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尸首和荣玄那几个手下的尸首都在魏皇城遗址,沈将军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梁稷平静道,“另外再派几个人去集州城中他的住处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孙翌为人……阴险深沉,随军南下的这段时日,暗中确实有过不少的举动,梁将军如此说,我自是相信。”沈淮沉吟许久,终还是没将话完全说出来,“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他的视线从梁稷与荣焉脸上来回扫过,神色之中多了几分先前并没有的深意,他似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只拱手道:“我立刻派人去处理,梁将军……安心养伤吧。”
梁稷仿佛并没有察觉他神色中的变化一般,轻轻点头:“劳烦。”
目送沈淮离开,荣焉与梁稷才转身回了营帐。
荣焉一路沉默,直到进到梁稷的营帐之中,才开口道:“方才沈淮有话未曾说出口。”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去找先前苡仁给的那个锦盒,“他虽然先前一直对你十分敬重,但在心理上还是将你划为纪王那一边的,多少有些疏离和客套。你今日亲手诛杀孙翌,将他与荣玄残部勾结的事告知于沈淮,让他困惑非常,不明白这是你与纪王之间什么新的谋划,还是单纯是你本人……有了新的选择。”
荣焉扭过头来,望向梁稷:“其实不仅仅是沈淮,军中的许多人,还有回去之后朝中的许多人都会有所怀疑。至于纪王本人,更是会后知后觉地怀疑起你先前的目的。今后你……”
话说到这儿,与梁稷目光相对,荣焉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本就不该掺和这些的。”
“就算我现在想要退缩,也已经来不及了。”梁稷轻声道。
荣焉看了他一会,终于收回了视线:“罢了。”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也不打算再继续说服梁稷,转身又找了半天,终于在梁稷的书案上看见了苡仁那个锦盒。
荣焉小心翼翼地将系在梁稷颈上的布条解开,一层层拆开后,露出那道血已经完全止住了,却仍旧狰狞的创口。
荣焉这次干脆将梁稷整条衣袖撕了下去,而后用干净的布巾将创口周围彻底清理干净,才重新上了药粉,将伤口包扎起来。
梁稷全程安静地坐在那里,由着荣焉去折腾,面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
荣焉的动作分外小心,等完全处理好后,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他瞧着重新固定在梁稷颈上的左臂,终于呼出一口气来:“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叫大夫过来好生看看。”
“一点皮外伤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梁稷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臂,“反正近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动武,安生养些时日就恢复了。”
瞧着他的动作,荣焉忍不住朝他脸上瞪了一眼:“你最好是真的能够安生。”
梁稷伸手,轻轻抹去他前额的汗水:“今日辛苦了,我叫人送点水进来,你简单洗洗,早些休息。”
“好。”荣焉已经逐渐习惯梁稷这些小动作,下意识地应声之后,突然扭头看向身后的床榻,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因为他近几日一直住在集州城,军中并未准备他的营帐,而梁稷的营帐里,自然只有一张床榻。
梁稷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瞧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却难得没有打趣:“你睡在这里,我去大帐跟将士们一起。”
荣焉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他,这才明白从回到营中梁稷应该就是做得这个打算。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的时候都有过,让梁稷去大帐里跟将士们将就一晚其实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
可是……荣焉忍不住望向梁稷的脸。
这明明是他的梁稷,明明他们曾经做过更加亲密无间的事情,又凭什么要让他如此委屈。
“不用了。”荣焉道,“哪至于对你要如此……疏离。”
荣焉说完,拿起水盆转身出了门,自去打水,梁稷在书案边缓缓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荣焉很快就打了水回来,二人各自梳洗后,换上了干净的中衣。荣焉独自坐在床榻边,看着梁稷吹熄了其他烛火,朝自己走来。
帐内只剩下床边的一根蜡烛,照亮床榻边的一小片空地。
梁稷挨着荣焉坐了下来,伸手将床尾的被子拉了过来:“睡吧。”
荣焉侧身对着床榻内侧躺好,而后听着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最后一根蜡烛被熄灭,梁稷挨着他躺了下来。
