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鸢起身行了个礼,“顾掌门。”
顾清遥低头看了看棋盘。
蓝鸢道:“顾掌门有兴致下棋吗?”
顾清遥摇摇头,“没兴致。”
蓝鸢道:“阿鸰也喜欢下棋,你没有陪他下过?”
顾清遥板着脸道:“下过,没赢过,他嫌无趣,便不下了。”他空长了一张文质彬彬的脸,从小却只对练武感兴趣,对诗书琴艺都不曾上心,自然是比不过他们这些从小苦练的人。
蓝鸢坐下继续研究自己的棋局,“顾掌门单独过来,是有话对我说吗?”
顾清遥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道:“听说你要走?”
蓝鸢并没有抬头看他,“你不希望我走吗?”
顾清遥道:“不希望。”
蓝鸢颇为惊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为何?”
“因为鸰儿不希望你走。”
蓝鸢玩味地笑笑,低头拿了一枚黑子落下,“可在你看来,我不是你的威胁吗?”
顾清遥负手仰头道:“并不。虽然你对鸰儿有心,可你还威胁不到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蓝鸢只是笑笑不语。
顾清遥继续道:“若是你自己走了,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鸰儿又要担心了。既然我答应他带你回来了,就要对你负责,不能让你再身处险境了。”
蓝鸢盯着眼下的棋盘,“那顾掌门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顾清遥道:“我在山下找了一个住处,你可以下山去,另谋出路,既是还了你自由,也可以和鸰儿经常见面,互相照应,免得他担心。”
蓝鸢抬起头,又惊讶又好奇,“顾掌门,虽然你是个武林中人,没想到也是外刚内柔,心思细腻呢。”
顾清遥瞄了他一眼,“我是比不上你附庸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我对鸰儿是真心的,自然会事事考虑他的感受,为他安排妥当。”
蓝鸢将手里的棋子放回罐子里,站起身望着他,他比顾清遥矮了半个头,只能仰视着他,“顾掌门,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何阿鸰会喜欢上你这个粗人了。”
顾清遥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蓝鸢微微一笑,“既然顾掌门都帮我安排好了,我听你的就是了。否则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对了,顾晏的伤如何了?”
顾清遥道:“已经痊愈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蓝鸢道:“我很少出门,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顾清遥看了看他,“顾晏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你不要见怪,只当他是小孩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蓝鸢有些疑惑,心想我们许久没见面了,他对我能有什么失礼之处?却还是点点头,“顾大少爷和你一样,都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顾清遥想了想,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冒死替他吸毒血?你就不怕死吗?”
蓝鸢一笑,“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也见死不救吗?”
顾清遥撇撇嘴,“你可别跟我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鬼话,我可不会相信。”
蓝鸢想了想道:“其实理由很简单,顾晏是顾家唯一的血脉,如果他死了,你必然要纳妾生子,到时阿鸰就会伤心了,所以顾晏绝对不能死。”
顾清遥冷哼一声,心想你终于说实话了,也亏得你能想得这么远。不过也幸好你有这么深沉的心思,才救了晏儿一命。
顾清遥转身离开,却没有往大门那边走,而是走到院中墙边,纵身一跃,上了墙头。
蓝鸢惊讶地望着他,难怪他没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原来他是翻墙进来的。“顾掌门为何不走大门,要翻墙?”
顾清遥站在墙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我身份尴尬,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来过的好。”说着便跃了下去。
蓝鸢忍不住笑出来,又费解又好笑,这顾清遥看起来正经古板又强势霸道,可接触多了却发现他竟然有种……冷幽默。
蓝鸢又坐下研究自己的棋局了。傍晚时分,有仆人送来晚饭,蓝鸢吃过饭,天渐渐黑了。他一只眼看不见,另一只眼也不经劳累,视力越来越差,白天尚可,到了晚上看东西就有些勉强,便将棋局放在那里,回到房中,点燃了蜡烛。
他取出古琴,摆在窗前,拨弄了几下调音,琴声流淌而出,划破宁静的夜空,清丽婉转、深沉含蓄,似乎有一种压抑着的悲伤和无处倾诉的沉痛。
他透过窗子,抬头就能看到深蓝的夜空,万里无云,只有些点点星光,倒是令人心情开阔了些。
忽然,一个身影跃上墙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校服,胸前是焰山派独有的烈火图纹。蓝鸢一惊,以为顾清遥又回来了,可看身影似乎不如他那样高大,直到那人从墙上跃下,走到他的窗边,他才认出,原来是顾晏。
这叔侄俩真是有趣,都是放着大门不走,非要翻墙。
蓝鸢停了手里的琴,站起来绕到门前为他开了门,顾晏却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琴。
蓝鸢道:“顾大少爷不仅翻了墙,还想跳窗吗?”
