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幼时相识,或许论起了解,对方才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她摇摇头,眉毛舒展,放心地攀着淮纵的肩:“对了一半。”
“一半?”淮纵望着脊背那道明显的伤痕,上药的动作愈发温柔,连同呼吸都轻了不少:“另外一半呢?”
“阿纵。”萧行喟叹一声,继而眉眼带笑:“如此,我算不算为你死了一遭?”
死。
这字眼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那只修长的手显出一晃的慌乱,手上失控,弄疼了本就伤痕累累的某人。
等她清醒过来,手扶着萧行瘦削的肩急忙去看她的眼,看到了一瞬被克制掩藏的仓皇。
淮纵愧疚地抚了抚她后颈,咬紧下唇,片刻整理好如滚水沸腾的心情。
群狼环伺,若她醒得再迟些,以阿行那时癫狂的状态,怕是真得会葬身狼腹。她指尖颤抖,顾自平复。
却见萧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眷恋地倚入她怀中,温软的唇贴着她耳边张张合合:“你知道吗?阿纵,我喜欢为你出生入死的感觉。我不是菟丝花,你也不能把我看作菟丝花。
你的需要,会给我莫大的勇气,我不是柔柔弱弱只懂得依附旁人,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世人看到的都是长刀直指所向披靡的凛春侯,谁又晓得我的阿纵也是需要被人怜惜保护的呢?他们不晓得,而我晓得,我愿意为你百死不悔。”
世上能不费吹灰击溃淮纵心房的唯有萧行一人。爱淮纵的女子可能不止萧行一人,可萧行给的,是让淮纵最喜欢而承受起来最没有负担的。
她的意思,她懂。她懂萧行有一颗不输于人的心,懂她的倔强和争强好胜。哪怕在喜欢这件事上,淮纵为她持刀独闯千军前,萧行呢?萧行更愿为她舍生忘死!
淮纵忽然咧唇笑开,故意用指腹点在她受伤的背脊,萧行吃痛,嗔怪地看她,继而两人相拥而笑。
“好了,别再乱动了。”淮纵嗓音低哑,揽着人继续忙碌手上的细致活,直到包扎好,她嗅着萧行的发香:“阿行,我找到五色石莲了。”
萧行并不觉意外,她嗯了一声,脑子里快速计算了时间,刚要言语,便被淮纵拥着在木板床躺下:“不急,咱们明日回城。当下最需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觉。”
内忧外患,想要扫平,非一日之功。萧行点点头:“你的伤……”
“好多了。”担心萧行不信,她哑着声在她耳边念起这趟不归谷之行。
“说起来,还是欠了京涯一声谢……”
作为逍遥谷主的高徒,京涯的厉害之处算是教淮纵开了眼界。不说旁的,只说炼药术,天下之大,无人能出其右。
与京涯在谷□□同生活了一段日子,期间不知被投喂了多少丹药,不间断的药浴,彻底重塑了淮纵的根骨。
否则仅凭一人一刀如何能在冶国几千兵马面前全身而退?否则,又该怎么解释她身上大大小小自主愈合的伤口?
她尚且如此,那么被一剑穿心的京涯是不是还活着?
不归谷的道术是世间难以窥测的秘密,淮纵伸手抚平萧行皱起的眉:“若她不死,我便没有任何立场心存记恨了。”
血债血偿,自她眼睁睁看着桓决刺出那一剑后,也算给了无辜枉死的龙卫军一个交代。
出门寻药还能寻回一个难以用常理揣测的强大情敌,淮纵招惹桃花的本事见长,萧行心底生了郁气,不愿被瞧出来,叹息着揽着她腰:“那她有折磨你吗?”
淮纵面色不改:“没有,她对我……很好。”
除了几次三番险些送命,忍了过来,熬了过来,京涯在领教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秉性后,的确待她无一不好。
“阿纵,抱紧我……”
淮纵下意识贴近她身子,聪明的脑袋装着许许多多烦心事,一件件地想明白,再垂眸,美人容颜姣好,唇瓣微张,她亲.了.亲萧行,偷着缠着占了好大的便宜,这才放心阖眼。
“竟是连饭都不吃了?”阿薛端着饭碗轻手轻脚地从门口退出来。
因着服用半成品的玄机丹,桓决如今正处在被药力反噬的阶段,她坐在院落,随意地招了招手。
视线相撞,阿薛身子僵直,犹豫再三迈步过去。
她走上前来一言不发,桓决气极反笑:“怎么,过河拆桥?我落到现在境地是为了谁?为救淮纵逃出生天我损了十年功力,阿薛姑娘,这笔账怎么偿?”
