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为的是杀人。
且不止杀一人。
关乎借道荀国的所有过程,她事无巨细地在奏章写明,所为三件事:借道、攻城,杀一儆百,吓一吓忍辱负重的荀国,慑一慑心怀鬼胎的其余诸国。
这事要做,就得做得万无一失,做得比萧行画出来的画还要漂亮才行。
殚精竭虑,千字文章,淮纵长舒一口气,狼毫笔搁在一旁,拿起奏章吹了吹,墨香漫开,如血一般腥甜。
年纪轻轻的凛春侯,已经预想到尸山血海,她眸色冷寒:“速速送往深宫御案,不得耽延!”
下人捧着奏章离去,做好一切的淮纵背脊挺直地坐在雕花椅子上,她能做的都做了。
她能够感受到来自骨子里激荡的血,淮家世代融在血液的战意此刻喧嚣沸腾,她握紧掌心,五指成拳,在热烈褪尽后,也生出浓重的可惜。
战之祸,苍生多无辜?
她呆呆坐在那,心思百转,而历史的齿轮永远不会因为一念之仁停止转动,先死后生,破而后立,那才是她身为淮家子应当做的。
以战止战,纵手染鲜血满身罪孽,那也是她应走的路。
与此同时,奏章被送进御书房,勤政爱民的萧帝早早从宠妃榻上起来,摊开奏章,洋洋洒洒千字谋,他倒吸一口凉气,作为皇帝的沉稳险些破功。
爱好游猎的徽王爷此时也在。他挑了挑眉头,问道:“淮纵小子想了什么狠辣的作战方略?”
萧帝默不作声抚袖,想以此压下手臂惊起的细皮疙瘩。
大太监眷生毕恭毕敬将奏章献给徽王爷。
千字文章,字字带血,经历过最血雨腥风年代的徽王爷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欣慰道:“鸾国,又有担得起事的凛春侯了。”
作为岳父,他担心淮纵献礼不够成熟,于是牺牲了睡眠时间破天荒地跑来御书房,准备随时为女婿收拾烂摊子,但这封奏章一出,他就知道,淮夙有子如此,当笑傲九泉。
这哪里是借道荀国,这是同时以狠辣的方式,诛二国!
蒙国不过三万大军压境,淮纵气狠了却想出其不意要他们的命,徽王爷啧了一声:“够血性。”
兵法谋略,萧帝不懂,更不需要懂,只要有懂的人就好。想了想他道:“皇叔以为,借道之人,谁去最合适?”
陛下问话,萧悬敛了傲然神色,双手抱拳:“臣愿往!”
御书房内,一君一臣,一侄一叔,不约而同露出满意的笑。
女婿隔空第一战,岳父服其劳,这是徽王爷对淮纵的应答——你愿为了阿行背负贪生怕死的骂名、满门荣耀尽毁的风险,那么本王,助你震惊天下又何妨?
鸾国凛春,就该睥睨四方!
从书房拐进内室,淮纵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似乎那些沉重的背负在见到想见的人后,就会烟消云散。
玉白修长的手指划过那抹娇艳柔软的唇,淮纵坐在榻沿,温声细语:“阿行,我回来了。”
萧行慢吞吞睁开眼,语气慵懒:“上来。”
染了寒气的衣袍被扔到地上,淮纵解了里衣带子乖乖在她身侧躺好:“想我没有?”
温热的呼吸,泛着清幽的香,强势的将人包裹。萧行映在眸子的茫然寸寸散去,扬了扬唇:“想。”梦里都是你,醒来也是你。
天光大亮,侯府主人的这间门仍关闭着。
不仅门闭着,窗子也关的严严实实,泄不出一丝缝隙。淮纵手忙脚乱地拨开她身前衣衫,满园风景,入目可及:“阿行,再说一声想我?”
萧行面色红润,宠溺地看她,人被抵在窗前,身子柔软地倚在淮纵肩膀,她笑了笑:“说如何,不说又如何?”
噙在尾音的小腔调,淮纵越听越喜欢,她满心欢喜地挑起萧行下颌,由她清清亮亮的眸子仰视着望过来:“阿行知道点心怎么吃才美味吗?”
“上好的点心,口味绝佳,剥开最外层的油纸,指尖轻碾,碰一碰,舔一舔,都是极致的享受。你要不要试试?”
