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南方灾荒,当如何解决?
朝廷拨款赈灾,官员层层剥削又当如何?
他果断翻出了些水利书籍,还有什么讲解药物的书籍,正翻阅的起劲儿,忽然听见隐隐约约有朗读声,他合上书,探头仔细听了一下,家里给小湘请了夫子,其余几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伴读,可是现下天都黑了,夫子早已经回去,是谁还如此用功。
寻着时有时无的声音过去,他竟瞧见是阿喜坐着后院的石凳子上,石桌上放了盏装了灯罩的烛火,正在看书朗读。
阿喜读的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人,杨晔也没出声,听着阿喜放慢语序,尽量咬准每个字不结巴的读着一首词,他没打断,听了一阵后,轻手轻脚的回屋去拿了件披风出来。
挨着炭火烤热的披风带着暖气,捂到身上后阿喜才发觉杨晔来了。
他颇有些被撞破的局促感,连忙把书垂放到了腰间:“吵到你看书了吗?”
杨晔在他脖间系好了披风带子,温和的笑了一声:“没有,我只是过来瞧瞧。”
他拉阿喜坐下:“院子里风大冷,当心着凉了,想读书可以去房里读,我去书房里看书便是了。”
卧房离书房进,阿喜怕打扰了杨晔,他这才出来的,年前忙了那么一阵,读书写文章的时间少之又少,瞧着杨晔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翻书,他实在不好扰了他的清净。
“怎生突然想起看词了?”
阿喜回过神,抿着唇道:“我、我问了沈大夫,他说结巴可以治疗,让我日日勤奋练习朗读,唱歌,兴许可有成效。”
杨晔眉毛微挑,偏头道:“若真是有效,那着实可以好好练习一番,假以时日能恢复,那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喜笑着点了点头,真的恢复了的话,往后他也不会在宴会上支支吾吾,让杨晔失了脸面。虽然这些年县城里与杨家来往之人皆知道他是个结巴,习惯下也并没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可是一旦新结实个人,初次听其说话时难免还是会流露出一些惊讶之色。
既是惊讶,他又怎会不知这般时刻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杨晔忽然牵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走,回屋里去读。”
如此过了些日子,杨晔在书房里读书,阿喜则在卧房里朗读,白日家里的孩子在后院里读书,一时间杨家宅邸里书声琅琅。
很快便到了二月底,去年杨晔栽种的柠檬树已经活了,不少还抽了新芽,杨晔正在教家里的下人如何打理柠檬树的时候庞展中忽然登门。
这两年各自忙碌着生意,杨晔同庞展中的来往已经大不如当年在凤香楼上工时那般密切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备了礼,虽不常见,但情谊却是在的,两人见面也颇为亲切。
“庞老板现下也是越发客气了,上门来坐坐竟然也备些厚礼,实在是生分。”
杨晔示意下人接下礼物,迎着庞展中去了会客厅里,亲自泡了盏茶给庞展中。
两人闲说了两句,庞展中瞧着杨家宅邸,当出杨晔买新宅子的时候他也来过一趟,昔时还不怎么起眼的一处宅子,历经扩修改造,今下竟是比他那宅邸还阔气的多,当然,读书人懂风韵,他那宅邸可是不能在这些地方与之相较的。
那时杨晔在凤香楼上工,也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乡野童生,不过几年之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先下他见着了人也还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举人老爷,也幸得当初黄进有眼光,觉着杨晔是个有本事的,一直以礼相待,否则他庞展中纵使在文阳城有些神通,恐怕也难以攀附到乡试的解元老爷,受其亲自斟茶的礼遇。
“此番来是有桩生意要同杨老爷谈谈的。”
杨晔道:“但说无妨。”
时下杨家开的凉串正在文阳城里时兴,之前他并不知古董羹也是杨家开的,他带上家里人生意场上的朋友去吃过几回,回回都给了优惠,细下一打听才知道是杨家的产业。
古董羹在城里的生意如日中天,外县里来做生意的老爷都要去一尝馆子里的奇味菜品,县城里见里头钱好赚,自然也是想分一杯羹的,可惜分明知其原料,做出来味道就是不如杨家的好。
