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日后可能会多出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弟妹,季星眠心底便一阵不舒服。他抬手扔了个不大不小的结界将小黑龙困住,“你在这里好好待一会儿。”
一炷香后,季星眠换了外裳,又重新整理了仪表,这才放羲和二人进门。
二人见他无恙,先前生出的疑虑顺之消散。望舒上前将打探过的事情禀报一番,拿出了一个包裹,“门派里他的活动范围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就只把他住所里的东西收拾回来了。”
季星眠“嗯”了一声,打开包裹查看,从中找出一块碎石状的东西,“这是哪里来的?”
“听那弟子说,好像是他负责巡逻的矿场。”望舒辨认一番,回忆道:“我记得他来地宫前的行程便是那里。”
羲和问,“公子可要前去查探?”
“不了。”季星眠摇头,“若真是有人暗中指使,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他们把尾巴清理干净了。”
说到尾巴,季星眠难免顺着想起之前身上发生的事情,心下微恼。
羲和二人误会他是为幕后之人生气,提议道:“不如试试回溯?”
回溯是一门追踪所用的术法,是通过媒介来寻找接触过的人近期所去过的地方,比季星眠先前用过的引渡蝶的隐秘性高一些,没那么容易被对方察觉。
“嗯……”季星眠并未解释自己先前走神的真正原因,顺势应声,右手掐诀,轻点在那十块上。
他双目微阖,灵力发散,顺着石块延伸出去。浅蓝色的光影在他指尖盘旋,最终化成一幕虚影。
宫墙高耸,气势恢宏。羲和二人惊讶地看着里面呈现出来的情景,“皇都?”
“他们去皇都做什么?”羲和敲着脑壳苦思冥想,“我记得出来前还听人说过,皇都最近有什么大事情来着……”
望舒无语,“……大朝会。”
“对对对,大朝会。”羲和连忙接声,完了又纳闷,“他们去大朝会做什么?”
季星眠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在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眸光沉下,五指不自觉地收紧。
石块承受不住地碎裂开来,虚影瞬间消散。羲和二人噤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收拾东西。”季星眠道:“我们回皇都。”
第11章
暮色四合,羲和驾车行驶在官道上,目光不时向后,落在身后紧闭的车厢。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听飞雪峰的老人谈论过一些事情的。
比如季星眠其实是季王府唯一的后人,再比如当年国师前往皇都收季星眠为徒时,双方曾经立下约定,在季星眠年满二十五岁之前,都不得擅自离开北境范围。
按照这条约定,现在的季星眠是不能进入皇都的。
可看季星眠现在的安排就知道,他根本不打算再遵守这条规定了。
半日前,季星眠决定前往皇都后,便以事急从权之名,派望舒回飞雪峰禀报地宫中的经过,自己则和羲和往皇都启程。
这般先斩后奏,即便国师有心阻拦他,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
羲和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浮上一丝忧虑。
车厢内,季星眠背靠软枕安坐,他面前摊着一本古籍,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由行驶而造成的颠簸感在阵法的作用下被大幅度缓解,他伸手翻页,余光却不自觉向右瞟了一眼。
在他右侧,小黑龙正无精打采地趴在那里,尾巴有气无力地晃了一下。它周身罩着一层薄薄的浅色光晕,于行动无碍,却让它不能近旁人的身。
准确地说,是不能近季星眠的身。
日前的那场闹剧过后,季星眠便在它身上加了这层结界,并且一直没有解开。
小黑龙也从一开始地不断尝试靠近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委屈巴巴地缩在角落里,用尾巴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马车突然急刹,小黑龙像是没控制住平衡,猝不及防地朝季星眠的方向滚过来,又因着结界的关系被弹开,硬生生朝车壁撞去……
季星眠一直关注着它的情况,见它不知是撞晕了还是怎么呆着不动,连忙撤了结界伸手将它抱过来。
“公子,你没事吧。”羲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刚才突然有个鸟撞下来,吓我一跳。”
“没事。”季星眠道。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黑龙,对方似乎彻底晕了,扒着他的手指不放,红宝石般的眸子水润润地映出他的倒影,嗓子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知道错了吗?”季星眠心软得不行,面上却装得冷漠严厉,“以后不准往别人身上钻知道吗?”
