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禁军统领换了人以后,皇上比先前都要愉悦了许多。今日更是突发奇想,要到顾景愿常去的馆子尝尝。
也幸亏顾景愿有经验,提前使人过来定了包间,不然真不知什么时辰才能排到座位。
进入小间当中,换去一身龙袍身着常服的龙彦昭示意阿愿于内侧入座,他自己跟着一撩衣袍,就坐在了顾景愿的身边。
皇上真心实意地感叹:“想不到这酒楼的生意竟如此红火。”
小间也只是用几扇屏风所隔,根本阻挡不住外头的嘈杂,顾景愿说:“阳昇楼的客人一贯很多。”
很快有小二过来跟他们上茶水,顾景愿自动结果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对皇上说:“这里有几道招牌菜,做的都还不错,等一会儿陛下尝尝。”
外头吵闹,是以若两个人稍微注意一些,压低音量对话,倒也不怕会被人听见什么,顾景愿还是叫龙彦昭陛下。
皇上突然要出宫,顾景愿措手不及。
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因此显得有些沉默。
但似乎很喜欢这酒楼里的热闹氛围,顾大人的心情又变得不错,连话都比寻常多了一些:
“开酒楼的,要么服务做得好,要么菜品独特其他家效仿不了,要么则是经济实惠,物美价廉。这三点这里都具备,因而生意红火……陛下,这是红枣茶,您尝尝。”
龙彦昭依言,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
与他惯常喝的上品茶叶不同,这口茶甜而不腻,带着一丝红枣独有的温和气息,叫人耳目一新。
龙彦昭叹道:“竟然还有这般神奇的茶饮?”
顾景愿笑道:“不过是果茶的一种,皇上寻常在宫里也能喝到类似茶饮,只是宫里的内容物要更丰富考究,而这茶却仅仅只是用红枣熬煮的罢了。”
说着,他自己也抿了一口。
“红枣性温,一年四季都可煮水饮用,还有补气养血的功效。茶虽简单,也不值几个钱,但但凡有新客入门商家便会为他们提供此饮,臣以为这便是独特和周到。”
侃侃而谈的青年虽然仍旧是眉眼低垂,但却神采奕奕,浑身散发着一种内敛着的自信,明亮地叫人移不开眼。
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而市井的喧嚣又让他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依旧还是那个淡雅沉静的顾大人,但却更加鲜活明动。
就好像美人涂脂粉与不涂脂粉的区别。
前者超凡脱俗。
后者浓艳美丽。
总之是美不胜收。
龙彦昭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这店家心思的确巧妙。”
进门便有热茶可以喝,任何食客都会觉得心头一暖。外加上店家如此热情好客,路人缘好,生意也就自然红火了。
龙彦昭叹道:“真想不到,阿愿对这行商之道还有研究。”
“臣是觉得开酒楼有趣,没事又喜欢乱琢磨……”顾景愿轻笑:“难得皇上不排斥这些,愿意听,臣才敢多说一些。”
“朕怎么可能不愿意听?”龙彦昭看他,他总想出宫看看,本意便是想多了解下这些经商之道,日后便可培养皇商,推动大宜的经济。
但话在口中转了一圈,眼里都是顾景愿桃花眼弯弯笑的景象,不知怎么,再吐出的内容竟变成了:
“阿愿说的话,朕都愿意听。”
话一脱口,龙彦昭便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己八成真他娘的是个昏君。
但待看到顾景愿因为他的话而稍稍红了脸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一阵愉悦,恨不得多逗逗他、让他脸色更红一些才好……
他对顾景愿说:“先祖重农轻商,但现在大宜的情况早就不是当初他们打天下时的情形了。咱们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分析,阿愿快继续说说,于经商一事上你还有什么体悟?”
虽说士农工商,但皇上在这方面却没什么歧视。
他想听,顾景愿便也不推脱。给他举了几个例子,详细地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酒楼吵闹,不抵在龙彦昭的寝宫里清静,但也正是如此,意境也大不相同,反而会叫人觉得新鲜。
更何况他们本来便是挨着坐的。
一个说的认真,一个听得入神,顾景愿越说,二人的头就挨得越近,待小二进来上菜之时,皇上的那张俊颜已经是近在咫尺。
视线骤然撞进对方幽深明亮的眼眸中,顾景愿堪堪回神,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都快要亲到。
……这明显就是对方有意为之,在逗他!
