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子便笑了。
焉薄晚感官敏锐,尽管小梁子笑得很轻,但焉薄晚还是立即察觉了。他便不冷不热地说:“你笑什么?”
小梁子便抿了抿嘴唇,垂手答道:“奴才这是歆羡啊,皇上真是宠爱皇后啊。”
——小梁子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是自知有风险的。
自从入宫以来,小梁子一直小心躲避着“皇后”这两个字。他就算知道在宫里得叫焉薄晚“主子”,也小心地加个“爷”字,尊称他“主子爷”,用以强调焉薄晚是个独立有权的男性,而不是为人附庸的男妻。
小梁子今天这句话,不但提了焉薄晚是“皇后”,还说了“皇上宠爱”,这一个个的,全都是焉薄晚的雷点。
“皇上真是宠爱皇后啊”这句话——放在几个月前说,那就是雷区起舞,勇于炸飞自己的一种表现。
此言一出,百分百收获“雷霆之怒·皇后大刀在你狗头上起舞”。
然而,今天焉薄晚听了这句话,完全没有恼怒。
小梁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主子的心思了。
但小梁子再一打量,又不太确定。
焉薄晚虽然不恼怒,但脸上也没有喜色。
焉薄晚听到“皇上真是宠爱皇后啊”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点儿也不恼,倒是有一股淡淡的疑惑掠过心头。
这句话用在他和叁叁身上确实合适吗?
焉薄晚仔细想了想,喃喃说:“宠爱?”
小梁子立即回道:“自然,主子爷入宫以来宠遇优渥,无人可以比肩。现在更是专房之宠。整个后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您呢?”
这话听得叁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梁子却扭头看了看叁叁,说:“皇上,您说是吧?”
叁叁只能点头,说:“是啊,是啊。”
焉薄晚又点了点头。
焉薄晚看着餐桌旁坐着的那个穿龙袍的少年,心里想道:原来这就是帝皇恩宠么?滋味确实是不错的。怪不得后宫人人都争抢……
那么说来,丽嫔想抢我的恩宠,也是有理由的。
不过,从小到大,只有我焉薄晚抢别人的,哪儿有别人抢我焉薄晚的?
焉薄晚眸光微冷,嘴唇却勾起一个笑容。
这笑容看得叁叁一阵发怵:“晚哥,在想什么呢?”
小梁子对焉薄晚这个笑容也是相当熟悉了:这就是焉薄晚要宰人的前奏。
小梁子赶紧低头念佛。
焉薄晚却从容一笑,对叁叁说:“没有,我在想,丽嫔入宫那么久了,协理六宫的事情也担得。但你说的也是,她在宫里没有威信,恐难服众。不如这样吧,将她晋升为妃,你说如何?”
叁叁怔了怔,没想到焉薄晚忽然要给丽嫔抬咖位。
“行、行吧。”叁叁说,“反正都听你的。”
叁叁吃过午饭,又想着等下午要去看看楚楣。
焉薄晚一直都知道,叁叁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深合堂陪楚楣。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现在焉薄晚就意识到问题是大大的。
焉薄晚便似无意一样说起:“我去问过了学士,他说楚楣的天资很卓越,完全看不出是多年没上过学的样子。”
“是吗?”叁叁想了想,便说,“是啊,我看过他的文章,十分的好。”
焉薄晚听见叁叁称赞楚楣,便不悦地说:“你怎么知道他的文章好?他的文章好在哪?”
“好就好在……我看不懂。”叁叁坦白地说,“看不懂就觉得很厉害。”
焉薄晚觉得好气又好笑,又道:“原本以为楚楣多年没上过学,功课落下不少,才给他安排学士单独授课。现在见他文采不错,我看就让他到学宫念书,你觉得怎么样?”
学宫是专门设立给贵族子弟上学的地方。在大楚,学宫跟一般学院不同之处在于学宫不教授科举的官样文章。因为,进学宫上学的人都是贵族、乃至皇室子弟,这些子弟没有科举的需求。他们所学的都是经世致用之道,以及贵族风雅礼仪,骑射之术等等。可以说是十分高级的学府了。
贵族子弟在里头不但能学习这些有用的知识,还可以结交人脉,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按说,楚楣要不是因为被太后厌弃,也早该去学宫上学了。
叁叁听到焉薄晚提起让楚楣上学,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合心意,当下就点头说道:“很好!皇后所言甚是啊!”焉薄晚又说:“那我就命人准备着吧。”
叁叁却又高兴地说:“我得去深合堂告诉楣儿这个好消息!”