顾晏道:“《苏武牧羊》不适合你,还是那天的《渔樵问答》适合你。”然后转身朝房门走了进来,在厅前的圆桌旁坐下。
蓝鸢道:“你偷听我弹琴?”
顾晏辩解道:“我才没有偷听,我只是偶尔路过,恰巧听见的。再说了,你的琴声,就算我不路过,整个顾家也都听得见,有什么稀奇?”
蓝鸢但笑不语。
顾晏自己拿着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茶?怎么没有味道的?”
蓝鸢笑道:“本来就没有茶,这只是白水,当然没有味道。”
顾晏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有人给你送茶么?”
蓝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道:“之前的喝完了,我也没要,喝水也是一样的。”
顾晏望着他的嘴唇被水润湿,饱满的唇肉抿动的样子,又不禁想起那日在树林里,“我嚼碎了喂给你的”,脑海中又想象了他覆上自己嘴唇喂药的画面,还有那日他跌倒在自己的身上,嘴唇贴到了自己的嘴唇……一时间血气上涌,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奇怪的画面。
而蓝鸢并未觉察到异常,纳闷道:“你怎么了?”
顾晏摇头道:“没事。明日我给你送些茶叶来。”
蓝鸢道:“不必了。我就要搬走了。”
顾晏拿着杯子的手忽然凝滞了,“你……你为何要搬走?顾家有人对你不好吗?”
第33章 乔迁小镇
蓝鸢摇摇头,“没有,可我毕竟不是顾家的人,既非门客,又非弟子,一直呆在这里,对你们焰山派的清誉有损。”
顾晏忽然脸上一红,想起自己从前挖苦他的话,不禁后悔,低头道:“我从前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蓝鸢见他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也只是微微一笑,“可我总是呆在这里白吃白喝,也不是长久之计,顾掌门带我回来,却也不能白养一个废人。”
顾晏忙道:“谁说你是废人了?这些日子虽然你很少出门,但是你每天弹琴,大家都很爱听的。很多人都想见一见你,说你琴弹得如此好,人也一定好。”
蓝鸢对他一笑,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温暖,“顾晏,你从前不是很讨厌我么?”
顾晏脸红着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从前是从前,好歹你也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蓝鸢笑道:“那时你为我挡了蛇,我为你吸了血,不是说好了两清,彼此互不相欠吗?”
顾晏仿佛噎到,继续嘴硬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从前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蓝鸢低头微笑,不再和他争辩了。
顾晏又道:“我说了这么久,你到底明白没有?”
蓝鸢不解,“明白什么?”
顾晏急了,直白道:“我在挽留你呀!你就不要走了嘛。”
蓝鸢抿嘴笑出来,这孩子和他叔叔一样,都是不会绕弯子的直肠子,好不容易委婉地绕了两圈,还是忍不住自己拆台。
见他无动于衷,顾晏有些沮丧,“其实你心里还是讨厌我,对不对?在树林里你就说过。你之所以救我,只是为了报答小叔给你赎身的事,你的心里还是讨厌我的,是不是?”
蓝鸢摇摇头,“我没有。”
顾晏忽地站了起来,又愤怒又委屈,“你就有!”
蓝鸢无奈,“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顾晏盯着他,眼睛都红了,“你骗人!难道你还喜欢我不成?”
