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岐知道这是有话要谈的意思,到了清净之处,他压下心头的五味杂陈,问道:“殿下,你刚才没问幕后主使。”
“没必要问,她不知道。”褚琰说,“这种稍有不慎便容易败露的人,没有人会亲身上阵,也不可能告诉她背后是什么人。”
柳岐点点头:“也是,她开始招认以后,一句都没有提是谁指使的,说的都是‘有人’、‘那个人’。”
褚琰听他说话闷闷的,有些心疼:“你不必在意她说的话。”
柳岐反应了片刻才听懂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我没事……我……我以前去青楼……”
褚琰知道他不把话说完心里不安,便没有打断,只是握住他的手。
柳岐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了安心了一些,反握住褚琰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以前不懂事,冲动起来在外面闯了几回祸,后来别人就说我纨绔耍性,我不服气,要跟人家去争,争着争着,干脆变成‘霸道蛮横、不是善类’了,再后来,有什么破事他们都能往我身上安,说像我这样的人,肯定要一辈子流连青楼赌坊,败坏家业。”
柳岐苦笑:“连我爹娘祖母,也听了谣言,张口闭口劝我改邪归正,我那时候幼稚得很,想着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我还偏要去做。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些地方。”
褚琰停下了脚步,柳岐不知他为何而停,懵懂地看着他。
褚琰拨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我知道,我让你读书跑步,每五日只给你放一天假,你虽然生气排斥,却还是做到了。你若真是那戒不掉瘾的赌徒色鬼,早就跟我闹了,哪能那么老实。”
柳岐其实也想闹过,倒不是想出去玩,纯粹是觉得累得慌,可第一个休沐日,便遇上了朱胜有找茬。那时候褚琰也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将他护在身后,对着一帮认定了一定是他指使杀猫的人,一点一点还他清白。
柳岐何其好哄?让他勤奋上进,一句信任的话便足够了。
回忆如开闸的水般倾泻,柳岐意识到,今日的褚琰与那日是一样的,一样地维护他、信任他。
他忽然想从褚琰口中听听自己期望中的回应,用近乎撒娇的语气开了口:“其实我也有错,我太欠考虑了,我不该替映梅赎身的。”
“不怪你。”褚琰如他所愿地站在他这边,“她若真觉得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再把自己卖回青楼也并非难事,她不愿意回去,无非还是嫌那里不好、不自由。说来你不替别人赎身,只赎她,多半也是她自己求的吧。”
柳岐点了点头。
褚琰:“既然是自己求来的事,她哪有资格怨别人?而且就算她不愿意回青楼,也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拿着你给的盘缠离开京城,找个小地方踏实过日子,没人会知道她是从青楼出来的女人,她选择留在京城,不还是因为对你有企图吗?”
柳岐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点敌意,不是因映梅陷害自己而生出的那种痛恨与厌恶,而是另一种更为自然的敌意,让柳公子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捧到了心上。
柳岐怔怔地问:“你就一点也不怀疑我不清白?”
“清不清白又如何,我是要永远护着你的,无论你怎样,都绝不弃你。”褚琰说得理所应当,但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柳岐语气里满是委屈:“我真是清白的,我想要你信我。”
褚琰不知柳岐为何对“清白”二字这么在意,在他看来,这两个字是对这个时代的女子的一种束缚,柳岐不是女子,他自己也并不在意这回事,所以这二字并不重要。
但他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顺着来:“我信。”
柳岐伸长胳膊顺着褚琰的腰侧挤过去,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嘀咕声细不可闻,但还是将将落进了褚琰的耳朵里:“你必须信,我要清清白白留给你的。”
难得有这么失神的时候,像有几十簇烟花同时在脑子和胸膛里爆炸,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悸动,只知道那一瞬间差点便想要付诸行动。
等回过神来,两人的唇舌已经纠缠到了一起,温热的气息逼得浑身躁动难忍。他们之前其实甚少这样的亲吻,多是亲亲额头、脸颊,亲昵多于虔诚。
好不容易分开的时候,褚琰咬了咬舌尖,感到疼以后才从大梦中清醒过来一般。
怀里的柳岐却像蓄谋已久的小狐狸,非要撩拨他:“要不……我们今天就……”这句紧张又期待的嘀咕隐去了后半句,但褚琰很清楚这人想说什么。
他一时克制不住,死死将柳岐箍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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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在这里……感觉要被打……
第35章 防谣
理智快要耗尽之前,褚琰倾尽全身的力量,强迫自己退开了些,艰难地出声:“不行……”
柳岐不满:“你不乐意吗?我知道你那个什么,但是还可以……可以用那什么啊……”
褚琰根本不敢细想“那什么”都是“什么”,他只知道再不结束这个话题,自己的“那什么”就该“那什么”了。
“与那无关,只是……”褚琰暗暗咬牙,克制地抚了抚柳岐的背,“还不是时候,你还……太小了。”
柳岐:?
