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鹰眼看着要撞上山头屹立的岩石时,它有猛然打了个旋转,岑暮被迫悬挂着,脚下是万丈悬崖,放手即为粉身碎骨。
他不断地敲打着巨鹰,用刀尖狠狠地在它背上插下一刀。
巨鹰在悬崖上嘶哑着长鸣一声,凄厉的鸣叫在悬崖峭壁间回响,久久无法停止。
“放我下去,不然我就动手了。你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劝你快快停止。”
他在鹰背上刺了几刀,这点伤对于巨鹰而言,也不过像是被蚊子咬了几口,无关痛痒,反而惹恼了这个大家伙。
巨鹰猛烈地飞升下坠,穿林掠山,将整座山都环绕了一遍,企图把背上的人给颠簸下来。
他知道与这只鹰多说无益,便攥紧匕首,往鹰的头部挪动。
在这个夜里,月光漫山遍野地开花,辽阔的天空中,暗夜的天穹之下,群山之巅,一人一鹰在殊死搏斗。巨大的双翼席卷过漫山遍野,形成一股强烈的旋风,山间的树,甚至是山上的石头,都在微微颤抖。
在九天之上,离月光最近的一次,这只鹰被重伤,一个翅膀再也扇不动了,向一边坠落下来……
*
在屋里休息的易朝醒过来,准确来说,他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看到岑暮从天上掉下来。心在胸口间跳动,脊背发凉,伸手一摸,都是虚汗。
我在哪?岑暮去哪儿了?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睡下去了,出门。
在院子里打理草药的若雪看见他:“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去哪儿?”易朝按压下自己不安的心绪问道。
“他去采草药了。”
易朝转身就朝院子大门走去。
“去哪?”步轻尘倚在门框上问道,她的眸子在月光下像染了层冰霜似的。
“去找山今木。”
“他的身手比你好,你去了也是拖累他。”步轻尘从他话里了解到殿下没有把自己真名告诉他,不禁有些好笑,两人是什么关系?
“总要有人给他收尸的。”易朝坚定地迈出院门。
“就凭你?他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你,你还要去吗?”步轻尘在后边冷笑,她从香囊里拿出一片薄荷叶,送进嘴里细嚼,薄荷的冰凉感与清新感溢满身心。
他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做出了下一步反应:“那是他的事。”
“好啊!那你就去啊!祝你出了这门,一路顺风,英年早逝。”步轻尘在月光下戏谑道。
旁边的小徒弟若雪也不敢插嘴,但她真的很同情易朝,于是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家的师父,真够冷血的。
“借你吉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只是随口回答,语气中几乎没有愠怒。
看着易朝离开的坚决的背影,步轻尘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强忍着在眼中的泪,与冰冷的月色交相辉映,奇异而又诡怪,温情而又冷漠。
若雪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出现这样的神态,便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没事,师父只是又相信爱情了。”步轻尘微笑着回到炼丹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实际上,她已经派弟子暗中保护易朝,所以才这么大胆地放他漫山遍野乱跑。
*
易朝向东走去,一路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心绞痛的现象,他以前可不会出现这些症状的,难道是太过于担心某人。
两人一路走过来,虽说是互相猜忌,但是毕竟也是共同走过来的,多多少少会有点惺惺相惜。
他在崖顶上向下看去,月光将一整片山林照得发白,月光下的树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像是海面翻滚的波浪,一层推着一层。
在树林中央,有一片凹下去的地方,那里一片狼藉。一只黑色的巨鹰还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立即找了条路下去,直奔向狼藉之地。
岑暮正好掉落在巨鹰的旁边,喘着气,他没有力气爬起来了,身上的最后的一点力气都用来睁开眼,微弱的月光穿过瞳孔,天地如落潮后的海滩,礁石一片,荒芜而又死寂沉沉。
一双手将他扶起,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而后失去了知觉。
易朝朝跟来的保护者说道:“还不快去通知你师父。”
黑影倏忽潜入林中。
步轻尘带着徒弟们赶过来清理现场,那只巨鹰受了伤,还没有死,她怜悯之下,便也顺便将其带回去医治。
次日,岑暮再次醒来时,看到眼前的场景,便明白自己回来了。他仔细回忆昨天来救他的是谁,好像是……易晓天!