焉薄晚想着,自己终究是拦不住这个傻狗往深合堂里跑的,还好可以把狐媚子打发走了。不然这傻狗还不被那臭狐狸给勾引得五迷三道了。
“这事情是我张罗的,我同你一起去吧。”焉薄晚说。
焉薄晚肯定不会再让叁叁单独去找楚楣了。再怎么样,也得焉薄晚陪着。
叁叁也没拒绝,反而觉得很合理:“好啊,那我们一起走。”
焉薄晚与叁叁带着仪仗一同去了深合堂。
平日叁叁去深合堂,都是不带随从的,或偶尔带着一个小安子,就这么轻便地来了。
而今天么,叁叁人还没来,开道的鞭声就已经打响了。
宫人听闻鞭声,还没见人影,就先纷纷避让。
帝后的轿辇还没抄入深合堂外的宫道,就已听见太监扬声喊道:“皇上、皇后驾临深合堂——皇上、皇后驾临深合堂——”
坐在轿辇上的叁叁看着这个架势,如坐针毡:“晚哥,要搞那么大阵仗吗?”
“帝后同游,本就是这个阵仗。”焉薄晚微微抬起下巴,便是那个高傲又高贵的小模样。
因为提早就听到了开道鞭声和太监的报声,深合堂自然早早开门恭迎。
待轿辇来到了深合堂门前,便见深合堂众人已跪满一地。
楚楣跪在最前方,下拜道:“儿臣楚楣拜见皇上、皇后。”
叁叁见楚楣跪在地上,想着大热的天、地上又是石头,跪着多不舒服,真心疼这孩子,便说:“快起来吧,我的儿。”
“我的儿”这三个字一处,楚楣和焉薄晚都眼皮微跳。
“儿臣谢恩。”楚楣便站了起来,后面的宫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叁叁当皇帝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觉得颇不好意思的。
焉薄晚却是没什么感觉,既不感到别扭、也不感到欣喜,平淡中带着几分理所应当,那态度,仿佛天下所有人跪他都是自然的。
焉薄晚和叁叁从轿辇上下来。
叁叁正想往前和楚楣说话,却被焉薄晚拉住了。
焉薄晚只对叁叁低声说:“既然要附身皇帝,那么帝后的样子还是要有的,我的神仙。”
听到耳朵拂过“我的神仙”四个字时,叁叁不自觉地红了耳根,期期艾艾起来:“啊、啊,是的,晚、晚哥……”
焉薄晚便牵着叁叁的手,如同恩爱夫妻一般,含笑挽手走进了深合堂,并不多给楚楣一个眼神。
楚楣垂着头,跟在帝后背后入内。
二人进了里屋,焉薄晚与叁叁理所当然地坐上了主位,而楚楣则站立一旁。
焉薄晚以为楚楣谨慎,没有得到赐座便不敢坐下,于是焉薄晚便说:“你也坐吧。”
楚楣却笑道:“让儿臣奉茶吧。”
焉薄晚没想到楚楣堂堂皇子能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做小伏低,果然是狐媚子的伎俩!
焉薄晚皮笑肉不笑:“你是皇子,不用你做这些。”
叁叁也说:“是啊,楣儿,你坐吧!”
楚楣却摇头,说道:“儿臣听说皇后不喜欢宫女、太监近身侍奉。儿臣宫里只有宫女、太监,让他们奉茶,怕冒犯皇后。便由儿臣代劳吧。”
说完,楚楣沏茶去了,沏好了茶后,便分作两盏,第一盏先奉给叁叁。
叁叁接过茶盏,笑说:“楣儿真的是很孝顺呀!”
楚楣笑道:“能服侍皇上,是我的荣幸。”
焉薄晚分明看到,楚楣奉茶的时候,手指勾了勾叁叁的手背。然而,叁叁没什么感觉。
焉薄晚却感觉大了,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挑明,便冷哼一声。
叁叁听到焉薄晚冷哼,便知道焉薄晚不高兴了,却又猜不到焉薄晚为什么不高兴,十分疑惑地看向焉薄晚。
焉薄晚并不言语,只端着一张冷脸。
叁叁也习惯了焉薄晚这个高贵冷艳的样子,便也不多说什么。
楚楣像是没有察觉异样,径自捧起了第二盏茶,躬身递给了焉薄晚。
焉薄晚虽然不喜欢他,但表面礼貌还是要的,便伸手接过。
谁知道,楚楣手下一松,茶盏砰然掉落,滚烫的茶水洒到了楚楣的手心。
楚楣急忙告罪:“皇后恕罪!”
