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重生][古代架空]——BY:贺端阳

作者:贺端阳  录入:07-30

  世人皆有其宿命,各人自有各人的选择,纵使自己是多活了一世,也不该想当然地就去干涉别人。
  毕竟他重活的这一世,也还是没能明白而通透。
  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这几天陪着苡仁玩闹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将人送走之后,荣焉再提不起精神,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兀自坐在游廊里发愣。
  思绪回转,忍不住又想起高淙刚刚的话——梁稷竟然要求娶城阳公主。
  他明明……
  荣焉长长的叹息,只觉得种种情绪涌在心间,又酸又苦,难以自持。
  因为没人料理,炭盆已悄悄熄灭,夜风袭来,荣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并不想起身,最终只是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入口辛辣之后,残存皆是苦涩。
  荣焉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重生那一刻起,他便笃定了这一世要将梁稷视为陌路人,他也坚持这么做了。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由一次又一次的跟梁稷扯上关系,百般计划最后竟要被梁稷打乱。
  雪后初霁,月色照进院内,荣焉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冷,只好凑近温酒的泥炉烤了烤,视线回转,刚好瞧见院中央那一大一小两座雪狮。
  荣焉眨了眨眼,缓缓放下手里的杯盏,拢着衣袍踩着院中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它们面前。
  白日里雪下的极大,落在它们身上,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雪堆。荣焉看了一会,徐徐伸出手,用衣袖将上面的浮雪挥去,露出它们依稀的模样。
  荣焉搬进这间宅院的第一场雪后,这两只雪狮便守在了这里,晴天在阳光下消融,雪天又被覆盖新雪,尽管荣焉已经小心呵护,却仍只能眼看着它们逐渐失了本来的模样。
  他蹲下身,伸手在小雪狮那双更显呆愣的大眼睛上点了点,忍不住想起那一日梁稷将它送到自己面前时的样子,更忍不住想起前世……
  其实很多事已经十分明显,只是荣焉一直不想去深究。
  即使一切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也不会改变他这一世的初衷。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极轻,却清晰地落进荣焉耳中。荣焉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目光深邃的梁稷。
  荣焉咬了咬下唇,伸手摸了摸小雪狮的头,站直身体不动声色地回视梁稷。
  梁稷目光从院子里扫过,在游廊处稍作停留,似乎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后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荣焉身边:“天这么冷,怎么在院子里待着。”
  荣焉向后退了一步,略微歪头打量梁稷的表情:“将军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朝着院门口看了一眼,“还如此的堂而皇之。”
  “我听说太子从宫中出来就到了你这儿。”梁稷徐徐道,“我想你应该有许多的话想要问我。”
  “我哪敢有话问将军呢?”荣焉轻轻笑了一声,“若说起来,我倒是应该向将军赔个不是,先前不知将军与公主早就两情相悦,胆大妄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望将军见谅。现在明白了,自会收了不该有的痴想,在此恭祝将军与公主百年好合,白首不离。”
  梁稷凝神看着荣焉,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说完,喉结抖了抖,最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荣焉。”他缓缓地唤出那个一直凝在自己心间的名字,“从始至终,我到底想要与谁白首不离,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荣焉猛地抬起头,对上梁稷的目光,眸光微闪,又避开了视线:“说到底我与将军也不过是陌路之人,将军心中如何所想,我又怎么知道?”
