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没有丝毫波动?!
这真是人??
对于这点,董宸搞不懂。
可站在旁边瞧得分明的龙彦昭自问已经熟悉顾景愿的脾气秉性,他懂。
顾景愿的性子,他喜欢你的时候会对你笑,不喜欢你的时候干脆就懒得理你。
至于碰上最喜欢的,他就会软软的,哭着求你上。
龙彦昭突然很想念顾景愿的那截细腰。
可这周围的哭饶声却着实令人烦躁。
瑜文帝不耐烦地冲周围人喊:“都愣着做什么?朕说的话没听见?!”
陛下发怒了,很快有几个侍卫冲出来,就地就要将地上的董公子拉起。
董宸叫的更大声,刺耳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就在这时,顾景愿突然开口道:“算了。”
他的声音也很冷静。
听上去像被水珠砸到了玉盘上,清脆作响。
顾景愿说:“他不过就是跟我说了两句话,也没犯什么大错,陛下稍稍惩治一下便放了吧。”
龙彦昭说:“顾卿不必为他求情。”
顾景愿却看向龙彦昭,认真道:“陛下声名要紧,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大肆声张。”
“阿愿……”
龙彦昭明白他的意思。
外面已经隐隐在传当今天子性情残暴,更何况这董宸的身份……风口浪尖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低头,看见趴伏在地的董宸距离顾景愿堪堪仅有一个手掌的距离,不禁觉得这人运气不错,刚刚没有碰到阿愿。
要不然……
“那便依了顾大人。”
龙彦昭心情大好:“拖回去杖责十下,以后再让朕发现有人对顾大人不敬,就别怪朕不客气。”
董公子一面惨叫着一面被人拖了下去,早上在寝殿伺候的、知道顾大人触怒了陛下的奴才们都开始庆幸,他们方才只是有些唏嘘,并没有对顾大人有任何实质的不敬之处。
由此可见,顾大人虽为替身,但对陛下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
十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的,董公子身体柔弱,打完怕是也只剩半条命了,被拖走时他一路都在求饶。
但在那刺耳的声音中,瑜文帝已经一把揽上了顾景愿的腰。
他对那惨叫声完全熟视无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问顾景愿:“去见母后了?”
顾景愿回答:“还没。”
而后他又问:“陛下怎知我是要去见太后?”
瑜文帝在他那截儿细腰上掐了一把。
原本顾景愿是臣,他是君。无论私底下什么样儿,公开场合下这般做都不合适。
但龙彦昭又想起早上顾景愿跪在地上的场景,外加此时周围也没什么旁人,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问他:“阿愿吃早饭了?”
“吃了。”顾景愿老实地回答,终于抬头看向了皇上。
发觉陛下在看他,顾景愿乖顺地笑了一下,反问:“陛下呢?可曾用膳?”
顾景愿笑了,瑜文帝只觉心头有什么石块骤然消失不见,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一般,叫人轻松起来。
此时还穿着火红色朝服的顾景愿,很像墙角那棵在就要挣扎盛开的红梅。
坚韧。
但固执。
龙彦昭盯着顾景愿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看个不停。
“陛下在看什么?”顾景愿问。
“看你的眼睛。”龙彦昭轻声说着,一双星目中泛着深邃的光:“朕听人说,顾大人的眼睛像会说故事一样,里面有太多东西。所以朕想要好好看一看。”
“那皇上看见了什么?”顾景愿冲他微笑。
龙彦昭又紧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半天,最后也笑了:“朕。”
仿佛早晨与顾景愿间的那点不愉快已经彻底消散,龙彦昭大笑道:“朕也吃过了,走罢,朕陪你去见母后。”
顾景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乖乖被陛下带着向前走。
路上,龙彦昭兀自提起:“那个姓董的是摄政王府送进来的人。”
顾景愿并不意外,他应着:“哦。”
瑜文帝看着他那张桃羞杏让的容颜,突然嗤笑:“摄政王想离间你与朕之间的关系,母后竟然也应允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叱,也不想想朕是对着什么人都能下得去口的?”
顾景愿听了,若有所思:“这般说来,陛下不喜那董公子?”
“这不是废话么?”龙彦昭看顾景愿,雄姿勃发中竟还带着几分少年心性。他强调:“朕都没碰过他!”
