的心里,却也如同一阵清风一般,轻盈离去,说走就走。
“你怎么能留下朕一个人……”韩烬声线颤抖着喃喃自语。
在他身旁给他研墨的宫女吓了一跳,犹豫着出声:“陛下……”
韩烬咬了咬牙,缓缓抬起头来。
“退下吧,朕一个人静静。”韩烬沙哑着嗓音道。
那宫女忙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了。
她刚出去,李公公就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陛下,您吃些东西吧,护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韩烬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地点点头,让他端了过来。
“墨安是何时抵达京城的?”韩烬出声问李公公。
“回陛下,墨将军昨日便回京了,他昨日求见陛下,陛下说任何人都不见,奴才就给回绝了。”李公公如实回答。
韩烬轻轻点头:“去宣他进宫来见朕。”
经过这件事情,原本墨安应该趁机逃走才勉强能够多活些时日,他回来不管是做什么,都是找死。
但是韩烬现在做事情已经会按照叶棠的思路来思考问题了。
如果是叶棠的话,他不会这么做的。
像墨安这样的猛将,处死了可惜,若是他回来请罪,叶棠会留下他的。
吩咐完了这件事情后,韩烬便让李公公退下了。
他一个人呆坐在御书房内,伸手端起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已经食不知味了。
这粥根本就没有叶棠做的好吃。
可是他以后再也吃不到叶棠做的任何东西了吧……
“棠儿,朕想你。”韩烬轻声自语道。
没有人回应他。
过了许久,韩烬自虐般地大口大口把那碗粥往嘴里咽。
“朕会完成你的心愿的,北阳会好的,会的……”韩烬喝完粥后,用力把碗放在了桌案上,然后自言自语道。
说完后,韩烬又呆呆地垂下了双眸,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助。
原来棠儿不在身边后,日子会这么难熬。
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只要他稍不坚定那么一点,就恨不得立马跟着叶棠一起去死。
第63章 这可怎么办啊……
这天下午墨安便进宫来了。
如韩烬所料,他是来请罪的,对于这次的事情他没有退缩。
韩烬坐在上方看着墨安,神情疲倦:“你知道你回来是送死吗?”
今日的墨安和韩烬一样,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丧服,头发也是用白色的发带束着。
看得出来,墨安的状态也非常不好。
“末将知道。”墨安微微低下头,声线依旧中气十足。
韩烬冷笑了一声,眼眸之中尽是讽刺:“你要是不帮棠儿做那些出格之事,棠儿根本就不会死。”
墨安闻言眼眸微微沉了下去。
沉默半晌后,他出声说道:“末将不后悔帮了他。”
韩烬放在扶手上的拳头顿时用力捏紧,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用力地瞪着墨安,咬紧牙关。
“陛下,国师的死末将难逃其咎,于公来说,末将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信任末将多年,末将做出此事是死罪,所以末将特来请罪,请求陛下处置。”墨安低下头,沉声开口。
顿了顿,他又说道:“可于私来说,末将心悦于国师,只要能够帮到他,末将万死不辞。”
“你倒是敢当着朕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韩烬嘲讽地冷笑道。
墨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就是料到了可能会出事,没想到却还是来晚了一步,他甚至连叶棠的尸体都没能再见到一眼。
许久之后,韩烬才再次出声:“朕不处死你,你受人蛊惑犯了错误,却还是心系北阳百姓的。”
闻言,墨安不禁愣了一下,他缓缓抬眸看着韩烬。
“交出手中全部的兵权,降职三级,在自己府中闭门思过三个月,三个月后朕看你表现,如果表现得好,朕将你统领的军队兵权交还给你。”韩烬继续出声。
墨安没想到韩烬会做下这个决定,一时间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最后,墨安只坚定地对着韩烬行礼,恭声道:“多谢陛下。”
“退下吧。”韩烬冷淡道。
墨安缓缓起身,看着韩烬,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出声:“陛下,国师其实一直很在意您。”
韩烬的身子微微僵硬,然后用力咬了咬牙,怒道:“现在告诉朕这些有什么意义?!”
