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伸手抚了抚那道疤,兀自说道:“骑马打猎有什么难的?朕小时候没有人教不是也学会了?阿愿这般聪明一定一学就会。”
说到这里,他轻触对方眉宇的指尖放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龙彦昭刻意凑近顾景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朕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阿愿穿骑马装的样子了。”
声音低哑,且暧.昧。
抬手环住那截被红衣包裹的细长腰身,皇上露出带着痞气的笑:“不知到时候,那衣服有没有这身朝服好脱。”
“……”
湿热的气息喷涌在耳际,顾景愿稍稍埋下头去,并没有再说话。
看起来还是那副乖顺的模样。
甚至会让人觉得他这是又脸红了。
但这次的顾景愿面色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要说有,那也不是变红。
而是变得更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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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之日旌旗蔽空,满朝文武几乎都出动了,连带着后宫以太后为首的众人,声势浩大,向围场的方向行进。
这一天碧空朗日,穹顶清湛,万里无云。
的确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日子。
皇家围场内部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因少有人来,林中树木有茂盛经常会遮蔽住阳光的关系,围场中倒是仍有部分积雪未消。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出来打猎之人的好心情。
龙彦昭腰杆笔直地跨坐在马背之上,一身明黄色的骑马装,短衣长靴,长身玉立。
他这一路都没有坐马车,就如同上午的太阳一般,年轻的天子朝气纵横器宇轩昂,当属一枝独秀。
伴行在他左右的是广平王府的小侯爷。
卓阳青的父亲常年驻守边关在外,小侯爷虽弃了武从了文,从小在马背上下的功夫可不比别人少,骑马射猎如同穿衣吃饭。
他又身份尊贵,不仅是重臣之子,还是皇上的至交好友,由他随行再正常不过。
坐在队伍中后方马车之上的顾景愿拢了拢衣袖,靠在不住摇晃的车厢里,慢悠悠地想到。
今日虽说是天朗气清,阳光明媚,但前些日子还是下了雪的。
顾景愿畏寒地缩了缩肩膀,抱紧了怀里的手炉。
皇家狩猎,百官随行。
顾景愿对骑射着实没什么兴趣,但碍于官职在身,又不好告假,便还是没说什么地跟来了。
只是陛下所说的要教他骑马打猎之事,顾景愿是能躲就躲,并不想去。
浩荡的队伍很快来到了围场内部,简单的祭祀仪式过后,喜欢骑射的官员都跟着皇上去打猎了。
大宜朝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唯有这种时候不分尊卑,凡来者皆可参加这场狩猎,谁都可以与皇上并行,甚至是抢夺猎物。
是以围猎场景极其壮观,万马奔腾着呼啸而出,顾景愿则与剩下的人一起留在了刚刚举行仪式的地方,等待捕猎者的顺利归来。
所幸的是大宜朝的百官中也不是人人都擅长骑射,留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员数目也不少,顾景愿一身朝服,坐在这些人中并不会显得突兀。
一场围猎一般要长达至少两三个时辰,顾景愿坐得腿麻了,又喝了很多茶,便干脆起身去茅房。
他身旁的同僚想与他同去,说是同僚,其实更该说是下属,姓宋,与顾景愿年纪相仿,因家中有些门路,便被安排进朝中供职,如今就正好在顾景愿手下做事。
“皇上他们已经出去快一个时辰了,顾大人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路上,宋昕睿主动搭话。
顾景愿平日里极少与其他大臣有私交,做事情又铁面无私,公事公办,所以即便通常一身红衣似火,但与他交往时宋昕睿也仍旧有几分怕他。
若不是那双轻佻的桃花眼沾染着几分春色,看人时会叫人无端心潮澎湃,或许顾景愿在他人眼中应当是极高冷的存在。
但顾景愿本身全无任何架子。他看了看天色,回答:“今日天气不错,想必要多等一会儿了。”
得到回应的宋昕睿骤然生出了一种被翻了牌子的感觉,即便这比喻十分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很开心地跟在顾景愿的后面、在距离他半步远的位置抬眼去看顾大人的背影。
顾大人不仅容貌俊美无双,身材也高挑。
尤其是他穿一身官服的时候,腰板笔直腰身细长,两肩下沉,即使从后方也能看见他一截欣长的脖颈,昂扬向上。
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贵气,以及一些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气。
就是这样的顾大人,他既是摄政王的义子,又跟皇上是、是那种关系,却向来极有分寸,说话做事从不见半点张扬和傲气,低调沉稳。
果真应了其他大人的话……这位顾大人年纪虽轻,但深沉如海,叫人看不透。
谁也看不透。
顾景愿尚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早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他兀自在前面走着,经过行宫后院的假山时,脚步又骤然停下。
假山背后有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像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但顾景愿向来耳力极好。
宋昕睿还未发觉山后有人之时,他便已经听清楚了那二人议论之事。
“听说北戎的那位小王爷生性如火,性格张扬四射,极擅骑射。陛下也是因此才喜欢上打猎的……反观那位啊,就不怎么样了。”
“替身终究是替身罢了,不过是长得像而已,又哪里能比得上人家一国储君的风采?”