阿薛脸色发白,端着托盘的手抑制不住颤抖:“你、你想怎么偿?”她低下头来,不知想到什么,双眼通红:“我已经没什么可给你的了……”
“是啊,你人都是我的了。”
盛满粥的瓷碗在托盘颤动两下,阿薛屈辱地抬起头,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是呀,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她这副样子,看得桓决想欺负人的心慢慢落了回去,不自在地移开眼,竟荒唐地不敢同之直视。
她嘲讽地扬了扬唇角:“既是我的女人,怎么连我用没用饭都不关心?我饿了,手上无力,你来喂我。”
一番话被她说得理直气壮,阿薛忍了又忍,艰难地靠近两步,拿着瓷勺的手隐隐打颤。
她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桓决火气上来出口更加凉薄:“闹的像是我强迫了你!退回多少日子,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为救侯爷,当然是心甘情愿。
阿薛定在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红红的,像兔子眼。桓决自始至终不肯看她,她认了命,语气和软下来,退一万步说,桓决言而有信,没有白要了她身子。
这就够了。
她忍着酸涩,眉眼露出笑:“桓姑娘,是我不好,来,喝粥吧。”
冒着热乎气的红枣糯米粥被喂到唇边,桓决闹着别扭吃了。
素白的帕子细心擦过唇角,她讶异地挑了挑眉,阿薛面容平和地将帕子叠好收进袖袋:“还饿吗?想吃什么说与我听,我去做。”
向来对她没好眼色的人突然变得温柔可亲,桓决软着手臂拉扯她衣袖,眨眼间,阿薛犹豫地半靠在她身上。
白衣如雪的女子收敛了高傲锋芒,无甚力道的手掐着那腰肢:“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她语气怅然:“可惜了,我这会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这样好了,你来伺候我,怎么样?”
阿薛脸色涨.红:“什、什么?”
鲜冬族巫女注定活不了太久,桓决自从那日晓得了那滋味,这会再看这人面若桃花,不禁动了念头:“听不懂吗?你是我的女人,服侍我不是正应当吗?不然你想服侍谁?你家侯爷?”
她不客气地冷笑:“想都别想!”
“我——”我没有!
话未说出口,桓决不情愿地用手指堵了她的唇:“快点,抱我回房。改天等我好了,炼药给你吃。”
她看着阿薛,竟想不起当初为何频频地想要逗着她玩了。或许是阿薛见了她就咬牙切齿的劲儿,或许是想看看这人有天会不会哭得梨花带雨。
总之,她眸光陡然柔和下来,望向那柔软的腹部,不出所料,下一代的巫女便是由此人孕育而生了。
“你还在纠结什么?你纠结,那件事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是你答应要做我的女人的。”桓决手指勾着她的发:“快点,我等不及了。”
阿薛被她不知羞耻的姿态噎得不知如何招架,转念一想,如果能有机会把此人在她身上做的那些讨还回来,未尝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脑子一热,她抱着桓决走开。
淮纵是被饿醒的。
醒了,她抱着怀里的人稍作温存:“饿了吗?”
萧行睡得迷糊,饿与不饿还是晓得的。她抱着淮纵脖子,气息甜腻,随意说了几样吃食,说得淮纵肚子咕咕叫。
“你再睡会,我去问问阿薛。”
萧行慵懒地收回玉藕般的细嫩胳膊,睡眼惺忪:“早点回来。”
“好。”系好衣带,淮纵迈出门。
暮色四合,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搀扶着走来,淮纵不好意思劳烦长者,说笑了两句很快来到阿薛的房间。
叩门之后无人应,她一阵讶异,没多想,转身朝后厨拐去。
桓决的房间挨着后厨较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遑论淮纵内功深厚。早过了不知人事的阶段,是以声音传来她惊得直欲踹开那道木门!