闻言,顾景愿顿了一下,再次轻轻点头,“哦。”
他连点头的动作都是乖乖的,不张扬,内敛而又深情。
从瑜文帝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顾景愿头上戴的玉冠,以及侧脸散落的几缕黑发。
“阿愿莫不会以为朕宠幸了他?”
顾景愿没有说话,龙彦昭忍不住摸上他的脸,手指拨开那青丝,轻轻滑至下颌。
“怎么?回来一句话都不问,然后偷偷跟朕置气呢?阿愿啊,阿愿……”
瑜文帝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想叹气。
他命令顾景愿仰头看他。
顾景愿一抬头,那道眉骨上的印记便明晃晃地出现在九五之尊的面前。
瑜文帝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
拇指不断摩挲着顾景愿光滑的下颌,良久过后,龙彦昭终究还是抬手,摸了摸那道疤。
他叹道:“以后有事,不许憋着。要跟朕说。”
顾景愿依旧点头。
很轻地。
他说:“好。”
.
太后是瑜文帝的生母。
但母子二人的关系,即便是在外人看来也并不融洽。
永安宫中,太后端正地坐在正中间,似乎有些意外龙彦昭跟顾景愿一起过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参加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常年烧香拜佛,太后的寝殿里都有一种香火味。
她亦是手持佛珠,念珠在她保养极好的手中徐徐转着,太后看了顾景愿一眼,又将目光转到了龙彦昭身上。
或许是面向生得有些严肃,或许是碍于身份,即便见了皇上太后也未露出丝毫笑容。
只是说了一句:“皇上也来了,坐吧。”
“是。”
其后,龙彦昭自动坐在太后下手边的椅子处,顾景愿则站在他身后。
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太后直接问:“方才听那御花园中吵得厉害,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彦昭回答说:“不过是个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顾大人,朕瞧见了,教训了一二罢了。”
瑜文帝今年尚未及弱冠之年,太后是其生母,但生育时间较晚,今年已经四十多岁。
只不过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看起来极为年轻,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太后似乎早已经知道外头被惩罚的人是谁。
倒没有嗔怪之意,只是凤眼微合,严肃说:“陛下有断袖之癖,都快二十的人了,不娶妻纳妾,也没有子嗣。哀家是纵着你,不忍心说你,可皇上心里也要知道,大宜朝的龙脉也不能在你这儿断了。”
说完,太后话锋一转,两只眼睛也睁开了,又道:“只不过在哀家心里你永远都还是个孩子,哀家总想着让你自在几年再说,因此便同意那董公子进宫陪陛下逗闷子,但是我瞧着,陛下似乎不喜欢他?”
这便是太后与寻常人的母亲不一样的地方。
其他人,哪怕只是民间普通百姓,十几岁时不娶妻也该有个妾室或填房了。
但太后永远都是嘴上着急,实际上并不为龙嗣的事情着急,甚至看起来还很不希望龙彦昭沾染任何女色。
龙彦昭恶劣一笑,说:“那董公子论相貌论才识都不敌阿愿万一,朕是瞧不上他。”
“皇上。”
太后开口制止他,随后她又看了看瑜文帝身后的顾景愿,依旧板着脸。
身为太后要母仪天下,即便是龙彦昭在她跟前,母子二人之间也依旧有很强的生疏和距离感。
太后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这世上才貌品性能比得上顾大人的又有几个呢?……罢了,陛下既然专情于顾大人,那哀家便再纵你两年。顾大人,你可要好好伺候皇上。”
顾景愿说:“是。”
太后点头,重新合眼:“哀家累了,皇上也回去吧。”
刚来便让走。
太后的行事风格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冷厉,每次叫人过来叙话目的性都很强,绝没有半点废话。
这大家都已经习惯。
“是,母后。”
龙彦昭和顾景愿正要告退,太后突然又说:“也快到年节时候了,昊王腿脚不便,陛下是否该安排你皇弟回宫住了?”