回过神来拊掌喃喃自语道:“步轻尘!我不是让你看着易朝,别让他到处乱跑吗?”
“那也得他自己愿意才行啊!你带回来的那个,脚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看得住?”步轻尘在窗外看着醒来的人。
“你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她倚着窗户,手中还拿着个酒葫芦,“要么?”
“什么东西?”
“药酒。助康复的。”
“不用了。”他可不敢乱吃步轻尘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决定发发糖,我自己也很需要糖!
☆、江阳迷案
“怎么?怕我下毒?”
“下毒你倒是不会,只是会往里面加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喝完后心堵。”现在已经是入冬时节,他觉得有点冷,便披上一件外衣,下床,“他呢?”
“在药房里熬药。”
“……”他默不作声,心里有些感动。虽然对方手无缚鸡之力,还一直提防着他,不过还是有点良心的。
“你在发什么呆啊?说实话,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任务而已。去年我也是接收到同样的任务,把你从宫廷里带出来。”他其实并不想作过多的解释。一年前,他也通过岑妃拿到任务,而后在九重城阙里将步轻尘带出来。这两个任务会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只是单纯地善良,想要借他的手拯救这些落魄的党争牺牲品?
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只能私下查。
“这么说,你们两个只是雇主和保护的关系啊!闹半天,我的泪是白感动了!”步轻尘自己喝了一口药酒。
“不然呢?”他挪到窗口,见她喝了药酒没什么事,便想要过来。
步轻尘一双狐狸眼挑起:“昨天他还死活要去为你收尸。”
他喝了一口,感觉浑身发热,脸色变红:“这到底是什么酒?你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没毒。就是有点类似于五石散的作用。”她微笑着,“还要吗?”
众所周知,五石散是魏晋时期特别流行的一种“仙药”。
“真不该吃你给的东西。为什么你吃了没事?”
“这是改进的,并非是五石散[1],对我这种经常服用的人自然是没什么作用。”
“师父,你过来一下。”若雪在药园子喊道。
“殿下,有没有感觉好点?这药有助于你康复,我先走了,之后会给你带一点走的。”步轻尘邪魅一笑。
他赶紧关上窗户,锁好门,这药确实厉害,刚才还感觉冷,现在只觉得发热,如近火炉一般。
偏偏易朝这时候熬好了药,来敲门:“你醒了吗?我熬好药了。”
他在屋子里没穿什么衣服,不敢开门:“你……放外面。”
“你出什么事了?开门。”
“我没事!你放外面就可以了。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易朝将汤药放下,“你记得趁热喝,步大夫说凉了药效会减弱。”
良久,外面没什么声音了,他才敢大着胆子开门。
才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抵住门,那只手骨节分明,还有几条结痂的疤痕,应该是昨晚去找他时被路上的茅草割伤。
他卡在两难的境地,对方的手卡在门缝上,他直接关的话会夹到对方的手,可要是不关上,自己这一副落魄样太……难为情?不,是失了礼数:“你放手!”
“你到底怎么了?”
“不用你管,你快离开。”
“你没资格命令我。”他推门,虽然自己的力气没有里面的大,但是仗着自己的手卡在门上,对方不敢用过大的力气。眼看着门缝越来越小,他突然撤回力气,门一下子夹在手上。他闷哼了一声。
岑暮立即打开门,也顾不得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抓过被门夹红的四指:“你有病是吗?你以为我不敢夹断你手指是吗?”