“听说陛下之所以将秋猎推到这个时间,就是要等那位回来……谁不想再看一眼心爱之人在马上的风采呢?隔了这么远,对方又是敌国储君,指定是见不到了,找个替身模仿一下倒是不错。”
“可惜咱们的顾大人啊,不识趣。连模仿都不愿模仿,也不知这样下去,他还能在陛下身边待到几时……”
第12章 月光许是地上霜
“顾大人?”
宋昕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咱们缘何停下了?”
自他出声时起山后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顾景愿知道那两个人还在,却也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行进。
他说:“没什么。”
虽然,那两道声音的确是放肆至极,音量不知收敛地越来越大,后来走近了的宋昕睿也听见了一些。
宋昕睿看不见走在前面的顾景愿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替他觉得有一丝尴尬。
……世人皆说顾大人得以获得陛下的独宠,是因为他的相貌与陛下心底的那道白月光很像。
又因为也许是别人碗里的肉更香、别人家的月亮要更圆,也许是因为陛下的偏爱,大宜朝上至朝廷百官,下至普通百姓都喜欢吹捧那北戎小王爷的颜值。
更有甚者,民间还编了童谣,夸赞的正是那位的美貌。
只是宋昕睿倒觉得,说顾大人是那位的替身,实在是辱没了顾大人。
他不信那个小王爷真的能抵得过顾大人的风采。
只是陛下……
谁知道陛下又是怎么想的呢?
唉。
是以宋昕睿打心底里觉得那些蝇营狗苟的议论之声听上去就令人作呕。
——顾大人这样的风骨,哪里需要模仿他人?
宋昕睿单方面觉得,能得到圣上垂青,自然不会只是因为一张脸。
若仅仅只是容貌像,那后宫里不是还有个董公子吗?怎么没见陛下对他多加辞色。
宋昕睿这般想着,心里也是气得很。
但为了不叫顾景愿觉得尴尬,他也没有当场发作去与假山背后的人对质,只是故意高声喊了一句阻止他们再继续议论下去,免得污了他们的耳朵。
待两人离开了那个花园,耳根清净了,宋昕睿又很想劝顾景愿两句,要他别将那些小人之词放在心上。
但一想到顾大人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听见了那番议论……纠结之下,宋昕睿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虽然他还是很不希望顾大人会因为这件事被影响了心情。
……也说不上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对方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像顾大人那般仙姿玉质之人,不该受此侮辱。
思及此,宋昕睿紧走几步,追上了顾景愿。
又小心觑着对方的表情,见对方神色如常,目光内敛却深沉坚定,这才放下心来。
但谁想,这时候顾景愿却说:“宋大人都听到了?”
宋昕睿一滞:“大人……”
顾景愿轻轻地笑了下,笑容如莲花初绽,在这个百花凋敝的季节里竟能够凭白生出几分艳丽。
发觉自己竟然看得痴了,宋昕睿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了。
心神一震,小宋大人便没忍住,问道:“以我观顾大人之性情,当也数爱恨分明、生性鲜烈之人,只是您表现得要更加内敛一些。所以大人您……怎么不与陛下一同去射猎?……”
其实宋昕睿原本想问为何像大人如此有个性有才情之人,最后会跟了陛下,甘愿作他人口中的妄侫之臣,受此屈辱呢?