萧行不客气地横她一眼,倏尔浅笑:“那你来试啊。但凡糟贱一点,都是你不对。”
“我怎么可能不对?”美色当前,淮纵脑子卡了壳:“错了,我怎么可能浪费?”
“傻。”
“……”
房门内传出花瓶落地的清脆声,守门的阿薛摸了摸鼻子,面无表情地从袖口扯出两团棉花堵了耳朵,做完这些犹觉不够,倒退出老远,目光始终未离那一扇门。
徽王爷从宫里出来,乘坐软轿来到侯府门口,轿帘被掀开,便见他豪情万丈地跨进大门。
侯爷最最敬重的岳父来了,管家忙不迭跑去主院回禀,刚踏进小院,被阿薛拦住。
“侯爷和夫人没起呢,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管家向来知道规矩,一眼瞧见阿薛姑娘堵在耳朵的棉花球,隔了老远明明听不到什么声音,也跟着捂了耳朵。侯爷醋劲大,连阿薛姑娘都得避着,遑论旁人了。
只这般掩耳盗铃的举动惹来阿薛白眼:“做作。”
做作的管家嘿嘿一笑,不提先前事,恭声道:“王爷来了,急着见人呢,您看……”
阿薛为难地蹙了眉,实在没胆子说出“让王爷多等片刻”这样的违逆之语。
自家侯爷还得看着岳父脸色做人,哪能把人得罪了?可是听着之前的动静,哪是等上一时片刻就能解决的?
侯爷身体好着呢,中看也中用。阿薛得意地勾了唇:“你且去回禀王爷,就说侯爷还未起呢。”
“好嘞。”管家抬腿就走。
“等等!”
阿薛纠结道:“罢了,不要说侯爷还未起,就说侯爷正梳洗呢,打扮清爽了才好见人。”
她倒是忘了,侯爷醋劲大,王爷难道醋劲不大?宝贝女儿‘忙’到这会还没走出屋门,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拆了侯爷的心都有了。
此时的淮纵哪晓得什么拆不拆,要说拆,她恨不能把自己拆开,好教阿行看到她所有的好。
她怎么来,萧行都喜欢。偶尔过了度也只是哼上一哼。
心头压着家国大事,埋着未知的离别,家国有难凛春侯随时都要准备领兵作战,若非如此,堂堂郡主哪能像今日这般抛却所有换她欢心?
一番折腾,淮纵贴着她耳畔询问,得到萧行准允,她这才颤着手去动那流着蜜的夹心小糕点。桃花味的,想想就甜。
阿薛守在门外愁得要一夜白头,挠了挠后脑勺,郁闷地想骂人,怎么每次这煞风景的事都是她来做?
实在张不开这口,怕侯爷一刀劈了她。
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踌躇不安地立在那,清了清喉咙:“侯爷,外面来——”
“阿薛你是要气死我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喊我!”
“……”
阿薛小脸一红,干脆捂了耳朵:“侯爷,来的是——”
“只要不是我爹从坟头里蹦出来了,别来烦我,忙大事呢!!”
一个‘大事’,羞得阿薛喉咙哑了哑,想到劳徽王爷久等的后果,想到王爷爱女如痴的秉性,她跺了跺脚:“来的是徽王爷,您的岳父大人!”
破罐子破摔,门外叨叨叨的声音听得淮纵红了眼,她正愁怎么实践呢,偏有人来烦她,她气得手指直哆嗦,又怕伤了萧行,好一会脑子懵的不知道如何做。
从最初的迷乱回过神,萧行叹了口气:“爹爹来了。”
淮纵说话不过脑子:“别管谁来了,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
“……”
萧行软着手一巴掌打在她后背,斥道:“说谁呢?”
“……”
“那个,阿行,我刚才被你迷得团团转,你说谁来了?我没听清。”
萧郡主捧着她的脸温柔嗔道:“爹爹来了。阿纵,不能再陪你了,乖。”
乖?