墨安没再多说,只是再次对着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韩烬每日都忙于政事,一直在处理这次事情带来的后果。
他突然发觉自己曾经和叶棠一起度过的回忆都不剩多少了,很多东西他也记不起来,于是他只好把曾经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都一个个走过去。
当他在他们儿时习书的亭子里找到叶棠的扇子时,他再一次彻底崩溃。
那一天他抱着那把扇子喝了一晚上的酒,到最后泣不成声。
时间过得很快,叶棠走后,韩烬一个人已经走过了两个年头。
这两年内,韩烬的行事风格越来越往叶棠靠近,时常把叶棠的扇子带在身边,为了给叶棠服丧,他这两年里只穿白衣,哪怕是上朝的时候也一样。
此时,京城最好的茶楼内。
韩烬坐在最好的位置,陪在他身边坐着的则是新上任的丞相,诩风和成赋一左一右地抱剑站在韩烬身侧,都是面无表情。
那个丞相正一脸阿谀奉承的表情看着韩烬,讨好着出声:“陛下今日在京城观察民情一整日了,臣给陛下安排了这里最出名的一出戏给陛下放松放松,保证陛下喜欢。”
韩烬只是目视着前方,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半分情绪。
丞相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韩烬这样,因此也不觉得半分尴尬,继续笑道:“陛下,如今的京城可是繁荣得很呐,陛下大可放心,就说这听雪楼,有些普通人家都能来得起呐。”
听着丞相的絮絮叨叨,韩烬依旧是没有说话,倒是成赋用剑鞘轻轻敲了敲桌子。
“在外不能暴露身份,这是第三次提醒你了。”成赋用冷冰冰的声线对他说道。
被成赋这样指着鼻子骂,丞相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毕竟他可是丞相,而面前这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暗卫罢了,也敢这样对自己出言不逊。
不过碍于韩烬还在,丞相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笑着答应:“是……是,叶公子。”
在外的时候,韩烬都让人称呼他为叶公子,用的是叶棠的姓。
这时候,正好台上的戏开演了。
只见一黑一白两名戏子行至台上,开始咿咿呀呀地唱戏。
一看到那两人的扮相,诩风就皱了皱眉,转头朝成赋投去了一个眼神。
成赋的脸色也非常不好,见状便轻轻点头给了诩风回应。
果不其然,待那戏台子上的两人开始唱时,讲述的便是韩烬和叶棠两人缠绵悱恻的故事。
两年前韩烬和叶棠举办冥婚一事,可以说是天下皆知,因此各地方的说书人都开始讲起了许多个版本的爱情故事,话本子也多了起来,在民间也成了一段佳话,甚至很多人开始扮演他们演一出戏剧。
对于这些,韩烬向来不予置评,只是唯一禁忌的便是这些东西出现在他面前。
不得不说,丞相这马屁可是拍错了。
台上的人刚唱了两句,韩烬就冷淡出声:“砸了。”
“是!”诩风和成赋同时应声。
接着两人疾如闪电般地冲上前,跃上戏台,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戏台给砸了个稀巴烂,听雪楼里的人也在短短时间内被清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了那两个戏子和茶楼的掌柜。
那两个戏子显然已经被吓得不轻,倒在地上,身子颤抖得厉害。
这时韩烬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他们两人,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扮演叶棠的戏子的身上。
“谁也替代不了他。”韩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是……是,这位公子……”那个戏子连忙冲着韩烬磕头道歉。
光是看这架势就知道面前这人来头不小,他又怎么敢得罪。
韩烬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半晌,突然抽出了成赋挂在腰间的剑,直直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饶命……小的就只是个唱戏的……这位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那戏子脸色惨白道。
韩烬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冷淡地念了一句叶棠曾写过的诗。
闻言,那个戏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下意识地接了下一句。
见他接对了,诩风和成赋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韩烬的眸色微沉,看了他半晌后便收了剑:“看在他的份上便饶过你。”
说完,韩烬转身便走。
身后丞相慌乱地跟了上去,脸色有些发白:“叶公子……”
韩烬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
“……是。”丞相有些惶恐地回答道。
“你回去吧,朕自己走走。”韩烬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丞相这会儿生怕再惹韩烬生气,哪还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而韩烬则是转去了叶棠以前经常去的雅言阁。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处雅间内,靠在窗边,喝着桃花酿。
这桃花酿是叶棠生前最爱喝的酒,这两年来他喝了无数次,可他始终品不出这桃花酿有什么好喝的,就连醉都醉不了。
韩烬一口气灌了一壶桃花酿下肚,然后就拿出了叶棠的扇子,垂眸细细打量着扇面上的两条小鱼。
“棠儿……”韩烬低声喃喃道:“我又想你了,这可怎么办啊……”
韩烬缓缓闭上了眼睛,用折扇轻轻抵着自己的额头。
片刻后,他的睫毛便有些濡湿了。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韩烬便回了宫里,回到宫内时有正好信使来通报事情,韩烬领他去了御书房。
“什么事,说吧。”韩烬坐在桌案前,对那信使说道。
“禀告陛下,边境传来消息说东陵已经开始发起战乱,打算攻打北阳了。”那信使对着韩烬行了一礼,恭声道。
韩烬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微微有些波动。
当初叶棠勾结的不就是东陵国的人吗,现在他听到这个名字,都恨不得亲自过去把东陵国的君主给撕成碎片。
韩烬思考了许久还是放弃了亲自过去的想法:“不是什么大事,那里有墨安坐镇。”
那信使恭敬应了一声,然后递给了韩烬一封信。
“陛下,这是墨将军给您的信,从边境加急送来的。”信使出声说道。
韩烬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伸手接过那封信便让信使退下了。
有什么事情是能让墨安十万火急送信回来的。
韩烬垂眸看着手里的信封,只见上面写着陛下亲启四字,信封的右下角还特意标注了一个急字。
于是韩烬便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所写的东西不多,只有寥寥数言,却让韩烬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