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都过去了,虽未发挥出平时的水平,但我还是尽量把能答出来的都答了。”
温寒道:“此次考题对我们大有好处,谁知竟出了这些事,实在是命运弄人!”
杨晔安慰了两人一通,随后把写给阿喜的信捎出去,接着便同李橙一起到宋府去。
说来他也觉着自己十分不易,又得到宋庭游面前去演戏。
京官的府邸很多都在僻静的街道里,居住起来安静,且大官儿的府邸占地面积广,在正街上也不便。
杨晔到了学士府门口,方只府邸两个字的厚重感,高门阔院,可不是一般的民家私宅可比的,那花园走廊,无处不透露着官家的风范。
有李橙一道,进去倒是容易,否则他一人来还得通报,得好一番折腾。
李橙见杨晔看的眼花缭乱,摇开扇子偏头小声道:“别看学士府处处雕梁画栋,一般的京官儿可没这么多银子,若非我爹常年资助着,哪里有这般阔气。我告诉你这些便是要你知道,你是我的好友,表叔即使再不满不高兴,那还是得给我些面子的,最坏不过是一拍即散,凭借你的才能,不怕找不到靠山,不必太担忧。”
杨晔眉心一紧,才知李橙和宋家罩在亲属面具下的真实渊源,不过是李家靠宋家的的官职庇护,宋家靠李家的财富支撑门面,可以说亲友之间互相帮扶,也可说是相互利用。
倒是真应了那就话,许多明面上瞧起来牢不可破的关系,实际上暗地里早已经烂透了。
不过听李橙这句话,他心中却是暗然一暖,李橙至性相待,他能交到此般好友,实在是运气,假以时日,他定然会同他说明他跟宋家的渊源。
宋庭游是在偏厅见的杨晔,两人进厅宋庭游便打发走了李橙,随后厅里只有他与杨晔时才不紧不慢拖着声问:“此次会试可有把握啊?”
杨晔垂首,见此番前来下人连一杯茶水都不曾斟上,便知了宋庭游的态度。
他面露痛心疾首之态,娓娓将自己发热腹泻之事道来,随后又道:“是小生辜负了大人的期望,可此次遭遇实属意料之外,还望大人再给小生一次机会。”
宋庭游坐于高位上,全然没了昔日的态度,皮笑肉不笑:“机会?你参考这么多次,昔日倒是懂得规避,不曾让人害了去,今朝会试却遭了人暗算,哪有这般巧的事情,老夫瞧你便是存心为自己辩解!”
杨晔拱手:“大人,此次会试小生自知发挥失常,等三年后会试,小生必然会给大人满意的结果!”
“老夫等你三年,你怕是当偌大的纪朝没了读书人!竟还大言不惭妄想老夫再给你机会!昔日觉你识趣,今朝才知不过也是泛泛之辈!”
宋庭游心有怒火,新帝登基不足三年,昔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帮扶的臣子屈指可数,如今上位,指不定哪朝便端了昔时得罪过他的臣子,朝廷人心惶惶,个个急着稳固位置,这是新底继位一来的第一场会试,皇帝必然会重用自己选拔上来的新臣,朝廷里的那些老狐狸谁不是放长了眼光早早下手拉拢这些读书人。
他本以为自己动作快,时运不错在祁平城提了个有望之人,会试结束便屈身前去找杨晔询问考试结果,谁知什么都不曾道,反而瞧见了病成烂泥一般的人。
到底是经不起大场面的乡野之士,倒是应了宋一煜那句话,运气让杨晔爬了起来,到了真正的考验面前便不堪一击了,可把他气了个好歹!
昨夜他想了一番,事出确有意外,杨氏是有些才学在身上的,会试还未曾放榜,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可细细一想,杨氏那副病态,定然是不可能拔得头筹了,这些年他看过的考生太多了,会试非儿戏,带着病躯如何能跟万千考生拼,即使侥幸入了榜,那又如何,若非头筹,皇上必然不会重视,殿试之上也不会多加关注,而他帮扶一个会试反响平平的书生,恐怕白白遭人笑话。
无名之辈他实在是赌不起,往后若不能在朝廷帮宋家,他的心思便都是白费,倒不如现下把心思放在李橙身上。
再者,听妙妙说孙蓼染那丫头也瞧不上杨氏,为了此事还和他爹哭闹,事情确实不好办,为此他得彻底把人给打发了,省的往后不依不饶想来攀附宋家。
“事情到底为止,若是你识相些便知好聚好散这四字,此后不许再去纠缠蓼染,若你不知好歹,休怪老夫无情!”