龙彦昭闻言,高大的身影猛然一顿。
当年太后与晨妃同时怀孕,昊王龙云琦作为龙彦昭同父异母的胞弟,只比他晚生了几个时辰。
但龙云琦出生时便患有天疾,及至今日,半条腿还是用不利索。
后来先帝驾崩,龙彦昭做了皇帝,他母妃也自然成了当今太后。
应太后懿旨,龙云琦被封为了昊王,平日里住在京外的王爷府,按祖制,只有年节时才有资格回宫小住。
但因为太后时常盼着,所以往往刚入冬,昊王便回来住了。
龙彦昭的视野里,端庄娴雅的太后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晨妃生前是母后最好的姐妹,她不在了,昊王又有腿疾,母后这心里便总惦记着。再说他是你的胞弟,要他早日回宫修养,外面的人便会说皇帝仁慈亲厚,礼遇同胞……”
龙彦昭绷紧的唇角上扬,拉出了一丝僵硬的笑。
太后看不见的角度,他神色阴鸷而残酷:“母后既然想念昊王了,朕命人接他回来便是。”
第8章 眉上痕是心中痕
瑜文帝每每从太后那里回来心情都不是很好。
这一回脸色更是奇差无比。
母子间的事情外人不便插手。顾景愿没去触霉头,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宫。
龙彦昭也没有留他,只叫人准备了软轿,嘱咐侍卫亲自护送顾景愿回家。
“左右今日沐休,阿愿便回去休息吧。”
这种时候,九五之尊往往要自己静静。
只是顾景愿回到家里,没过两个时辰,宫中的赏赐便又到了。
他在文试中胜过了昌国派来的使臣,不仅维护了大宜的尊严,还为大宜狠狠地争了一回光,虽然昨夜瑜文帝一通污言秽语,说奖励他了,但真正的奖励也依旧不会少。
院里摆了四五箱东西,顾景愿仍旧未多看一眼。
跟着这些奖赏同来宣旨的內监太监江公公见他这样也不意外。
——顾大人不喜俗物,不慕钱财,这些宫里的人都知道,不稀奇。
老公公从众多黄金和绸缎之上拿起一个锦盒,神秘兮兮地说:“皇上知道顾大人对那些个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所以除寻常赏赐外还特地将这件宝物赐予大人。大人您来过过眼儿?”
顾景愿将那锦盒接过,问:“是什么宝物?”
“呦,这宝贝可稀奇了,乃是前些年西域诸国进贡给先帝的宝物,当年几位贵妃都想要,先帝爷愣是谁都没舍得给。”江公公是宫里掌管內监的老人,知道的事情比寻常人都多。
不仅知道的皇家秘辛多,连顾景愿现在在陛下跟前的地位也摸得门清。
陛下刚刚为了顾大人惩戒了那董公子的事可是在宫里都传开了,江公公不敢怠慢,他对顾景愿说:“大人,您快看看吧。”
他催促,顾景愿府中一干下人也对这件先帝爷都舍不得的宝贝感到好奇,纷纷投以目光。
在这些打量中,顾景愿两根细长的手指捻着,将锦盒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块看上去十分粗糙的玉石。
玉石没被打磨过,颜色是深褐色,看外形与寻常玉石无异,却要更丑上一些。
只是打从这盒子一被打开时起,便有异香扑鼻。
顷刻间,仿佛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种异香。
顾景愿打开盒子的手一顿。
“这是闻香玉,别说京城,找遍整个中原大地、西域诸国也只有这么一块儿。”
江公公已经在一旁解释:“这石头异香扑鼻,万年不灭。陛下说了,既然顾大人喜闻香气,便将这玉石请出来,赠与大人。”
顾景愿看着盒子里其貌不扬的玉石,听着江公公的讲述,表情完全愣住了。
他俊秀的眉头甚至蹙起了几分,还是在江公公的提醒下,顾景愿才按照礼制谢恩:“臣谢主隆恩。”
旁边目睹一切的江公公不由咋舌,心想:这顾大人可真不好哄。陛下都特意赏赐下来这么个宝贝了,大人竟全然无动于衷,面儿上都不见任何喜色的!
……难不成真像宫里传的那样,顾大人只喜欢陛下,这些身外之物对他来说,完全是浮云?
……
江公公领了赏钱回去复命了,顾景愿叫管家把其他赏赐都收入库房,自己则抱着锦盒回了屋。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杨丞相家的二公子来了。
杨林依旧一副年轻贵公子的做派,今日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拿着折扇,看外表却是人模人样,仪表堂堂。
看见顾景愿,杨二公子一收折扇,赶紧笑道:“顾大人,听说陛下又赏赐了你不少好东西?不仅又有千两黄金,还有一块闻香玉?我一听这不行啊,得赶紧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