蓝鸢愣了愣,忽然笑道:“顾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晏揉了揉眼睛,转过去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蓝鸢忽然想起刚才顾清遥对他说的话:顾晏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你不要见怪,只当他是小孩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种微妙的感觉萦绕在心里,让他忐忑又不安起来。顾晏还是个小孩子,他任性又懵懂,他的话不能算数的。
蓝鸢转身朝窗边走去,却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顾晏一个健步冲过来扶住了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蓝鸢被他扶着,几乎是摸到了窗边,将古琴收在布袋里,又摸到柜子边,放了进去。
顾晏看着他的背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有一只眼睛看得见吗?怎么到了黑天,竟然要靠摸的?他想想自己从前那样口不择言,确实无礼,应该好好改一改,便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他眼睛的状况,只是叹气道:“你真的可以一个人出去生活吗?”
蓝鸢又摸到床边坐了下来,就连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模糊的,似乎连焦点都没有。“我可以的。只是晚上有些看不清罢了,白天不妨事的。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顾晏又看了他一会,也不知能再说什么,只好退了出去,帮他关上了门,从墙头跃了出去。
挑了一个良辰吉日,蓝鸢便收拾东西搬走了,虽说房宅是顾清遥安顿好的,但蓝鸢并没有让他相送,他只想让白鸰送他下山就好了,可顾清遥不放心,命齐玉陪白鸰一起去。
房子在山下彩云镇的东南边,距离城门甚远,往来人少,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白鸰心事重重地帮他收拾好了房间,看着一脸轻松愉悦的蓝鸢,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阿鸢,在山上陪我一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出来呢?”
蓝鸢笑道:“身份不便。下了山,依旧可以常和你见面,我也自在些。”
白鸰撅撅嘴,“真的不是顾清遥欺负你了?”
蓝鸢笑着摇头,“真的不是。他武功那么厉害,要是想欺负我,我还能活到现在呀?顾掌门的确是个好人,他帮我安排了这个住处,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可要对他好点。”
白鸰冤枉道:“我对他还不够好么?我哪次不是有求必应?他要是不对我好点,怎么对得起我的屁股?”
蓝鸢扑哧笑出来,无语地望着他,“阿鸰,你怎么变得这样粗俗了?”
白鸰吐吐舌头,“可能和一群江湖中人呆久了,人也变得粗俗了,嘿嘿。”
蓝鸢只笑不语。
白鸰又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蓝鸢道:“顾掌门帮我找了一份乐师的差事,每日在乐坊演奏,不需要露脸。有时也可以教一教新人,例钱足够谋生了。”
白鸰点点头,“那就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跟我说,千万别跟我客气了。”
蓝鸢无奈点头,“知道啦。”
白鸰又唠叨了许久,磨蹭到天快黑了才肯虽齐玉一起回去。坐在马车上想着今后阿鸢就要一个人生活了,难免有些不放心,可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又不好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再加上顾清遥那个大醋坛,他就更不敢了。这样也好,否则他和蓝鸢总在一起,顾清遥万一哪天打翻了醋坛,那倒霉的就是阿鸢了。如今这样,也算是最恰当的安排吧。
入夜了,蓝鸢点了一支蜡烛,拿出古琴,坐在窗边弹奏,琴声依旧清丽动人,将宁静的小镇笼罩在优雅的乐声中。镇中不比山上人少,久弹恐怕扰民,于是他只弹了一曲,便收了琴。
正要关窗,就看到墙头闪过一个人影,迅速掠过,消失在夜空中,蓝鸢看了一会,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摇摇头,便关上了窗户。
白鸰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心里担心着蓝鸢,也不知他现在一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顾清遥沐浴完换上了睡衣,走到他的身后拥住了他,贴着他的耳边道:“鸰儿在想什么呢?”
白鸰老实道:“在想阿鸢。”
顾清遥不满地皱皱眉,“竟然在想别的男人,也不知道遮掩一下,故意让夫君吃醋吗?”
白鸰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顾清遥莫名其妙被瞪了,很委屈,又抱紧了他道:“鸰儿,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边说边蹭着他的耳边,下身也若有若无地磨蹭着他的翘臀。
白鸰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并没有挣扎开,不满道:“你别弄我,我没心情。”
顾清遥却箍得更紧了,“怎么?蓝鸢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鸰嗔哼一声,“哼,说了你也不懂!”
第34章 一个粗人
顾清遥气得咬牙,“我知道,我是个粗人嘛!不懂你们的心思,就只会动粗!”说着就扛起白鸰,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