西街前不久也开了家古董羹,菜品和杨家馆子里的都差不多,价格还低些,一时间倒是也吸引了不少客人去,可惜那些杂碎东西没有处理好,去吃了的人直骂寒碜,锅底也不如杨家的好吃,去了一回的人便再没去过第二次。
现下也只有那些外县闻风的人过来没找着杨家的馆子,错去了那处馆子,如今也只有靠那点客流了,老板整日愁眉苦脸,置办一堆锅具,又是人工,投入巨大,现在却本钱都没回来,眼看着就得关门。
这倒是给县城里想效仿的人上了一课,纷纷都望而却步了。
庞展中自知这桩生意沾不上边,即使同杨家关系亲近也不成,但没出一个月,昔时卖给杨家的铺子又开了起来,从先前的糕点铺子转为了一种叫凉串的食物。
还是古董羹里的那些菜品,只不过盘装的生菜生肉变成了煮熟的,且还串在了签子上,浇上了一层香辣的料油,这凉串既像烧烤又像古董羹,可味道却是不同,偏生是凉的。
凉串铺子不大,价格亲民,不像古董羹那么贵,一顿下来就是几百文,吃凉串可一锅一锅的吃,一百二十文,配上饭食,够四五个人下饭吃,这还是豪气的吃法,因为凉串还可以零散着买,素菜一文钱一串,荤菜两文钱一串。
小孩子买一串拿着吃也卖,客人自己带了碗来,买两串回家下饭下酒也卖,味道十分好,最是下饭下酒,很是受普通老百姓的喜爱。
庞展中瞧着时下天气还有些倒春寒,这凉串姑且已经这么好卖,若是等到了炎炎夏日岂非更好卖。
于是他便想来给杨晔打量买些凉串到自己酒楼里,供客人下酒吃。
这平民百姓热爱的吃食,老爷们不好意思去买,觉着自降了身份,可若是到了酒楼里吃,那便没那么多膈应的地方了。
杨晔听了庞展中的意思,不禁暗探他的嗅觉倒是灵敏的很:“这桩生意可做,庞老爷若是在我铺子里拿凉串,那便素菜便是七文钱十根,荤菜十七文十根来算,到时候拿到酒楼,庞老爷还可稍稍提点价格,大有所赚。”
庞展中见杨晔答应,十分高兴:“杨老爷实在人!”
杨晔转而又道:“不过若是我把凉串再卖于其余酒楼,那庞老爷的生意可就没那么好做了。”
庞展中沉吟了片刻:“杨老爷说的在理,不知杨老爷是如何打算的?”
“凉串好卖,我打算在别的县城省城也开上些铺子,庞老爷的凤香楼在别的县城里也有产业,若是我的铺子能受庞老爷的照拂,那我也可放心的把凉串只卖给凤香楼一个酒楼了。”
杨晔是想借外县庞展中的酒楼宣传凉串,到时候先在外县庞家的酒楼让客人试吃凉串,看其购买力强在开铺子,到时候势必会分一些庞家的客流,但是同时也与其带来了独家供应的机会。
利弊皆有,只看庞展中的取舍,是否觉得凉串能够长久。
庞展中思量了一会儿,朗声笑道:“杨老爷还是一贯会做生意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两人又喝了一盏茶,庞展中这才离开。
杨晔晚些时候便和凉串的管事吩咐了此事儿。
开了古董羹和凉串铺子,收入是明眼可见的,头一个月光是古董羹便赚了三百两,当然,这还没有刨去开销,凉串薄利多销,应当也会有不菲的收益。
如此忙活一通,他不断收人扩展生意,希望便是杨家能够迅速强大起来,彼时进了京城有家底在,也不用随意受人拿捏,受人压迫之时连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家底优渥,也能够更好的护住阿喜。
这次赶考需得上京,路程遥远,得比去省城还早些动身。
二月底翻过去,三月初杨晔就得出发。
这回阿喜是不能随同了,京城故人众多,他怕杨晔不在身旁又遇见些故人,到时候徒增事端,让杨晔考试分心,如今是再不舍得也要以大局为重了,他惯旧给杨晔收拾好离家的东西。
临行前一日,杨晔去了趟如意馆,是县城里才开不久的一个乐器铺子,听说在大省城也有店,他路过的时曾进去看过一二。
前些时候阿喜练习唱歌的时候与之闲谈,他才知阿喜以前也是精通琴曲的,于是想送他一把,如意馆在县城里的铺子没有什么好琴,杨晔交待了一声,老板便从省城的大铺子里取了把好琴来,可算赶在他赶考的前送来了。
琴是文人雅士,大户人家里才有的东西,价格也高,杨晔买的这把木头是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杉木做的琴身,蚕丝线合成所做的弦,足足价值三十两,这般价格寻常人家如何消耗的起。
阿喜拿到琴果然高兴,爱不释手当即便是一试。
杨晔道:“等我去了京城,你也好抚琴打发时间,也记着别把朗读书籍落下了,我又给你买了些书籍回来。”
次日天还未亮杨晔便出发了,三月初的早晨还十分冷,杨晔在宅邸门口抱了抱阿喜,交待的话早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如今也只剩下一句:“回屋吧。”
阿喜点点头:“我看着你上了马车就、就走。”
杨晔不想他在冷风里挨着,于是上了马车,掀开轿帘子同他挥手,马车慢慢行驶。
阿喜见状跟着跑了几步:“阿晔,一定要记得稍信回来!”