他慌张避开,重新挺直了腰杆,只是脸色红润,像极了傍晚沾染了红晕的彩霞。
反倒是上菜的小二只当他们在单纯谈事,四周吵闹,听不清对方说什么才凑在一起的,并未放在心上。
目不斜视地摆好了菜品,小二礼貌退开,龙彦昭眼见着顾景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景愿眨了眨眼睛,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平静地说:“这里跟陛下常吃的御膳自然是比不了,但胜在食物新鲜烹饪考究,皇上尝尝。”
“好,那朕就尝尝。”龙彦昭说着便拿起筷子,却还是笑出了声。
他看着一身布衣常服的顾景愿,没想过有外人在时,对方竟如此面薄。
以往他们单独在一起时顾景愿也是这般容易害羞。
当然,二人屏退旁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是在床上。
但那时候的顾景愿除了会脸红以外,他行为还是大胆果敢的,什么都敢做。
可如今,他们不过是在人多地方靠得近了一些,青年便这般……
看着哪怕红着脸也要装作没什么、清心寡欲的顾景愿,龙彦昭就忽然很恶劣地想在这大庭广众中真的对他做点什么。
他想将对方推到这摆满食材的大桌子上,想解开他身上的素色布衣,想看看顾景愿那时会是个什么反应……
“皇上?”
在顾景愿清朗的声音中,龙彦昭回神。
恶劣的想法被他暂时压灭,龙彦昭依顾景愿之言依次尝了几道菜。
“感觉还不错。”
虽然皇上口中这个“不错”,范围很大。
可以是珍馐美味,也可以是味道普普通通的一般菜肴。
龙彦昭虽贵为天子,可受少年时期在外生活的影响,他对食物并不挑剔,也比较不出食物味道的好坏。
能入口的、不会吃坏的食物都是不错的。
他都不会挑剔。
青年天子若不是皇帝,或许将会是这京城之中唯一简朴朴素的矜贵子弟。
龙彦昭平常在宫里头吃的东西都是以清淡简单为主,顾景愿点的菜中便也沿用了这一原则,基本都是清淡滋补的菜式。
只是其中有一道水煮牛肉,片成薄片的牛肉上面是满满一层鲜红油亮的红汤,上面还撒了不少辣椒和麻椒,味道闻起来很香,看上去应该也很辣。
那道菜便摆在顾景愿的面前,他一直忙着给皇上布菜,自己下筷并不多。
但他自己十筷中有八次夹的都是那道水煮牛肉,连平时浅色的薄唇都微微沾染上了几分艳红。
龙彦昭平时不会注意到这些。
可也许是那两片薄唇这会儿变得鲜艳欲滴、色泽光亮,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皇上不由奇道:“原来阿愿还挺能吃辣?”
顾景愿轻轻地笑,算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龙彦昭自己在口舌方面没什么**,也极少会关注身边人喜欢吃什么。
唯一被他注意过的人便是程阴灼。
因为阿启吃不了辣椒。
一吃就咳嗽。
有一次他们一起烤肉吃,阿启不过是沾了点辣椒末,就咳嗽得眼泪汪汪,差点没背过气去。
于是他便记住这事。
后来只吃清淡的,也是因为自那以后习惯了。默认清淡的食物好。
不过京城里冬日温度也低,不比北部暖和到哪里,多吃吃辣,暖暖身还是可以的。
既然顾景愿能吃、喜欢吃,龙彦昭便说:“朕记得宫里也有川蜀的厨子,以后阿愿要吃什么就直接跟洪泰全说,要他们做。”
顾景愿没跟他客气,只说:“好。”
“对了,阿愿是喜欢开酒楼么?”吃饭的间隙,龙彦昭对顾景愿说:“那朕给你出资,再在这京城里找一块地皮,阿愿做幕后老板可好?”
说着说着,九五之尊还来了兴致。
平日里他们一门心思地都扑在了朝政上,极少会商量这种与朝事无关的内容,或许是受周围市井之气的感染,龙彦昭竟然觉得跟顾景愿合开酒楼也不错。
倒是顾景愿听后虽然仍是轻笑,却拒绝道:“开酒楼又哪是一朝一夕说办就办的事?如今朝中局势仍旧不稳,臣现在也分不出精力,待日后……再考虑也不迟。”
吃多了辣,顾景愿看着比平时都要鲜活了一些。
像含苞待放的鲜花骤然盛开时的灿烂景致,平日里为人处世时低调沉稳,又偶尔色彩鲜明,耳目一新。
龙彦昭只当他同意了。不由大笑:“那便说好了。”
.