  梁稷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小雪狮,轻声道:“若不是有些事实在是太明显,我真的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念。”他转过视线,安静地看着荣焉,“外面冷,你受不得寒,屋里说吧。”
  荣焉藏在宽大袍袖之中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看了梁稷一眼,抿了抿唇,转身回了房间,梁稷爱怜地摸了摸小雪狮的头,也跟着荣焉进了门。
  因为一直烧着炭盆,室内极暖。只是荣焉在室外待得太久,寒意在身上来回涌动,久久无法消散。荣焉忍不住裹紧了斗篷,凑在炭盆前沉默地烤着自己冰凉的双手。
  梁稷回手关上房门,看了荣焉一眼,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先喝一点暖暖身子,我方才来的时候让管事吩咐人煮了汤,待会就能送来。”
  荣焉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喉管向下,带来几分暖意,也让荣焉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抱着茶盏,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炭盆:“何必要挑明呢?”他扭过头看向梁稷,“有些事本来就应该死守着,让它成为一个秘密,这样最起码你我都不用那么难堪。”
  梁稷在他对面坐下,安静地看着自己最为熟悉的那双眼睛。
  一切其实有迹可循。
  起初的时候荣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也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而这个人偏偏是他最为熟悉的那个。他让一切完全背离了前世的走向,也在梁稷心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疑虑。
  会不会荣焉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在脑海之中兴起的时候,梁稷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疯了——那个人明明长着与前世一样的眉眼,脾气秉性却仿佛是另一个人。
  直到那个雪夜,醉卧在马车里的少年,毫无防备地唤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确这么想过。”
  梁稷盯着荣焉紧握着杯盏的仍有些发红的手指,有那么一瞬他几乎伸出手去,将那双手握进掌心。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那你是何时发现的?”
  荣焉垂下眼帘,良久,轻轻笑了一声:“你明里暗里进行过那么多次的试探,我若是一点都没察觉,岂不是让你失望。”
  “我不是故意试探。”梁稷摇头,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要让你事事如愿,想让你开心。”
  “让我事事如愿?”荣焉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这话若是早几日说起,也许我便信了。偏偏今日你与纪王联合求娶城阳公主,坏了我的好事之后,还要这么说。梁稷,你让我如何信你?”
  “你知道我并不会真的与公主成亲。”梁稷道,“皇太后近几日虽然身体见好,但你我都清楚,她命数将尽,活不过这个春天了,届时举国守孝,公主的婚事也将因此而耽搁。也正是因此,你才会在这种时候想要求娶城阳公主。”
  “原来你什么都清楚。”荣焉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讥诮浮上眼底,“你明知我如费尽心思才摒除了魏国的监视,寿光帝答应助我却又不愿付出太多,而求娶城阳公主正是让我在徐站稳脚步最好的机会,你却仍是要执意打乱我的计划。”
  “是。”梁稷坦诚回答,他一只手死死地按着手边座椅扶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你可知确认了你的身份时我……”
  闭上眼,梁稷还能想起当时的心情。
  “既知前路如何,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再走一次?”梁稷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低声道,“你当日就不该到陇城来。”
  “那你想我去哪?找个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地聊此余生,看着前世害死我的那些人与前世一样顺心如意吗?”荣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稷,一双眼隐隐发红,“前世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参与,什么也没有奢求,只不过想守着你简简单单地活着,他们却偏偏要将我拖下泥潭,断了我的宿愿,断了我的生路,那这一世,我就顺了他们的意!”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我要把我所有失去的一切,全部亲手拿回来。”
  梁稷跟着起身,终于还是拉住了荣焉的手:“荣焉!”