看着冷风中追着马车的人,杨晔道:“到了京城便给你稍信回来,别送了。”
说完他便放下车帘子,望着轿顶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自以为从不是个伤离别之人,原昔日只是没有遇见特别舍不得放不下之人罢了。
过了良久,他才再次掀开轿帘子,晨风吹着灰蒙蒙的街道,空旷的叫人觉着寂寥,马车已经行往大街,早已经没了阿喜的身影。
到了城门口,李橙和温寒的马车已经等候了足有一刻钟了。此次三人一道进京赶考,且再同租一处宅子居住,李橙之所以没有投奔宋庭游,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他说不愿见到宋家的表妹,于是三人难得可以同住一回。
此行提前了十几日,光是路上得花费的时间便是五日,三人的条件姑且还是好的,一路上快马加鞭,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有了上回秦湎被歹徒劫持的例子,他们此次出行极力的低调,除了是坐轿子外,衣着行李都很是简朴,即使如此,中途驿站时,他们碰见了好些比他们县城还偏远的考生,经其攀谈,得只他们竟然提前一月就出发了,这些考生估计都是步行兼做牛车来的,风尘仆仆,虽有意掩藏家业,在这些考生中仍然有些鹤立鸡群了。
温寒昔日便是苦寒学子的代表,但是见到这些寒酸至此的举人,不禁也有些唏嘘,倒是未有看不起之意,只是讶异成了举人为何还是如此落魄。
杨晔道:“时下不乏有古板的考生,家中分明贫寒的紧,却自恃高洁不愿意庇护商户财主为其免税,赶考的条件自然很是艰苦。”
对其一类人他倒是没有任何同情之心,非但不觉其高洁圣贤,反而觉着他们不懂变通,如此一类人,即使有幸高中,那在官场中却也是举步维艰,难行长远。
赶到京城时,已经是五日后的入夜时分了。
三人皆是疲惫不堪,从轿子上下来赶紧浑身像被颠散了一般,处处酸胀,即便浑身不适,第一眼见到京都,还是不得不感慨其繁华程度。
虽已入夜,可街市上的灯火亮堂的如同白昼,街道间行人如织,俨然比文阳城过年那两日的白天还热闹,四五层的酒楼比比皆是,烟花柳巷都往明面儿上开,开的还比那酒楼客栈还奢华的多,眼花缭乱的很,当真是容易让人迷了眼睛。
若是能身着状元服,高头大马在京街□□,那该是何等的风光,怪不得古有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如此繁荣之京都,恐怕考生见了想金榜题名的想法又深了一层。
李橙虽不是第一次上京城,昔年也常来,但后头自大宋家要同他们家结亲,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为了避着宋家,这几年来京城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
见温寒和杨晔一扫马车上的疲倦,对京城皆是兴致盎然,索性让马车把他们的行李先驮着去住处,三人沿着街道慢慢过去,一来可以欣赏京城夜景,二来也可以舒展一下身子,他的提议得到了两人的一致认同。
李橙凭借自己对京城的了解,同两人一路介绍,一时间倒是都忘了舟车劳顿之苦。
路上还遇见不少同是赶考的考生,三人十分愉快的行走,瞧着稀罕的摊铺还凑上前去看看新鲜。
“咱们的住处在东南方向的街道,距离考试的地点挺近的,若非家里有钱庄在京城,早早便给安排下了住处,不然每逢赶考的时间,重金也是难求离考试进的地方。”
“早听说京城寸土寸金,得亏有李兄在,不然此次进京赶考,住处可要成个大难题。”
李橙笑道:“我们三人之间,何谈这些客气话。既然来了京城,那便也别一直把考试记挂着,放松些,明儿我带你们俩去茶肆里喝茶去,京城的茶楼可与咱们县城的大不一样。”
说完温寒,他又拍了拍杨晔的肩:“别总记挂着阿喜了,他若是知道你来了京城不快,定然也是不放心的。”
杨晔道:“你倒是惯会安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