杨晔面上惨然,心里却乐呵的不行,宋家人唯利是从的嘴脸在一介书生面前当真表现的淋漓尽致,若非他无权无势,恐怕还瞧不了这般事态。
他表现出受辱的神情,挺直腰板拿出读书人的清高,怒声道:“不曾想大人竟是这番不近人情,连一时失利也不愿谅解,小生只当没来过这学士府,到底是小生高攀不起学士府的门楣,彼时定要让大人刮目相看!”
宋庭游眯着眼,冷笑出声:“你这书生好生轻狂!被宋家弃之不用之人,老夫倒要看看朝廷上还有谁会招揽于你!若你真有来日让老夫刮目相看之时,老夫也不会多看两眼!”
不等杨晔说什么,宋庭游喊来下人:“把这人给我赶出去!”
杨晔沉冷着步子走出宋府,出了府门到了街上就差飘起来了。
现下可是宋庭游主动放弃他的,并非是他拒绝招揽,昔时宋庭游觉着他是可造之才,他若拒绝他的招揽,宋庭游怕他如入了他人门下,不能为己所用,定然会暗中使绊子。
可眼下在宋大学士眼里他不过是个轻狂却不中用的人,如他所说,被学士府招揽后又不用的书生,朝廷中人恐怕也会觉着不中用,想必也不会有人对他有拉拢之意了,如此虽然失去了找靠山的机会,可是却也不用看人脸色办事,也不用在受其随意安排婚事。
事有两面,失了机会的同时,倒是也少了诸多烦恼,至于靠山一事,眼下他实无心思,只待来日方长。
他这场病可真真及时,全然解救了他!
…………
李橙在后院里坐立难安,听闻下人说杨晔被请了出去,分外气愤,他径直去找了宋庭游。
“表叔如此对待我的朋友,实在让人心寒!”
宋庭游的气还没缓过来,就见着李橙气势汹汹前来顶嘴,更是气恼:“少年意气,你懂什么,无用之人只会是拖累!往后你也少与之来往,我会给你爹做交待!”
“我的事还用不着表叔操心!杨晔会试失误这事跑不了孙蓼染的!”
说完,李橙愤恨的出了门。
宋庭游抬手把茶杯挥到了地上:“吃里扒外!准备书信来,老夫这就同李远书书信一封!”
杨晔在主街上站了一刻钟,不多时,还真瞧见了李橙垮着一张脸走来,他从身后叫住人道:“李大公子此番神情可有损风姿玉树的容颜。”
李橙闻声抬头,便瞧见杨晔嬉皮笑脸的站在一家铺子门口,那神情哪里像是被人赶出门的落水狗样子,反倒是他像被人赶出来一般。
他气笑出声:“你的心性倒是好!”
“怎能不好,别说现在宋大人不会让我娶孙蓼染了,就是我以后飞黄腾达了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现在是身心舒畅,倒是劳烦了李公子为我同宋大人争了个脸红脖子粗。”
李橙还是疑虑道:“你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杨晔搭着李橙的肩:“得了,走吧,温寒还在担心。回去喝上那么一翁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也不提了。你们俩此次瞧着考的不错,可得好好准备着殿试。”
李橙舒了口气,同豁达之人待在一起久了,他倒也跟着豁达起来了。
转眼就到了月底,离放榜的日子也就只有那么两天了,温寒和李橙都有些紧张,毕竟此次考试关乎前程,而且两人觉着考的不错,自然对考试结果的期望就要大些。
杨晔虽不如两人那般急切,但也有些紧张的,他也担心自己会试真的落了榜,就在三人都陷入各自的担忧之中时,小宅子里忽然来了客人。
“听闻此处住着一名叫杨晔的考生?可有此事?”
来客问及这话时,杨晔刚巧从街上回来,被问了个正着,他瞧着眼前四十几岁的男子,虽衣着简单,可负手而立间难掩其气度,他警惕又客气道:“小生便是杨晔,不知先生寻小生乃何事?”
男子温和一笑,未对他的问题做出解答,反而道:“倒是个翩翩书生郎。”
..........
杨晔坐着软轿一路翩翩悄悄,下了轿子,瞧着大片红墙琉璃瓦时仍然还觉得很是晕乎。
皇上怎么会要召见他一介平民书生?
在宅院门口瞧见男子示出的烫金少傅令牌,差点没把他吓出个好歹,好端端的正二品官员突然找上门来,一切毫无征兆的,着实让他不安,可待其说明来意以后,他则更加不安了。
眼下他穿着仆从的衣物,显然,皇帝还是要暗地里见他。
他心下很乱,不知此番召见究竟是好还是坏,既不知是自己的考卷出了问题,还是宋庭游使了绊子,可仔细想来,无论是哪个,也都不至于让皇帝亲自见他啊!