不!我一点都不想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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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侯府正堂, 徽王爷坐在位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功夫了,听到管家回禀侯爷沐浴焚香,想要庄庄重重地见岳父, 萧悬那点火气慢慢就歇了。
他这辈子就阿行一个女儿, 说是爱逾性命都没问题。就这一个女儿,也就一个女婿。女婿如半子, 师徒如父子,得淮纵这般敬重, 哪怕是脾气不大好的他,心底也是受用的。
被不动声色地拍了马屁, 拍得身心舒畅, 萧悬端起手边的香茶,耐下心来慢慢品着。
一旁的管家双臂低垂,手心吓得直冒汗。
侯爷……侯爷怎么还不来?
可别误了事啊!
内室, 门窗紧闭,萧行由着她缠, 满心无奈,满心宠溺, 她嗓音柔媚宛如浸了水:“乖阿纵,爹爹在外面等着, 你且饶了我?”
淮纵不客气地撇撇嘴:“阿行的心好狠……”
一句话, 噎得萧行再不能多劝。劝了就是心狠,就是不体谅人,她爱淮纵, 这世上已无人比她更爱淮纵。
撞见那双委屈幽怨的眸子,她怜惜地轻抚她的脑袋:“可你手在抖,你忍心伤了我?”
“不忍心。”淮纵快被自己气死了,这只手用来提刀何时抖过?怎么办正事就不行了呢?
想想也是,顶着岳父大人雷霆之怒,劳他在正堂枯等,自个却偷偷在房里品尝点心,淮纵哪能不慌?
心慌的同时,被气得也失了章法,她怎么就那么难呢?水到渠成多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到了她这,就难如登天?
她哆嗦着手,余光恰见萧行敛衣的动作,阿薛在门外不要命地咳嗽一声,淮纵想也没想快速收了手,直接咬上那流了蜜汁的夹心小糕点,舌尖轻舔,桃花的清甜沁人心脾,唇齿沾满了醉人的香。
“你、你真是胡闹啊……”可除了胡闹,她还能说什么?萧行阖了眼,顷刻便被她带入从没来过的神秘领域。
一块举世难得的小点心该怎么吃才不负她的香甜可口呢?淮纵浑然忘了门外站着阿薛,阿薛更没想到侯爷在郡主面前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如受惊的兔子躲得远远的,脸红红的,抬手瞧了瞧一寸寸升高的太阳,已经预想到侯爷从这扇门出来的凄凉下场。徽王爷脾气上来,那是能吓死人的。
“阿行……”就听咕咚一声,淮纵喉咙耸动,尽数咽了下去,羞得萧行耳尖通红。
一门之隔,且是这样紧迫的时候,门外守着阿薛,正堂坐着爹爹,虽说萧郡主不大看重礼教,但也架不住淮纵接二连三的刺激,陌生的潮涌在某个点喷发而出,喜得淮纵恨不能玩出十八般花样。
可惜,也只能想想。
萧行脑子一瞬空白,凭着本能紧紧抱着这人:“你、你满意了吗?”
和她不一样,都是办坏事,淮纵精神好的如吃了十全大补药,她坏笑着勾了勾舌尖,眼皮微掀:“这块小点心,比补药管用多了。满意极了。”
听她说满意,萧行还有一晃没收回思绪,等到缓过来后,断不敢再容她得寸进尺:“阿纵,你听话吗?”
“听。”淮纵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唇瓣浸了层漂亮的水光,潋滟极了。
“那你乖,抱我去浴室。然后乖乖的,跟我去见爹爹。”
“好。都听你的。”淮纵拦腰抱起她,深情款款道:“阿行,我一滴都没有浪费,你满意吗?”
萧行闭合的眸子没再睁开,倒是揪着她衣襟的手指微微收紧。美人一声不吭,却也看得淮纵心跳加速。
等在正堂的徽王爷接连喝了三杯茶,脸色越发凝重:“你家侯爷,莫不是栽在浴室起不来了吧?”
都是过来人,哪里不懂这些弯弯道道?淮纵见他为表郑重特意焚香沐浴,阿行呢?阿行是他亲闺女,当闺女的哪有不想见亲爹的?
可想而知淮纵大清早在忙什么。
萧悬捏着茶杯,醋坛子翻了又翻——小年轻感情好是一回事,可把他晾在这,还说谎骗人,想来九成是阿纵那坏小子干的!
“女儿见过爹爹。”
“小婿……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比起萧行那坦然自若的神情,淮纵心虚多了。虚得简直想人间蒸发装作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