吃完饭后,皇上也不打算就这样回宫,还想四处逛逛。
但顾景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间就有些扭捏了。
等一会儿其实是他应约去见杨林的时辰。
二公子的那位举人朋友在得到小侯爷的帮助后,听说这件事背后还有顾大人的功劳,就想见一见顾景愿,当面感谢。
顾景愿在这方面没有架子,更何况那又是杨林的朋友,于是就答应了。
至于时间方面,照理说皇上平时很忙,也从不限制他的来去,顾景愿随便找个理由出宫就可以了。
只是没成想,这天陛下突然也要出宫……
顾景愿说:“臣还有事……要不陛下您自己逛?”
“哦?”龙彦昭注意到他的反常,俊朗的长眉一挑,青年天子觉得新鲜:“是什么事?”
顾景愿老老实实答了:“臣今日与杨二公子有约。”
“朕当是什么事。”龙彦昭轻笑,不禁也来了兴致:“约在了哪里?正好,朕与阿愿一起去。”
“……”顾景愿只好将还有其他客人的事情说了。
又道:“二公子他们并不知道陛下您也会同往。”
“无妨。”龙彦昭一展折扇摇了起来:“朕与杨晋的弟弟虽未见过几次,但料想他应该不会嫌朕碍事儿吧。”
“不是这样的……”顾景愿顿了一顿,清隽的脸蛋儿都快纠结到了一块。
即便见杨二少多半都是要他在自己和丞相之间传话,说的也大都是公务上的事。
但私心里,他还是觉得与杨林的见面是私人会面。
既是私人会面,便可以带朋友同往。
只是这个人一旦换成了龙彦昭,他心里就会觉得怪怪的,不自在。
他仍旧婉拒:“要不然……让其他侍卫陪您先逛,臣去去便回。”
……
顾景愿向来言听计从,少有这般推脱的时候。
这叫龙彦昭猛地意识到,青年这是不希望他与之同去。
真是……出乎意料。
笑容稍稍在脸上凝固,眼前还是青年低眉顺眼、但又略带固执的模样,龙彦昭一收折扇。
“如此说来,朕还更得去看看了。”
第19章 浊酒敬来路
顾景愿终究拗不过九五之尊,还是带着皇上一同前往。
因为极少见他露出不愿的一面,龙彦昭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一些,到了约定好的茶楼里面,年轻的天子虽然仍旧面带笑意,可周身气息却带着几分凛冽,叫人边遍体生寒、望而却步。
当然这种感觉是对陌生人而言。
顾景愿却是云淡风轻,似乎并没有所觉。
他叫了一壶龙井,给龙彦昭倒好茶奉上。
天子脸色臭臭的:“明明说是要谢阿愿,结果到了这会儿,反而要顾大人等他!”
顾景愿看了看天色,笑道:“还未到约定时辰,且等一等吧。”
“杨林也是,”龙彦昭喝了口面前的茶,并没有消气,“阿愿身份如此敏感,若是被摄政王那个老贼知道你也参与到处置徐志的事情中,那便危险了,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对人提起?”
顾景愿轻笑着解释:“二公子的那位举人朋友也是有风骨的大才子,向来主张扶持正统,还曾经写过文章,鞭笞以我义父为首的结党营私之流。况且侵地一事他最该感谢的便是陛下,那位纪先生是识大体之人,又怎会出卖臣?”
龙彦昭却并没有被说服,“大才子?姓甚名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顾景愿道:“据说是叫纪廉,字子衍。三年前便中了举人,明年春试也会前来参加,说不定还会高中呢。”
“哦?”
对于此话,龙彦昭表现出了一些质疑。
尤其是见顾景愿不仅言语上对那纪子衍多番维护,甚至对他还有较高期许……
瑜文帝就更想见一见那大才子了。
说话的空档,杨林便领着人来了。
他们二人之间很好辨认,杨二公子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打扮,且稚气未消,眉宇间都是阳光俊逸。
而那位纪公子则是布衣长衫打扮,外表端正守礼,文雅不俗,看上去像是那种极呆板也是极稳重之人。
二人见到已然坐在茶楼里的顾景愿和龙彦昭,皆是愣了一下。
杨林是看见了顾景愿身边的瑜文帝,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位带来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禁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