停在门前伫立了足足半刻钟,她耳朵发红,莫非是她想歪了?可桓决和阿薛怎么可能是两情相悦?
忆及桓决说到的鲜冬族秘闻,她脸色沉下来,忍了忍,终是拂袖而去。
凛春侯洗手做羹汤,服侍萧郡主用过晚饭,阿薛始才面色红润地赶来,乍一见侯爷那张俊俏的脸,蓦地生出几分心虚。
不等她告罪,淮纵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比起儿女私情,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明日,她要带阿行堂堂正正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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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初经恐慌动荡的鸾城, 远没了昔日繁华景象,被皇室‘抛弃’的百姓自怨自艾, 夜里都睡不安生。
皇室失了威严, 成为人人可唾弃的小人, 起初尚有人不信, 渐渐被同化, 林帝师自然满意看到这样的现状。
为了安抚黎民, 他每逢早中晚都会来朱雀大街巡视, 意在用行动证明, 他不会像帝王一般懦弱无能, 他会誓死守护这座城,以及城里的民。
街上行人稀少,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得亏了听到林帝师巡街的消息, 那些宛如惊弓之鸟的百姓方大着胆子踏出家门。
患难见人心,比起皇室, 这位帝师大人仿佛更靠谱。
最起码在臣民惶惶的节骨眼, 是帝师站了出来, 也是帝师第一个说出那句‘誓与尔等共存亡’, 这无疑是大家希望看到的。
民心所向,慢慢地那份恐慌被很好的安抚。林烨骑在马背看着百姓眼里期待崇敬的眼神, 颇有种自得之感。
二十年忍辱负重, 借着冶国之手,就这样夺取了江山,距离坐在龙椅仅仅剩下一步之遥。接下来他要做的, 便是‘击退’敌军。
按照约定,冶国会送他一份成皇的大礼——兵临城下,帝师率兵捍卫鸾城,介时,他会顺理成章地被推上帝位。
而萧帝,会永远地被世人钉在耻辱柱上。
想到这,他面上笑容堪称和蔼。
慈眉善目,很容易降低人的戒心,给人充分好感。
单纯的百姓们糊里糊涂被蒙蔽,人群之中,猛地爆发一声呵斥——“林烨老贼通敌叛国,该死!”
谁?
是谁?
是谁不要命了敢在他面前放肆!
林烨沉眉望去,穿着长袍的阿薛运气从人群飞出,双脚落地时横眉怒斥:“我乃凛春侯心腹薛沁!”
她卷起袖子方便众人看到她小臂红艳的枫叶印记。
举凡世家大族,忠仆心腹都有其证明身份的图腾印记,阿薛是已故的侯夫人放在明面护卫淮纵的人,是以她卷起衣袖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已经有很多人认出她的身份。
这的确是侯爷时常带在身边的婢女。
“——林烨老贼勾结冶国残害皇室妄图篡位,帝后并未弃城避祸,而是被冶国的三殿掳走了!”
这声音不弱于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百姓面面相觑,纷纷暗道:帝后被擒,帝后怎么会被擒呢?
阿净神情激动:“是真的!不仅帝后,太后以及那些龙子凤孙都被掳往冶国了!此乃我鸾国之耻,乃我鸾国百姓之耻!
林烨老贼,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说你没有通敌叛国?你若敢说,那我阿净不妨问你一句,林絮絮去哪儿了!”
他连林絮絮都晓得,林烨眸光发狠,心知不能教他继续说下去:“荒唐!当街中伤朝廷命官意欲搅乱民心,此人定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来人,抓起来!”
“你分明是做贼心虚!”阿净气得破口大骂:“小的虽不才,祖上几代人都是凛春侯身边的亲信,你敢污蔑我是奸细,老贼好大的胆子!”
阿薛一手拎着他衣领避过递来的兵戈,阿净嘴上不停地言语,一口一个凛春侯府,一口一个老贼,骂得响亮,骂得掷地有声。
鸾城当中有不少百姓都晓得这两人是凛春侯时常带在身边的,而今他们搬出了凛春侯,咬死了林帝师是祸国之贼,人心动摇,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