小黑龙疯狂摇头。
“知道错就好。”季星眠面色缓和下来,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继续道:“这次是我也就罢了,若是下次碰上那个女孩子,坏了人家的名声怎么办?”
像是被说服了,小黑龙垂着脑袋乖巧听训。
看到它如此听话,季星眠略微满意,深感自己这次的教育十分成功,殊不知在封无昼心里……
原来师兄是吃醋了,连吃醋也吃得这么别扭,师兄怎么能这么可爱。如果能再坦诚一点就更好了,没关系,以后还可以慢慢□□。
车厢外,羲和伸手戳了戳那突然栽倒下来的鸟,正怀疑它是不是摔坏了,那鸟又突然爬起来,豆大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又扑腾着翅膀飞回天上去了。
一缕细到肉眼看不见的黑气从它身上钻出来,顺着车厢被封无昼重新收回。
*
抵达皇都已经是数日后的事情,都城不比其他,又是临近大朝会的时间,各方势力云集,街道上行人众多。
羲和控制着马车放慢速度,依着季星眠的要求低调混进人流,驶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又在季星眠的指示下拐过几个弯,最终停在一座宅邸的后门处。
“公子,你记性也太好了吧。”羲和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季星眠被带离皇城的时候才七岁吧,这七拐八拐的路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走得多,就记得了。”季星眠道。
他目光扫过附近的花木,眼底浮上一丝哀恸,很快地消失不见了。小黑龙从他袖子里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
羲和没注意到这些,快走几步上前去敲门。他们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谁知门刚敲响,后门便吱呀一声,从里探出来个圆圆的脑袋。
他目光原本是警惕的,却在扫到季星眠时愣住,低头用袖子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嘴里还不断嘀咕着念,“见了鬼了,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太子。”季星眠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他,“劳烦择人进宫通传一声,将这东西交给他。”
圆脑袋接过玉佩研究一会儿,挠了挠头发,这才道了句稍等,合上门,脚步匆匆地往里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墙后响起,隐约还能听到那圆脑袋的声音,“爹您慢点,当心磕着,他又不会跑。”
“呸,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响起,“要叫小殿下。”
说着,后门被从里打开,一张与圆脑袋相差不大的中年脑袋探出来,目光在季星眠身上定住,“真的是小殿下。”
他语气满含惊喜,说着便撩开衣袍要跪下行礼,被季星眠施法托了起来。
“季叔不必如此见外。”季星眠道:“您是季王府的老人,便也算半个主子,无需跪我。”
中年汉子名唤季山,原本并不叫这个,是后来成为管家后被赐的姓。季星眠很小的时候他便在季星眠身边照顾了,直到后来季星眠被国师带走。
季山拗不过他,只好站起来,迎着他进门,还不忘拍一下圆脑袋的后脑,恨铁不成钢道:“有没有点眼色,还不去安排下厨房,今晚让他们都把真家伙掏出来。”
“怎么又打我。”圆脑袋委屈地摸了一下后脑,正要去,便被季星眠叫住了。
“季叔的好意我明白。”季星眠道:“但我此番回来还有要事要办,暂时莫要兴师动众。”
“哦哦哦,我就说小殿下您怎么不走前门呢。”季山恍然大悟,拍一下脑袋,这次是拍了自己,“坏了,忘了跟季大那小子说让他低调点了。”
季大是他的大儿子,刚才拿到玉佩后,季山便是让季大进宫去通传的。那孩子直来直去的,可千万别坏了事。
想到这里,季山再坐不住,风风火火地便朝外跑去追季大,一边跑还一边不忘指挥自己的小儿子带季星眠去安顿。
圆脑袋目送着自家爹跑远,扭头又打量了一会儿身边的人,抓了抓头发,“走吧。”
他说着,便带季星眠朝后院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却发现季星眠停在原地没跟上来,不由得纳闷,“你怎么不走?”