  荣焉红着一双眼与梁稷对视,眼波流转,似有水光闪过,他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从梁稷掌心抽离,朝他露出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要做的所有事情,都跟你没有任何关联了。”
  荣焉看着梁稷空空的掌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落进梁稷耳中的时候,却只剩下痛楚,“梁稷。”
  荣焉一字一句地开口:“上一世你执意将我带回宫中的时候,你我就没有任何关联了。如今既然摊牌了,那不如说个清楚,这一世我不想再与你扯上一点关联,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请梁将军让我独自一人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一会,因为总觉得没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改了好几遍。
  虽然摊牌,但前世的一些事还没挑明,所以和好是不会这么快和好的。
  荣焉的选择自有他的原因,后文总会解释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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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前世的时候,梁稷也曾听过类似的话。
  他微微闭了闭眼,仿佛还能看见当时的画面。
  荣焉面色惨白地倒在自己怀里,鲜血正从他唇角不断地涌出,毒药不断侵蚀他的意识,抽离他的力气,他甚至连梁稷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勉强一字一句地说道:“早知道会这样,当日在驿馆,不和你搭话就好了……”
  梁稷想,荣焉当时大概是还有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他后悔这一世与自己相识,如果有来世,也不愿再与自己扯上任何瓜葛。
  现在真的有来世,荣焉也真的这么做了。
  荣焉说完那番话突然就平静下来,扶着座椅慢慢坐了回去,垂眸看着面前的炭火。他久久没听到梁稷的回应,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好像不管梁稷如何选择,他都不会再更改自己方才的那番话。
  梁稷视线微垂,看见荣焉正用左手死死地捏着刚刚被梁稷拉过的右手腕,左手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仿佛正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梁稷跟着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质询,却又突然清醒过来。
  他自然知道荣焉的右手腕怎么了——那里曾经被人用蛮力硬生生地折断过,纵使那是前世发生的事情,此刻的手腕是完好无损的,但痛楚在荣焉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之中,提醒着他。
  前世的时候……
  那杯毒酒入口即发作,迅速地侵蚀荣焉的五脏六腑,等御医最终赶来的时候,也已是回天乏术。
  梁稷不顾门口两个护卫的阻拦,执意将荣焉的尸首带回了梁府,驱逐了所有下人,亲手用湿布巾拭去他脸上、手上的血迹,梳理凌乱的发丝束起发冠,最后换掉他身上沾满了血污的旧衣袍。
  就是在那时,梁稷发现了他被人折断的手腕,还有身上新增的许许多多大大小小被刑讯后才会留下的创伤。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荣焉,前世的他不过是一个天真单纯,仍会胆怯的少年。却在临死前的那一段时间,经历了一生都不曾受过的痛楚,被逼到绝路,只能饮下毒酒结束所有。
  梁稷可以想象,被关在那冷宫里的那几日,荣焉将是如何的绝望。
  恨意与悔意逐渐侵蚀了梁稷的意识。
  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虽然是有人早早布好了圈套,给荣焉准备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却是他不顾荣焉的哀求,执意将他带上了这条路。
  梁稷从回忆中醒神,目光落在荣焉身上,满含着爱意与无尽的痛楚。
  “好。”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嘶哑难听,轻轻咳了一声,让声音变得自然了一些,强自镇定道:“好,我答应你。”
  话落,他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开了又合上,只留下一声轻响。荣焉下意识地望过去,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有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
  众生皆苦。
  荣焉忍不住的想,纵使重活了一次,纵使他知晓许多事,改变了许多事,却仍要深陷于这样的苦楚之中,无法自拔。
  炭盆烧得极旺,荣焉渐渐感觉到了暖意,却懒得起身脱掉身上厚重的斗篷,枯坐在那里,就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思绪却在不断地飘散,前一刻还与梁稷牵着手在陇城的街巷上说说笑笑,后一刻就被临死前那间幽深的宫殿,把当时所承受的所有苦痛又体验了一番,整个人蜷缩在椅上,瑟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荣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瑞银正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
  “公子,厨房给您煮醒酒汤,您……”瑞银瞧见他这副样子不由一愣,匆忙放下手里的食盒,上前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屋里这么热,怎么还穿这么厚?”
  荣焉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轻轻地眨了眨眼,终于放下了紧握的右手:“瑞银?”
  瑞银正被他看的心慌,听他终于开口,总算松了口气,回身拨了拨炭火:“公子,您没事吧?”
  荣焉的眼底还隐隐发红,面上残留着泪痕,看起来并不像没事的样子,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自嘲道:“喝多了,撒癔症呢。”说着,他朝着瑞银举起手臂,“帮我把斗篷脱掉,再让人送些热水过来。”
  “好。”瑞银说着话,就朝着荣焉伸出了手,触摸到他滚烫的手腕登时一愣,“公子,您手怎么这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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