正直他满心疑惑之时,一直在前头领着他走的少傅大人忽然止住了脚步:“乔公公,人已带到,皇上只让老臣把人带来,未曾说要见老臣,这朝可得麻烦公公把人带进去。”
“少傅大人客气,奴才做事是应当的。”
少傅扭身对杨晔道了一句:“见了皇上还需谨言慎行,不过你也不必惶恐,咱们当今皇上待人宽和。”
杨晔点了点头,随即抱着扫尘的太监便领着他进了门,他微低着头,谨慎跟着太监。
入门后太监并未走进内殿,而是在明黄色的帘子后轻道了一声:“皇上,少傅大人已经把人带到了。”
缓了好一会儿,殿内才传出声音:“让他进来。”
杨晔听其声音倒是挺年轻,规规矩矩进殿后,按照路上少傅所说的规矩行了跪拜大礼:“学生杨晔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未曾传来声音,杨晔也不敢动,就那么跪在地上。
得有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合奏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起来吧。”
纵使起身,杨晔也不能抬头看着皇帝,得垂敛着目光。
“你就是杨晔?”坐在案台龙椅上的人瞧了杨晔几眼,接着道:“朕原还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考生,倒未曾想还是个年轻人。可知朕为何要召见你?”
杨晔规规矩矩也很实诚的回答道:“学生不知。”
“朕看了你的考卷,答及何以解决灾民,你竟然大胆的让百姓烹食蝗虫,你可知有民间百姓奉蝗虫会神虫?”
“回皇上,学生知道。可学生并不认为蝗虫乃是神虫,若真为神虫,为何不庇佑百姓,反而让百姓饱受灾苦,百姓之所以会奉蝗虫为神虫,只不过是因为无法除去蝗虫而已。而蝗灾之际,百姓粮食无收,烹蝗虫确实可解一时燃眉。”
案台上的人闻言忽然走了下来,杨晔瞧见了明黄色的龙袍,紧吸了口气。
就在杨晔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回答是否触怒龙颜之时,他竟听皇帝道:“下去吧。”
杨晔:???
纵使满心疑惑,他还是行了礼,微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在行入门口时抬头看了一眼龙颜,皇帝果然很年轻,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男子。
都说圣意难猜,今日他也算是体会了一朝。
杨晔出去后,少傅却又被召了进去,现下换做他在外头等着了,临近四月的天,虽有太阳了,到底日头不高,即使在外头晒着,那也比在殿内同皇帝说话强的多,不用费心费力。
“少傅觉此书生如何?”
“皇上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皇帝轻笑了一声:“古往今来,有才学之人颇为桀骜,性子也是古怪,朕瞧著书生大抵也是如此。”
少傅问道:“皇上何处此言?”
皇帝将两份考卷丢了过去,少傅展开答卷阅览之际,皇帝道:“会试三场,前两场此考生考的甚是潦草,诗赋如同在和稀泥,唯独最后一场考试从一众考生中跳脱了出来。”
“你瞧瞧他写的什么,寻常考生写治蝗用砒霜,他写用石灰和水,寻常考生写蝗虫泛滥之际用火烧,他则写要种草育树,减少裸露的土地。若说他胡编乱造,可其偏又能自圆其说。”
少傅看得笑了起来:“也难怪皇上要见他,着实与寻常考生不同,若是这些法子有效,倒也能试上一试。”
“可这诗赋经义着实次了许多,兴许此人确实不善书上的东西,反而更擅于实干。”
皇帝摇了摇头:“朕瞧过他乡试的答卷,乡试之时他答卷上的诗赋与现下可是云泥之别。”
少傅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考生才华是有才华的,可是这有才华之人桀骜,会试之中故意把基础题和稀泥做,只在时事下放异彩,这番作为让皇上不快了。
他道:“那皇上打算如何?”
“此次会试录取各省共录取九十九名考生,按照朕的意思批改答卷,杨晔的答卷能入前十,只不过此人锐气太大,若不好好打磨,来日难以任用。”皇帝看向少傅,似笑非笑:“把他的名次调到最末位。”
“皇上此番可谓是用心良苦。”少傅面上虽带笑,可暗里却道杨晔倒霉,竟然猜中了皇上重时事而轻诗赋,答题的轻重倒是压准了,可惜却惹了皇上不高兴,白丢了好名次,小惩大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