军中的床榻自不会有多宽敞,二人之间还是有一小块距离,梁稷的呼吸声极浅,荣焉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没来由地从心底升起一小点紧张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二人上一次同床共枕,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正思量间,梁稷突然伸手替荣焉掖了掖被角,将整张被子都盖在他身上。荣焉眼睫颤了颤,终究没勇气转过身去。他向下动了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埋进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意慢慢涌上来,竟是难得的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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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孙翌和荣玄那几个手下的尸体在第二日被运回了集州城大营, 如所料一般,引起了轩然大波。
孙翌在军中虽然存在感不高,这一路而来也并未发挥什么用途, 但他毕竟是纪王府主簿, 纪王派他前来自是为了协助梁稷,现如今却勾结荣玄残部,并且是由同样与纪王交好的梁稷亲手诛杀。
这背后的深意着实是耐人寻味。
当然,纵使军中已有了诸多猜测,也依然没人敢议论到梁稷面前。先前抵达南魏之后的这几战,梁稷凭借着其英勇果敢, 在军中已经颇有威信。在加上这一次,孙翌及荣玄残部十余人的偷袭也不过让梁稷受了一丁点的皮外伤,此等英武让军中这些尚武的将士们更是敬畏非常。
这些议论尚且不敢闹到梁稷面前, 对于已经住回了集州城太守府的荣焉来说, 更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荣焉安居于太守府, 心安理得地享受重回陇城之前这段短暂的安宁时光。
孙翌一事虽让人讶异,但对军中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梁稷亲手写了陈明经过的书信,与搜集来与孙翌身世相关、及其与荣玄残部勾结的种种证据一并送回了陇城, 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
军中诸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事所吸引——
一直蛰伏于宜宁城的齐柯带着数万西南大军悄无声息地抵达陵州城下,新继位没多久的更始帝和他背后的淮安侯仓皇迎敌,两军在陵州城激战了一整日, 死伤无数,却一直僵持不下, 最终齐柯下令鸣金收兵,暂且休战。
魏境内现今诸多势力并存,齐柯所辖的西南军和陵州城中淮安侯等魏国宗亲所辖军队无疑是其中阵势最大的两部分。现如今这两股势力缠斗在一起, 无疑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
尽管陇城的态度还不明确,但徐军中许多将士已经跃跃欲试,毕竟在他们心中,纵使先前对于要不要继续深入魏境一事陇城犹豫不决,等请战的消息送到,应该足以让她们下定决心。
却没想到,焦灼地等待数日之后,集州大营迎来的却是下令退兵的旨意。
春色满园,鸟语花香。荣焉歪坐在荷花池边,专心致志地垂钓。
太守府的荷花池里养着各种各样的锦鲤,每当有人靠近,便一股脑地涌到岸边。每日从这跟前路过,让荣焉不由起了垂钓的兴致。奈何实在是技艺不精,一连在荷花池边坐了几日,换了各种各样的饵料,却还是没能钓上一条鱼。
不过荣焉倒是一点也不懊丧,每日起床之后便兴致盎然地拎着钓竿,继续自己的垂钓。这还是重生以来头一次有什么事让他产生如此的兴趣。
春风和煦,吹在脸上带着些许暖意,荣焉舒服地眯起了眼,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身后传来极为清浅的脚步声,荣焉换了一只手扶着钓竿,扭头朝身后看去:“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该处理的事都已处理完了,只等着陇城的消息回来。”梁稷噙着笑意过来,凑近了往荷花池里看了一眼,察觉有人靠近,无数条锦鲤一股脑地凑到了岸边,荣焉钓竿周围却还是水波未动,他身边的水桶也依旧是空空如也,梁稷瞧了一眼,不由道:“今日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荣焉微挑眉朝他看了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嘲笑的表情,才点头道:“可不是,我还专程找了会垂钓的人问过,按着人家给的方法试了好几次,却依然没什么收获。”
他说着话,提起手里的钓竿,钓钩上的饵料早就不知所踪,却连一片鱼鳞都没能留下。
荣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回手拿过身边的小罐子,从里面挖出一条还在蠕动的泥鳅,挂到钩上,又重新将鱼钩甩进了荷花池里。
梁稷瞧着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垂下视线看了看荷花池里依旧欢快的锦鲤,伸手指了指:“你想要哪条鱼,我下去替你抓。”
荣焉斜睨了他一眼:“那我还不如叫灶房准备明日吃食的时候,给我买一条鲜鲤鱼炖上。”他将钓竿放稳,甩了甩手腕,轻轻闭了闭眼,“你不觉得像这样坐在这里大半日,不被任何外事打扰,什么都不去想,格外的痛快吗?”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好日子,只怕也没几天了。”
梁稷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察觉到几分隐隐的失落,微一犹豫,开口道:“我外祖家在陇城外几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庄子,我娘与我爹成亲的时候,我外祖把庄子当作陪嫁赠予了她,这些年我娘虽然没时间过去,但一直有心腹在打理。”
荣焉显然没料到梁稷为何突然提及此,愣了一下才道:“所以呢?”