“我不住那边。”季星眠指向一个方向,“我住那里。”
“那边是给太子殿下留的地方。”圆脑袋道:“你不能住。”
“我知道。”季星眠道:“我能住。”
圆脑袋:“……”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他还要再说,便见季星眠半步不停,直接带着人朝那边走,连忙拔脚追过去,“等等……”
他拦在季星眠面前,梗着脖子道:“都说了不能住了你还住,你是谁啊?”
季星眠:“我……”
“他是孤的弟弟。”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僵持。
第12章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羲和一眼看过去,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方才圆脑袋把季星眠错认成太子的时候他就有点奇怪,哪能有人会长得那么像。现在看来,真的不怪圆脑袋认错啊,就连他都差点认错。
这两人长得也太像了,他就没见过哪家表兄弟能长得这么像的,只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羲和第一时间的震惊过后便回过神来,极轻易地找出了二人的差距。
也许是自幼跟在国师身边的缘故,季星眠也沾染了一些对方身上的气息。而太子就更像是大众所希冀的那样,温和有礼,眉目和昏。
若真是形容起来,就像一个是山巅白雪,一个是春日暖阳。
太子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被什么人看见。他步伐很快,衣摆随风向两边荡开,在旁人身上多半会显得不稳重的表现,却被他做得从容不迫,张弛有度。
“皇兄……”
季星眠刚要行礼,便被秦黎上前托住了手臂。秦黎隔着衣袖虚虚握了一下,眉心蹙起,满目疼惜,“怎么瘦这么多?”
“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已经大好了。”季星眠目光向后落在他来时的方向,询问道:“季叔呢?”
“他们速度太慢,我急着见你,便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走了。”秦黎笑说,拉着他朝院内走去。
圆脑袋和羲和两个人在风中凌乱,季山那风火轮一般的速度还能算得上慢?您是有多心急啊……
秦黎拉着人进屋,屏退左右,回身便见季星眠一直怔怔看着他,不由得失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季星眠摇头,“皇兄……”
“嘘。”秦黎竖指立在唇边,“叫错了。”
二人幼时曾约定过,有外人在时叫皇兄,没外人时……季星眠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近发颤,“……哥哥。”
秦黎这才满意,正巧有下人送茶点过来,他便起身去接,让季星眠坐着等他。
“白梨桃酥?”季星眠闻到熟悉的香气,看向他手中的托盘。
“鼻子这么灵?”秦黎笑,“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尝尝看?”
季星眠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是哥哥做的。”
“这也能吃出来?”秦黎神情微讶,也跟着拿起来一块,“嗯……跟嬷嬷做的味道没什么差别啊。”
“我诈你的。”季星眠将话题带过,略微不舍地将剩下半块慢慢吃下去。
前世,在秦黎死后的漫长时光里,季星眠也曾经试着复原这些儿时的东西,却总是差点意思,不像秦黎,做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
无论是糕点,还是修行,亦或者治理国家,平衡各方势力,秦黎都远远强过他。季星眠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们当中活下来的那个是秦黎的话,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
“阿涟,阿涟。”
季星眠在连声的呼唤中回神,便见秦黎看着他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季星眠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只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没反应过来。”
季星眠原本是不叫这个名字的,他和秦黎都是单字。秦黎是黎明的黎,他是涟漪的涟。只是后来拜到国师门下后,对方才为他改了个名字。渐渐的,也就只有秦黎会这样叫他了。
秦黎瞧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揩去他唇边沾染的碎屑,笑道:“怎么觉得小半年不见,阿涟好像跟我生分了许多。”
虽然约定不许季星眠不能随意离开飞雪峰,但秦黎却是可以去看他。尽管顶着太子这一层身份会有诸多不便,但秦黎却总有办法说服众人,每隔半年便去看他一次。
算一算时间,距离秦黎上一次去飞雪峰看他,也快要有半年之久了。只是对秦黎来说他们不过分隔了数月,对季星眠,却已经是漫长的几百年。
季星眠垂眸望着碧色的茶面,拇指不自觉地在杯沿摩挲,他果然还是在秦黎面前瞒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