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昭最后踹了地上那人一脚,没好气地道:“滚。”
那人当众受辱哪里肯走,爬起来还要再做计较,却见几个带刀护卫一样的人直接从茶楼四周冲出,一个个凶神恶煞,所护之人……
便是那华服贵公子!
书生再不敢闹事,只能自认倒霉,埋头便走。
龙彦昭则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几名护卫无声无息地散去,茶楼中却因为这场闹剧安静了许多。
先前那几个碎嘴的书生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其他人有的干脆也跟着离开,有的则坐回原座,忍不住打量起那桌边的两位贵公子。
顾景愿神色如往常一般,淡定地拿起茶壶,给龙彦昭续了杯茶。
“不过是些有意出风头的人说些闲言碎语罢了,公子何必动这么大怒?”顾景愿轻轻笑道。
于是打量这桌的人,便看见一个真正当属容姿不凡的公子坐于桌边,神色低敛平静,却貌若冠玉,一笑抵万金。
“朕……我就是气不过,听不得他们说这些。”龙彦昭气得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发觉有人在看顾景愿,他立即向那个方向瞪了一眼。并刻意挺起腰背,将坐在侧面的顾景愿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继续怒道:“只有嘴上能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自称文人?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公子。”顾景愿被他逗笑,“注意斯文。”
龙彦昭看向顾景愿,顿了片刻,还是带着些许惭愧地说:“是我害了曜阳,阿愿若不是在帮我,也不必受这等污言置喙。”
无论外界怎么认为,实际上顾景愿都并非是以色侍君的弄臣。
虽说龙彦昭第一次见顾景愿是三年前。
但三年前那一见过后,他也只是对这位摄政王的义子有了些印象罢了。
谁能想到次年,这位容姿绝世的俊俏少年就金榜题名,以一篇精彩到令满朝文武无不拍案叫绝的文章成了金銮殿上、皇上钦点的金科状元。
龙彦昭那时也不想点顾景愿做状元。
理由便是这位与他年龄相仿、却虚怀若谷,有治世之能的青年是摄政王的人。
而摄政王无疑是他收回全部权利的最大阻碍。
但龙彦昭也是万万没想到,顾景愿做了那么多的事,一路科考、登科及第,其实是跟他有相同的目的。
为了帮他。
为了扶持大宜朝的正统。
——顾景愿表面是为摄政王做事,可真正投靠的却是右丞杨相。
至于后来顾景愿究竟为何爬上了龙床、成了外界口中声名狼藉的弄臣……
顾景愿葱白般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旁边木制的红窗框,语气闲适地说:“不过是一些声名罢了。尘世浮华,百年后又有谁会记得我?”
龙彦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顾景愿的一双桃花眼正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在走街窜巷的小贩身上停驻,龙彦昭从侧面看过去,只觉得他眼中似有星河弥漫。
心中徒然生出一种豁然之意,龙彦昭摇头失笑:“反正曜阳已经上了本公子的这条船了。”
他微微凑近顾景愿,眼眸深邃如墨,刻意压低声音道:“朕知道现在允你什么都不作数,但日后朕定不负你。”
顾景愿被他突然的认真搞得一愣,眼眸回转,也看向他。
龙彦昭鲜少见他发愣,只觉得素来聪慧、极有分寸的青年这会儿的表情直白得新鲜,便不禁邪笑道:“不过阿愿放心,事成之前朕一定会努力耕耘,绝对满足你,要你舒服快活每一天。”
“陛……”顾景愿瞪大了眼睛。
他一开始还在想什么耕耘,待听见后面的话才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又开始不正经了。
面皮薄的顾景愿登时红了脸,他气瑜文帝不顾及身份场合,什么话都敢说,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可那双桃花眼,眼尾都泛着红光,这一眼落在龙彦昭那里,嗔怪之意没看出来,倒是把龙彦昭下面的火气给瞪出来了。
他在桌子底下不甘不愿地摸了摸顾景愿的腿,茶馆人虽不多,但能做的动作也仅仅只有这个。
