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用这副表情对着顾景愿。
“二哥,从小到大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你待我最好了,所以……这次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听说你在大宜过得很好,还跟你的龙四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又多高兴。”
“二哥你放心,我只是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要龙四借一些兵给我……只要他肯,我马上就走,绝不出现在你们之间。”
“所以我的好二哥,你再帮我想想法子,你最了解他,到底该怎么让他同意呢?”
顾景愿任他摇晃着自己的袖子。
等程阴灼全部说完,他才轻轻地将衣袖扯出。
“皇上并非不帮你,只是需要你答应他一些条件。”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轻轻睨了眼自己活泼可爱的弟弟,顾景愿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你答应他,便可以借兵。”
“……你怎么知道他要我答应一些条件?”
程阴灼收起刚刚委屈巴巴的表情,改为狐疑地看着顾景愿。
“我听说你离开大宜朝廷好几天了,二哥……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聪明。”
他站起来,绕着顾景愿走了一圈:“话说回来,你离开朝中是因为躲我吗?你为什么不向龙四说明你的身份?”
顾景愿垂眸站着,并不回答。
他经常这样沉默,便给人深沉之感,看起来高深莫测。
程阴灼却是欢脱的性子,学不来顾景愿这个。
因为学不来,因为这样的二哥总是被人称赞,所以他极不喜欢这样的顾景愿。
但他毕竟有求于人,于是还是深吸口气,继续眨眼:“那你知道龙四他要我答应他什么吗?”
“两国三十年不开战,还要每年都给大宜进贡……若我答应了,即便做了北戎皇帝,岂不也是个千古罪人了?”
顾景愿说:“那你便不要答应。”
程阴灼:“……”
顾景愿认真看着他:“想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闻言,程阴灼不禁嗤笑了起来,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呀,你误会了,二哥。我是在为你难过。你说说,当年你为了救他,毁了容、眼睛差点没瞎掉不说,一条命都差点儿没了。他呢,如今却要跟我讲条件……你知道吗二哥,全天下都说他喜欢我,我都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有当初听说他收藏了我的画像,笑死人了。现在他更是分不出你我,你说就这样一个负心渣男,你还护着他做什么呢?”
他很显然是要挑开顾景愿与皇上的矛盾,但顾景愿并不为所动。
他只说:“我并非护着他,只是就事论事。”
“那!……”程阴灼气道:“那我这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然后带兵杀了太子,再做一个千古昏君!”
“那是你的事。”顾景愿的表情依旧很淡,显然也并不因此而心生波澜。
程阴灼开始怒了。
他叫道:“程启!……别忘了,你可是北戎人!你忘了父亲以前是怎么教诲我们的了么!好不容易,你结识了如今的瑜文帝,他还对你有点感情,你不加以利用也便罢了,怎么如今你却处处都在替大宜说话!”
即便对方提起这些,顾景愿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眨了眨眼,平静地说:“从被关起时起,我就不是北戎人了。”
“父亲……大抵也不想让我承认自己是北戎人。”
“你……”程阴灼顿住,恍然意识到站在程启的角度的确是这样,他恨北戎都来不及,不迷惑小皇帝与北戎为敌便已经不错……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不帮我了?”程阴灼咬牙问。
“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顾景愿直视着他的双眸。
“瑜文帝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昏庸。”
“呵……哈哈哈。”程阴灼突然笑了起来,他甚至拍了拍手掌,说:“我知道了。”
“我懂了,程启……我说嘛,逃出北戎以后你怎么到大宜做了谋士,不仅任劳任怨地帮他,还上了龙四的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程启。”
程阴灼再次单纯地冲他眨眼:“龙四在那方面上很厉害吧?”
“把你弄舒服了?”
“……”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害羞了?你是极阴之体嘛,就是会喜欢被人弄的,克制不住我理解。二哥,没什么的,弟弟我都理解。”
顾景愿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变得有些发白。
“只是这般想来,你在北戎经常去找他玩儿,是不是看上他了?他那时候长得的确是俊,也高,就是太落魄了……那你看上他什么了呢?怎么别人都喜欢欺负他,就你帮他?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早看出他日后会在床上……”
“程寄。”顾景愿发白的嘴唇,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他打断了他的话。
他少有这般严肃冷厉的时候,乍然间目光如炬,眼神如刀,单是看了程阴灼一眼,便叫对方不寒而栗。
程阴灼在他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生生后退了一步。
“……”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程启面前有一瞬间落入弱势,程阴灼立马不自在了,几乎暴跳如雷。
“呵,吓唬我?程启,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我打不过的程启吗?不,你不是了!看看你这身子吧,喝了父皇赐的那碗药,一身内力武艺化去……”
他捏了捏顾景愿的手臂:“你这身子骨,早练不了武了吧?”
“……”顾景愿面色变得更白。
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看见这样的他,程阴灼方才感受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从小到大他都比不上程启。
才华武艺机敏程度……但凡是有程启在的地方,父王和母亲便都看不见他。
然而程启并不知道。
他活得是那样张扬鲜烈,恣意横行。
他总像是一把钢刀,遇见什么挫折便会一刀劈过去,从不迟疑,没有畏惧。
他坚强,勇猛,是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永远都那么喜欢引人注目。
可就是这样的程启,有一天不也还是重重地跌落了神坛。
程阴灼原本还指望他会帮忙,但一想到过去他生活在程启阴影里的岁月……
镇南王露出了一个如过去程启一般的恣意笑容。
他说:“二哥,你知道父亲死的时候说了你什么吗?”
顾景愿闻言睁开眼睛,再次望向了他。
程阴灼笑嘻嘻地说:“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知道了吗程启?他一个字都没提到你。”
顾景愿依旧面无表情。
程阴灼却继续道:“第二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后来父王变得最喜欢我了吗?”