不仅仅是他,其实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宋昕睿终究是记得,他们不熟。
如此私密的问题他不该问,也不敢问。
所以一转口就问了这么个……没什么滋味儿的问题。
可尽管这样,顾景愿还是认认真真地答了。
他说:“因为不喜欢。”
“……”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骑马,还是不喜欢去模仿陛下心里的那道光?
亦或者是两者都不喜欢?
宋昕睿陷入迷茫。
他转念又想:若是不喜欢的事情都不会去做,那是不是喜欢的事情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顾大人是爱极了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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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走远以后,先前藏在假山背后嚼舌根的人才逐渐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吓死我了,还以为他会过来!”董宸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没错,躲在花园里面妄议顾景愿的,正是董宸和自己的婢女红缨。
秋猎对于大宜朝来说是很重要的活动,后宫也需参加。
但瑜文帝的后宫空空如也,能出席这次盛筵的就只有以太后为首的后宫太妃们,于是董宸便去太后那里请了旨,也一同跟了出来。
只是虽然出来了,但也只是有机会看看外面的景色罢了。
陛下那边,他想见一面都难。
——一路上皇上一骑绝尘地打马走在前面,他却因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皇上。
这让董宸无端生出几分怨怼。
心中有怨却又不敢怪罪皇上,外加上前段时间受杖刑落下的伤才刚好,董宸便将这些账一起记在了顾景愿的头上。
他现在恨顾景愿恨得入骨。
但恨又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打击报复,所以也就只能在这花园里悄悄地酸上几句,也贬低贬低那高高在上的顾大人。
唯有这样,他心情才能好上一些。
“你就这么点出息了?”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轻蔑声,董宸心情刚刚平复了一些,又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下,差点没叫出声来。
待回身看清楚来者何人,他这颗心才放下了,不仅如此,还登时换了一副赔笑的面孔,娇娇软软地叫着:“我当是谁,这不是顾大公子吗?大公子有礼,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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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彦昭打猎回来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行宫外面升起了篝火,行宫内亦是灯火璀璨,歌舞升平。
狩猎日没有王孙贵族,只有君臣一心。
难得有君臣都如此放松的时刻,这里既不必如同在宫里一般严肃,也不必像在朝堂之上那般拘谨,臣子们把酒言欢,赞美的多数都是他们年少有为的皇上。
这次出去捕回来不少猎物。
皇上骁勇,不仅全程参与其中,还拔得了头筹。
“皇上少年雄才,英勇无畏,实乃大宜之幸。”右丞相杨有为率先开口道。
很快便有其他臣子附议:“皇上年少有为,比之于□□和先皇也不遑多让。真是江山社稷之幸,百姓万民之幸!”
众人议论开来,很多老臣是真的满怀欣慰,倒是就坐于皇上下手左右两侧的左丞相和摄政王、以及垂帘坐在皇上侧后方不远处的太后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陛下成长的速度的确是快。
已经快到让人忌惮的地步了。
一片丝竹歌舞的祥和景象中,龙彦昭又喝了一口酒。
他今日心情不错。
长期被困在红砖瓦砾的宫墙之中,是会有一些被束缚的感觉。
何况在回宫做这个皇帝以前,龙彦昭还一直都生活在北部。
那里人多数以牧羊牧马为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都已经习惯。
今日跑马打猎,策马扬鞭,倒着实让龙彦昭怀念起先前的那一段往事。
……或许人就是这样奇怪。
很多时候令人觉得苦不堪言的瞬间,多年后再去回首,那味道竟然都变成了甜。
龙彦昭正是觉得有一种甜。
那种无比怀念、却又无从追忆的感觉迫使着他,在下面百官之间不住逡巡寻找,最终终于在一抹红色身上停驻。
这个寻找的过程并没有很长。
因为顾景愿出尘的气质、出挑的容貌,他坐在哪里都很容易让人一眼望到。
身着浅色衣衫的献舞侍女挥舞着长袖,浅绿色的轻纱漫过,端坐在那里的青年面若冠玉,像一坛陈年的酒,干净纯洁,又香醇浓烈得令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