褚琰无比认真地说:“至少要等你十八岁。”
柳岐:??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褚琰。
别人家的丈夫恨不得新婚以后天天当禽兽,褚琰这人,不是禽兽更甚禽兽!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安王殿下一句话的下场,便是王妃不理他了。
柳岐冷着脸回了屋,过了一会儿十分浪费地扔掉了好几个帕子,随后简短地用了几口晚膳,看也不看坐在院子里的褚琰一眼,又将门从里面闩上了。
褚琰默了几秒,上前敲了敲门:“阿岐……”
门从里面打开,褚琰抬手一接,抓住了被扔出来的枕头,接着被子、早晨刚换下来的亲王服一并被扔了出来。
柳岐凶巴巴地说:“回你东正院睡去。”然后一把锁了门。
抱着一堆东西的褚琰:“……”
新晴赶紧把褚琰怀里的东西接了过去叠好,余光偷偷觑着褚琰的神色。
他家主子倒像是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有些无奈,转头对着正要把食物撤下去的丫鬟道:“放着吧,我吃,不用多做了。”
之前褚琰回府一直比较晚,有些时候还会直接在陶乐坊附近吃了,于是府上已经习惯了将两个人的晚膳分开做。即便是分开做,柳岐这里的菜也足够丰盛了,倒是褚琰一直奉行不浪费的原则,他自己的小灶能简则简,咸菜就粥都行,别说是根本没动几口的剩菜了。
他自己吃饭不喜欢有人守着,打发了下人们去吃饭,又招呼独独留下来的新晴上桌。
他们主仆间早已习惯了这样,莫说是新晴,连消凝相萦她们如今都敢与褚琰同桌吃饭。
正吃着,脚下有个软乎乎的东西黏了上来,褚琰低头一看,是养在这院子里的小狼崽儿。
狼崽子刚到王府的前两天,被嫌弃了好一阵,院子里的人说是照顾它,却恨不得离它远远的,后来知道了它不会咬人,才稍微安心了。
小狼崽本也是一方小豪杰,走哪儿都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愣是被无人问津的现实逼得学会了谄媚,这会儿扒着褚琰的靴子使劲瞪他,嘴里“呜呜”地哼着。
褚琰挑了一大块的肉,放在茶水里涮掉了盐,喂给它。小狼没吃惯熟肉,闻了半天才确定这东西能吃,小口小口地咬下来。它牙齿都还有些没长全,煮得松软的肉正好适合它,没过一会儿又来找褚琰要。
这回褚琰早就涮好了肉给它,小狼崽吃饱了就翻脸不认人,四脚朝天地躺到一边睡觉。
褚琰拿脚扒拉了它两下,它便狠狠地一咧嘴,没什么威力,纯吓唬人,可惜它长得太无害,吓唬人都没效果,反而差点把新晴逗笑了。
褚琰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再看看狼崽,失笑地揉了把它的脑瓜:“怎么跟你爹一样。”
乖的时候一个小眼神都叫人想疼它,不高兴了又对人爱答不理的。
撸狼撸得满足了,褚琰便回了东正院,他成亲后没几天就搬去跟柳岐住了,身边服侍的人也都跟了过去,这一“搬家”,就有点浩浩荡荡的意思。
小狼被这架势惊动,悠悠跟在他身后。
褚琰不限制小狼的活动范围,只要不跑出大门,整个府里任它撒欢,它每日都会出来巡视一圈新的领地,府里的人习以为常,不过除了褚琰和柳岐身边的人,没人知道它其实是狼。
带人审讯完映梅的愁生已经提前在东正院侯着了,两人直接进了书房,消凝和相萦趁这时间去收拾卧室。
正如褚琰所预料的,映梅也不知道指使自己的人是什么来头,倒是意外透露了一个信息。
来找她的人劝她时,她是有些不敢答应的,毕竟此事有风险,可来人却十分自信:“你放心,安王不可能在知道这种事后还忍得下柳岐,只要他将柳岐软禁或是关起来,我背后的人就能让柳岐永远闭嘴,没人能证明你的孩子不是柳岐的。”
褚琰的脸色难看起来,凝重的气压聚集在书房内,他一失手,捏碎了手边的茶杯,愁生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新晴连忙闷头收拾。
褚琰深吸一口气,抬了抬手:“没事,起吧。”
他只以为背后人是为了败坏柳岐的名声,甚至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却没想到竟有人想伤及柳岐的性命。
褚琰花了略长的功夫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他再抬头时,愁生赶紧将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殿下,还有一件事,虽然咱们处理得快,没让她闹得太大,可街上还是出现了流言,定是有人早已准备好了四处散播。”
有人成心想传流言,便不会管百姓是否看见了事实,反正安王府两位主子都是流言蜚语缠身的主,百姓们乐得听更多他们的糊涂事,管他真不真呢。
“府里的人知道这事的可多?”