龙彦昭骤然很恨自己,干嘛要在这里撩拨青年。
到最后难捱的还是自己。
九五之尊又猛灌了一口茶。
思绪乱飞间,龙彦昭却是猛然想起去年太后寿宴过后,自己喝醉了酒。
那是正冬时节,他只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冷。
以及顾景愿被他拉到床上的时候,没有躲。
事后龙彦昭问他后悔吗,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顾景愿露出了面色苍白的容颜,只是摇头,说了一句:“臣愿意的。”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龙彦昭知道顾景愿愿意,是因为当时的情势所逼。
这件事其实还要从摄政王嫉贤妒能说起——
收顾景愿做义子,顾源进看中的并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相貌。
他将顾景愿带进宫里,要顾景愿登科及第,也不过是要他在皇上面前刷足存在感,为了在龙彦昭身边埋上一个自己的耳目罢了。
若是这个耳目正好能够顺利让皇上动容,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昏君,那就更好了。
顾景愿被送入宫中的意义便是如此。
后来龙彦昭与顾景愿心意相通,便决定将计就计,做一场假戏给摄政王看。
其后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龙彦昭整日与顾景愿谈古论今,着实跟文曲星学到了不少东西。
纵使顾景愿比他晚生了两个月,龙彦昭也视其为师为友,礼遇有加。
只是顾景愿在他身边两年,两人的关系都再无进步,倒是让顾源进那老狐狸起了疑心。
那时候龙彦昭只知道顾景愿忠他护他。
却还不知顾景愿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
再后来,有了一次过后便有了后面的无数次。
龙彦昭也知道这样不对。
但动情时的顾景愿实在是太容易叫人沉醉了。
更何况顾景愿也喜欢那样,会红着脸往自己身边儿蹭,求自己弄他。
至于说他喜欢顾景愿吗?
喜欢是什么,龙彦昭不知道。
他只知道跟许多东西比起来,喜欢这东西它一文都不值。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
顾景愿眉骨上的那道疤,有时倒会让他失了神志。
龙彦昭猛地回神,注意力已然被茶楼下面的一小商贩给吸引。
他对顾景愿说:“曜阳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公子?”顾景愿惊疑询问。
但龙彦昭已经闪身去了楼下。
腿上不规矩的手离开,顾景愿脸上的热度也稍褪去了一些。
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楼下,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正看见龙彦昭叫住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眼睫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顾景愿怔在原地。
不多时,九五之尊手里就举了串糖葫芦,亲自送进他的手心儿里。
京城冬日里的糖葫芦,个儿大,糖汁儿足,酸酸甜甜的,还凉哇哇。
更何况这是小贩所卖的当中,最上面一排个头最大的那一串。
顾景愿怔愣地举在手里,却并没有立即去吃。
……
这东西北地没有。
他知道很久以前,龙彦昭曾献宝一样,向一个人描述过糖葫芦的味道,并很郑重地答应那个人,要请他吃京城最大、最酸甜的糖葫芦。
而那个人曾经也很傻的,对此产生过向往。
第11章 月光许是地上霜
茶香弥漫的茶楼里,因刚刚打了人而备受瞩目的年轻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跑去买了串糖葫芦回来。
这本是一件奇事。
更奇的是他竟然还将那串糖葫芦递给了他对面那个恍若天人之姿的青年……
献宝一样。
楼中众多学子看在眼里,内心均满是疑惑——这二位几岁?
只是惊奇归惊奇,但见识过那年轻公子的脾气,谁也不敢乱议论乱说。
顾景愿举着糖葫芦,视线落在那上面,半天都没有动作。
“曜阳……不喜欢么?”