“那庄子里养了许多的家禽家畜,种了些果树,更重要的是,还挖了一个极大的池子专门用来养鱼。”梁稷看着荣焉的眼睛,缓缓道,“等……”他咬了一下唇,才继续说道,“到时候你若是想,我带你过去小住一段时间。那里平日里除了专门打理庄子的农夫,没有外人去,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或者你若是愿意,我跟我娘把地契讨来,以后我们就长住在那里。”
荣焉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梁稷。”
“嗯?”
“你居然连你娘陪嫁的主意都敢打……你这么孝顺,你娘知道吗?”
梁稷垂下眼帘,轻轻笑了起来:“我娘说,我爹为人耿直清廉,当了大半辈子的太尉,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那么一间府邸,还住着梁家上下老老小小,将来我若是要成亲,也只有这间庄子还能拿得出手。”
荣焉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半晌才回道:“那……到时候有机会一起去看看吧。”
“好!”
荣焉抬眼,瞧见笑意从梁稷眼角眉梢蔓延开来,忍不住也跟着勾了勾唇,他回手捡了块石头,丢进了荷花池里,搅乱了一潭池水,也惊走了围在岸边的锦鲤。这才满意地起身:“不钓了,趁着天气好,陪我在花园里转转吧。”
梁稷这段时日虽然也住在太守府里,但每日有军中的事拖累,时常晨起就要出门,天黑了才回来,一直也没得功夫仔细看看这太守府的景致,今日还是头一次得了机会,能与荣焉一起,在这府中闲逛。
“陵州城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了?”
二人并肩从树荫下走过,梁稷抬手帮荣焉挡住头顶的树枝,荣焉用余光瞥见,微顿了一下,又镇定自若地朝前走去,随口向梁稷问道。
梁稷应了一声:“听说今晨,西南军再次发起进攻。陵州城能够抵抗住上一次进攻,完全是因为占据了地利,但若论起战力,是不能与能征善战的西南军相抗衡的,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齐柯那个人……”荣焉轻轻笑了一声,“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
梁稷点头表示认同:“仅是一个陵州城,怕是并不能满足的了他的胃口,大概只要他愿意,用不了多久,就能够一统魏国这半壁江山了。”
“或许很久以后,你跟他真的会有一战。”荣焉顿住脚步,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树木,轻叹了一声,“到时候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说得清楚呢。”
梁稷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面前的树,问道:“这些就是桂树吗?”
“是啊,”荣焉伸手摸了摸树干,扯了一片碧绿的叶子,“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你见不到桂花开放的时候了。”
“以后总会有机会。”梁稷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这一世一定会的。”
二人一路说着话从花园走回了居住的后宅,还没能进到房里,就有人匆匆冲进了院子,看见梁稷人影,不由松了口气:“梁将军,大事不好了,军中收到了陇城刚刚送来的旨意,要我们即日退兵,几位将军让小人来请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