愁生连忙道:“不多,奴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声张。那女子在府外闹的时候,只惊动了门房和几个侍卫,当时在大厅里听那女子陈述的,除了咱们几个和王妃身边的那几个人,就只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嬷嬷,后来押着映梅入柴房的也是那两个嬷嬷,又派了两个咱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侍卫在门外看守。旁的人要么只知道府里闯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被关押,要么就是听信外面那些谣言。”
褚琰点头,很快便下了决定。
他带上四个心腹宫女太监,去了关押映梅的地方,还特地叫人大张旗鼓地去通知柳岐和陈肃一起来。
他先独自进了柴房片刻,随后将外面把守的人遣开,末了看了眼赶在最后进院子的柳岐。
柳岐还在生闷气,新晴四人被他挨个瞅了一遍,目光就是不落在褚琰身上,仿佛没这个人似的。褚琰刚朝他走了一步,他便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褚琰只好举手投降:“我的好王妃,事出紧急,只能委屈下你离我近些,帮我演一场戏。你大人有大量,帮帮忙,嗯?”
柳岐撇撇嘴,嘴上嘀咕着“一点诚意也没有”,但还是向他靠近了,只是说什么也不肯碰到他。
褚琰:“新晴,稍后去太医院请王御医,顺带替我向父皇告假,就说是今日有一女子闹上门来胡言乱语,我将其关押遇查明实情,方才听她来讯说要招供,携人前去,谁知她竟趁人不备行刺王妃,我替王妃挡了一刀,暂需修养。”
柳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剧本写的还挺全……
“陈肃,你派人去查是谁散播的谣言,愁生,你亲自去捎口信给柳侯爷,讲明事情经过,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消凝,你负责将府里上下打点好,一应说辞皆按我方才说的来,告诉大家谁也不许将府上的事泄露半句,否则无论青红皂白,都以谋害亲王罪论处。”
说着,他将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平平无奇的匕首,放到了相萦的手里:“刺我,随便什么地方。”
相萦脸色发白,意识到了王爷这是要把假戏做到真,手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之所以让她来做,一是因为她是女子,身形与映梅相差不多,如果他自己刺或是让一个男人来刺,容易被看出端倪,二是相萦胆子比消凝大些,偶尔有些不守矩的事,她也是敢试的。
“快点,压上你的全力,出手时不必提醒我。”褚琰平静地催促道。
柳岐终于忘了自己还在单方面冷战,忍不住开口:“也没必要这样吧。”
“有。”褚琰坚定地说,“等谣言传到父皇耳朵里,不管是不是真的,父皇都会开始怀疑你,我不能赌父皇对你的信任与态度,必须提前做准备,且要做最全的准备。”
相萦明白了,她咬了咬牙,狠狠地朝着褚琰的左腹刺了下去,扎进去的那一刻她便想卸了力,褚琰却空手抓住刀刃,不是往外推,反倒朝里面用力了一些。
褚琰咬着牙道:“用力,别让我使劲。”
相萦闭上眼,再稍稍用了一些,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忽然也附上了刀刃。
褚琰脸色一变,立刻喊道:“松手!”
相萦一直在等这一句话,立刻松手,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往后跌坐在地上,但随即又立刻爬起来冲过去,泪流满面地要给褚琰流血的手包扎。
褚琰丝毫不配合,抓住柳岐的手往相萦面前深,同时训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