龙彦昭本来还兴致勃勃地看他,见他没有动,才堪堪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道:“若是不喜欢便不要勉强,是我唐突了……”
顾景愿未待他说完,已经张嘴就咬去了半颗。
冰雪天里冻着的山楂有些硬,外面包裹的糖衣则像琥珀一样,透明澄澈。
一口咬下去,脆脆的糖衣绽开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里面的山楂肉一起放在嘴里,不嚼,只吸吸口水,酸酸甜甜的味道便就此漫入味蕾。
顾景愿初时被那酸味激了一下,表情有一丁点的扭曲。但待适应了那种酸甜气后便自然了很多,吃完了半颗又去咬另外半颗,待全部吃完,这才说:“还行。”
龙彦昭跟着笑了起来:“曜阳喜欢便好。”
他直愣愣地盯着顾景愿看,看着他吃,又忍不住伸手,温热的拇指轻轻蹭了蹭顾景愿的嘴角,帮他抹去挂在上面的些许残渣。
顾景愿习惯被他触碰,并未觉得不适。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竹签,顾景愿吃东西的样子很得体。
即便是一串糖葫芦,他也能很优雅地进食,吃出不一样的风情。
有些人便是这样,单纯看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是欣赏名画一样,叫人欲罢不能。
龙彦昭就忍不住一直看。
只是越看,眼眸就越深沉。
顾景愿的这张脸,五官秀气却又立体深刻,辨识度极高。
他眉上的那道红痕就更显眼醒目了,认识顾大人的人,纵使是在人群中也可以轻轻松松地一眼认出他来。
龙彦昭的视线,最后便是落在那道疤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
很轻,但足以吸引顾景愿的注意。
大抵是从来都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九五之尊的身上,龙彦昭叹气的同时,顾景愿已经望向了他。
寻常时候小顾大人看他的目光是清冷内敛的,在床上的时候那双眼睛则会变得潮湿火热,充满渴望。但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有红红的糖葫芦做衬托,龙彦昭只觉得顾景愿看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莫名有些可爱。
所有惆怅和遗憾都变得烟消云散,九五之尊不禁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阿愿若是喜欢吃的话,以后便常叫人出来买。”
顾景愿将嘴里的一点甜味儿咽下,面色在火红色山楂的映衬下显出几许红润,他笑道:“公子似乎是忘了,我怕平常就住在外面,想吃随时都可以自己买。”
龙彦昭长眉一挑,颇为无赖地说:“但是本公子只想阿愿吃给我一个人看。”
没想到皇上竟会提出如此孩子气的要求,顾景愿愣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对方已然规划道:“影二最擅轻功,一个来回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
影二是龙彦昭手下那支影卫队目前的首领。
哪有人会派自己手下最精良的属下去买糖葫芦的。
顾景愿便知他只是在开玩笑,于是轻笑起来,随意应了一声:“嗯。”
后来,顾景愿一个人便吃了一整串糖葫芦。
龙彦昭就是静静看他吃完,再没有出声打扰。
但即便这样,还是觉得看不够。
实在是那两片淡色的薄唇上也挂了糖衣,变得晶莹剔透,很像西域进贡过来的琉璃水晶,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也尝尝那种甜。
可惜现在是大庭广众。
龙彦昭觉得可惜,幸亏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理,外加上先前被那几个人搅了兴致,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决定打道回府。
九五之尊要做的事情虽然多,但龙彦昭也极懂得劳逸结合。
回去的路上,他将顾景愿困在马车里,终于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那两片晶莹剔透、还带着丝丝甜意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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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冬雪过后,今年的天气又奇迹般地转暖了一些。
趁着没有正式进入寒冬时节,龙彦昭竟然突然突发奇想,决定举行一场秋猎。
大宜朝重武,历代皇帝都擅骑射,春秋两季便常常会开展狩猎活动。
只是龙彦昭继位后,朝廷却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类似活动了。
起初是皇上年纪小,想不到这些。后来是他与摄政王斗法,全副精力都被牵绊,也无心组织任何活动。
皇上先前提都没提过此事。
但不知怎么,现在却突然对秋季围猎提起了兴趣。
不过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常规事宜,皇上这想法虽然来的稀奇古怪,却没有几人反对。
下面的人都在加紧准备,连带着后宫太后那边,也对这场秋猎提起了兴趣。
清晨,顾景愿正伺候着龙彦昭穿衣。
龙彦昭突然开口:“秋猎之时,阿愿便随驾同行。”
顾景愿骤然闻言,动作一顿,抬头去望龙彦昭。
他正整理着皇上腰带上的繁复绳结,因此还保持着半跪在那的姿势,姿态看上去恭敬又卑微。
只见皇上也正垂眸看他,目光缱绻,唇角带着一丝微笑:“朕想看看阿愿狩猎的水平。”
顾景愿笑道:“臣一介文人,哪里会骑马打猎?陛下说笑了。”
龙彦昭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改变意图,反而更加跃跃欲试。
他将顾景愿从跪着的姿态中提起,两道高挑的身影齐齐站在一块儿,顾景愿眉上的那道疤便正好落入龙彦昭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