皇后懵逼。
叁叁先反应过来,赶紧拉楚楣起来,看着楚楣的手指都烫红了,十分心焦:“来,烫伤了要用流动的凉水去冲。我带你去冲冲凉水。”
说罢,叁叁便拉着楚楣匆忙走到庭院里。
庭院里有流水景观,叁叁便拉着楚楣的手,探入流水之中。
楚楣低眉说:“叁叁,你说,皇后是不是不喜欢我?”
叁叁此刻完全没发现,如果把“皇后”换成“你女朋友”,那就是妥妥的绿茶发言。
谁曾想,楚楣给帝后泡茶,炮制的竟然是一杯绿茶!
第31章
焉薄晚虽然是个机警的人,但因为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平时也不关注内宅争宠的事情,因此他实在是对绿茶手段没什么认知,才会一时不察就吃了这一口烫手的绿茶。
等焉薄晚回过味来,叁叁已经拉着楚楣跑了。
焉薄晚脸上登时露出了怒色,挽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庭院去。
他一到庭院,怒气更是噌噌增长——一入眼帘的就是叁叁拉着楚楣的手放在假山下的流水之中,姿态那是相当的暧昧。
焉薄晚咬牙说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叁叁回过头,见焉薄晚怒容满面的,也是十分困惑,根本搞不懂焉薄晚在气什么。
焉薄晚一把将叁叁拉了过来,不许他继续碰触楚楣的手。
这好好的一双傻狗爪子怎么就去扒拉臭狐狸了?
焉薄晚满脸嫌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锦帕,用以拭擦叁叁的傻狗爪子。
叁叁只以为自己是因为手弄湿了,焉薄晚才给自己擦手的。
楚楣看着焉薄晚的反应,心里只觉得不妙,看来焉薄晚是当真对叁叁上了心。
他原本以为焉薄晚是看不上皇帝的……
确认了焉薄晚真心在乎叁叁,那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许多。
毕竟,焉薄晚这样的性格,是不死不休的……
不死不休……
也不难嘛。
只要死了就好了。
楚楣一下想通了,眉目也柔善起来,露出龙井绿茶一样清新的笑容。
楚楣躬身:“皇后息怒。皇上是见儿臣受伤了,才加以照顾的。”
明明楚楣举止恭顺,但焉薄晚却觉得自己遭到了冒犯,浑身刺都竖起来了:“受伤了就去找太医!”
叁叁就算再迟钝,也知道焉薄晚现在十分不爽楚楣了,又想起刚刚楚楣问的“皇后是不是不喜欢我”……
那时候叁叁还觉得这问得古怪呢,谁知道,楚楣这孩子的直觉是对的,皇后确实不喜欢皇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皇后的脾气,叁叁是知道的。
楚楣看着那么弱小无助又可怜,哪儿能承受皇后的怒火?
叁叁父爱如山,力挺楚楣,道:“这个烫伤要马上处理的,叫太医也不管用。”
焉薄晚听到叁叁替楚楣说话,心里更生气了,便说:“你是太医吗?你怎么知道不管用!”
楚楣忙上前,说:“是儿臣错了。请二位不要为了儿臣而吵架!”
——这又是一句典型的绿茶发言:我错了,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
皇后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绿茶发言,但凭他的智商,一听就觉得这话有毒!
焉薄晚虽然不懂绿茶,但还是懂得做人的。他沉下心来一想,便知道自己要是吵下去,就失了风度了。
于是,焉薄晚便敛去怒色,只道:“我和皇上平常说话就这样,你不懂。我们不是吵架。”
听到这句话,楚楣就知道焉薄晚的理智已经回笼了,便见好就收,只说:“如此甚好。”
焉薄晚又看了一眼楚楣的手,说:“烫伤得厉害吗?可疼不疼?赶紧叫太医给你瞧瞧。”
叁叁让楚楣仍去流水那儿冲冲伤处,同时又让人召太医来。
这帝后不过来了深合堂一会儿,就闹得鸡飞狗跳的。
焉薄晚便料想,这个楚楣不是省油的灯,心里越发觉得赶楚楣去学宫是必然之举了。
待太医给楚楣上了药,又说:“殿下的伤是无妨的,好好养着,很快就会好的。”
叁叁这才安心,让太医退下。
等太医退下之后,室内又只剩下皇帝、皇后、皇子这和睦友爱的一家三口。
无人说话,气氛便有些尴尬。
焉薄晚身为“长辈”,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只说:“其实我和你父皇这次来,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的。”
楚楣躬身答:“不知是什么好事?”
叁叁瞧楚楣这动不动就弯腰作揖的样子,觉得这楚楣对皇后好像比对自己还恭敬。
但仔细一想,阖宫上下好像都是对皇后比对皇帝恭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