也没指望顾景愿会做出回应,他笑道:“因为我学会了说好话,哄他开心。没想到吧二哥?咱们那个处处要求我们出类拔萃的父亲,到了晚年,最喜欢的竟然是会撒娇的儿子,哈哈哈哈……”
“可惜呀可惜,即便你知道了,你也学不会。过刚易折啊程启。你只会拿第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命运便是如此,如果你学不会转弯、学不会服软,那便只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程阴灼无比开心地笑了起来。
顾景愿却只是腰背挺直地站着,垂眼听着他说。
末了,程阴灼又贴近他、教育他说:“所以二哥,你觉得我冒充你很卑鄙吗?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等他笑够了,顾景愿才开口说:“你冒充我的确不光彩,但那是你的事。可我还是要劝你尽快离开这里。皇上他并不傻,你无法一直冒充我。”
“怎么呢?”程阴灼并不以为意。
事实上他没想到,自己都如此说了,程启竟然还不生气。
……他以前也是这样。
明明是最过分嚣张的性格,偏生又最是讲理,气度惊人。
若不是这一点,父皇又怎会私下里认定,他才是最适合做王的人……
好在,他是极阴之体。
想到这个人不在的这些年自己的欢快生活,程阴灼又换成了天真的表情,他说:“以前你跟龙四玩的事儿我都知道,龙四的脾气我也知晓一些。咱们长得这样像,甚至我这里也有一道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怀疑我,因为我是救过他性命的白月光啊……哈哈哈!”
“其实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你就是程启。”
笑过之后,程阴灼又看着顾景愿,说:“我也没想到他如今会变得这么……帅,还那么气派。早知如此,当初在北地的时候我也应该去找他玩儿……”
说到这里,程阴灼心情其实是极不爽利的。
当年在北地的时候,他根本就没瞧得上龙彦昭。
一个大宜朝被驱逐的落魄皇子罢了,连下人都能随意欺负的皇子……他始终想不通那样的一个人,程启为什么要跟他玩儿。
他连靠近他都嫌脏。
……但又不能否认,那时候的龙彦昭也的确是生得很俊。
是同龄小孩中个头最高的,打架最狠的。
同样不能否认的是,他也嫉妒他们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那次,他对龙四产生了好奇,偷偷摸过去看,结果正好撞见龙四为了程启打架的场景……
原因只是因为有人说了一句程启长得像娘们儿。
……
程阴灼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人,龙四本身便经常被打,躲那些人还来不及,对方不过是说了一句,他便直接动起手来……
当然,当时对方的动手在他眼中只是一种鲁莽。
可若当初那场景变换成了现在,若是高大威武的大宜皇帝为他打架……这般想着,程阴灼不禁愈发气恼,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像程启那样,也对那龙四好点。
若当真对他好了,那么今日他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假扮程启……
顾景愿声音平静地说:“那便随你。没什么事的话,镇南王请回吧。”
程阴灼有些吃瘪。
他暴怒地看他:“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程启。”
“你不会。”顾景愿说。
他一双桃花眼正对着程阴灼,经年过后,他竟比当年看着还要有气势得多。
……但不可能啊。
程阴灼后面打听过顾景愿的消息……早听说他傲骨已折,狼狈颓废。
尤其是在那个保护他的少将军死了以后,简直形如活鬼。
一提到这个程阴灼不免更气了,怎么勇猛英俊刚强的好男人都围着他转!
所以为什么……
“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不解让程阴灼的气势看上去变弱了很多,他不得不要高昂起声音说话才行。
顾景愿淡淡瞥了他一眼。
“因为你不至于这样蠢……吧。”
他用平淡的声音述说:“你上山的时候一定引起了山下村民的注意,那里的人都认识我。连皇上都知道我在这山上,若我还活着,没人会注意到你来过。若我死了,或是失踪了,你这个跟我容貌相近又上过山的人,便脱不了干系了。”
“你……”
程阴灼恨得咬牙。
他上山时的确遇上了不少村民。
还有人管他叫“木先生”,问他眉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程阴灼面色有些发绿。
他倒不是真的要杀顾景愿。
只是又一次,又一次被他说中了,什么都被他说中了!……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行,程启,你真是好样的。”程阴灼咬牙切齿,转身就走。
临走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扭头说:“对了。”
“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程阴灼重新踱步回来,故意凑近顾景愿,几乎贴着他的耳边儿,轻快愉悦道:“其实……我也是极阴之体。”
“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派人去西域各方打探,得知还有一种草药,只要混入那魔根花汁中便可解其药性。药性一解,再混合任何血液也只会是红色。”
说到这里,程阴灼仰天长笑。
“我也没想到,这天底下竟然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人,明明知道父王要做测试的,竟然不提前想出应对的法子!”
程阴灼大笑出声,但见顾景愿听了也完全没个反应,他也不介意。
他心想程启心里不知该有多悔恨呢。如此这般……只要能伤害到他,他便快活了。
却没想到,等他笑完,一直无动于衷的顾景愿才再度说道:“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那种花叫解魔花。我也知道测试那天你用了它。”
顾景愿音色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那花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很容易辨别出。后来我去西域见过那种花,我记得测试那天你身上的香味,那时候我便知道,你用了它。”
“你……”程阴灼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他知道那花有用,但并未提前告知过程启。
程启因为一个极阴之体受尽磨难,为何现在面对他,又如此平静……
“你不怪我?”他怔然询问。
顾景愿表情未动,只是淡淡摇头:“你虽然是我弟弟,但严格来说,你也没有义务告诉我。”
事实上若真要找法子,程寄能找到他,他也一定能。
他只是……
以为会不一样的。
以为即便自己真的是极阴之体,父亲爱他,也会胜过那道传说中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