“你才有病,大冬天穿那么少?”易朝抽回手,随手拿起旁边一件衣服给他穿上。
他没有拒绝。
“你为什么那么烫?是发烧了吗?”易朝摸到他的额头,眼中更多的是关心。
他赶紧将头扭开:“我没事,你快离开!这是步轻尘的药酒后遗症,你快离开。”
“真的没事,你要相信神医。”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信了那女人的话,真的不能乱吃她给的东西。
“你先把药喝了。”易朝将药拿进屋里。
他看着易朝,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些非分之想,他只希望对方能快点离开,趁他还没有失控时。接过药,他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好了,你快离开。求你了!易晓天。”他真的很难受,就像饿的要死的人看见一桌鲜美的菜却不能碰。
易朝很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抗拒和排斥,便也没有说什么,“我先走了。”
对方走后,他在屋子里蜷缩成一团,谁也不想搭理。
从九天上摔下来,虽说有巨鹰在给他垫背,但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再厉害的神医也只能通过药物来激发身体的自愈能力,这一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即使好了以后,多少还是会有些后遗症。
喝了药之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见了很多的事情,凌乱的片段,过分真实的触感,清晰的气息,每个事件都颠三倒四,让他的脑袋糊成一锅粥……
“你记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蝴蝶谷……走,一起去。”
“救命!救我!山今木,不要走……”
“不,我怕。我害怕……”
“你知道……同,生,蛊吗?”
他在梦里听见很多对话,很凌乱。
一个疯女人在唱到:“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
“不要,我不想种。”他在梦中喊道,“不要!我不要种……”
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额上,帮他擦去额头的汗,动作还很轻,很用心。
他没有睁开眼,伸手将手掌按住,不让那人抽走。他很眷恋这冰凉的触感。
来照顾他的是易朝,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拿走。看着眼前这个被噩梦缠身的少年,也许这是唯一能给他的安慰吧。
之后的几天,他好得很快,不得说,步轻尘的药只是用的时候难受,药效过了之后便会好得快。跟她本人一样不走寻常路子。
易朝没事的时候就去院子后的药园里跟若雪一起讨论草药,在闲聊之时,若雪问道:“岑暮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在保护我而已。你对他很感兴趣?”
“不是,只是有好奇师父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尊敬?”
“你师父以前都不太爱搭理人是吗?”
“当然,以前十个有九个来,师父都不会给他们任何好脸色看的。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那可能是你师父的故人之类的,会不会是你师父的弟弟?”
“不会,我前几天听见师父叫他殿下……”若雪一不小心说起了自己偷听到的部分内容,赶紧闭嘴。
“你还知道什么?不用怕,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在你被打晕之后,他叫我传话,说从南越来的,师父一听是南越来的那个人,就立刻亲自来迎接。”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了,我就告诉了你一个。”
“嗯,那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不然你师父可能会责罚。”
“知道了。”她在挖坑,种下一个小人参,再顺手把土填上。
易朝将前后的事情捋了一遍,大约拼凑出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一个南越殿下,为什么会亲自来长安?肯定不是为了见岑妃,难道……是在密谋造反?
不对,如果造反就不会沦落到被追杀的地步了,应该还有一点。那个锦囊,是他们传递消息的东西,如此看来,宫中应该有他们的内应。
可是一路走来,那少年的心性倒也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他的推测陷入矛盾的境地,要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只能等到以后慢慢观察。
岑暮的身体恢复后,步轻尘也做好了江阳城假瘟疫的解药。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易朝问。
“我就不去了,这次的瘟疫是人为,涉及江湖恩怨,我是不能参与的。我只能帮到这一步了。”步轻尘叫徒弟将药方和一些药粉打包给两人。
“我先替江阳城的百姓谢过您了。”
“易大人真是客气。走吧,我就送到这儿,山下的路道阻且长,二位一路好走。”步轻尘转身迈入院中,与世隔绝。
“走,下山。”
“步神医都不打算跟你说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跟她不熟。”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步轻尘的小徒弟卖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