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不麻烦。”易朝微笑着端起案前的一杯清茶慢慢饮尽。
岑暮从窗外看见那两人,不知是哪一伙的,一直在跟着,也没有露出什么杀心,应该不是河滩遇到的。
河滩上的两个杀手不仅训练有素,而且似乎是预谋已久,应该是另一伙人。
易晓天啊易晓天,你到底有多少伙仇家?岑暮在心里盘算到。
“你要如何解决那俩人?”
“我暂时还没想到。”
“凭你的能力,解决他们岂不是绰绰有余?”
“有余是有余,但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恶意。既然他们想跟,那就跟着好了。”
“山今木,没想到你也有仁慈的一面。”
“不是我仁慈,而是在这地界不能随便杀人,要是到了深山老林,天高皇帝远的,倒是可以考虑解决了他们。”
“他们一直跟着你,就一直穿着一身女装。”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挺好看的嘛,又不是没穿过。以前我爹娘怕我的阎王的小鬼勾走魂,特地把我打扮成女孩,用的也是贱名,好养活。”
“是吗?你们那边的风俗还真有趣。”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那儿一到秋天,满山遍野全开满了金灿灿的花,连空气都是甜的。”
“你家到底在哪儿?”
“昨天我不是说过了吗?在徐州。”
他不肯说真话,易朝自然也拿他没办法。
“要不大人猜猜我是哪儿的人?”
“岭南。”
岑暮听到这个答案,心头一惊,他不得不收起吊儿郎当的心态重新审视这个被流放的京官:他凭什么在那个时候刚好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救自己?还连眼都不眨一下将自己的家传之物抵押给他?
“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
“说说你的理由。”
“之前我说过,虽然你的官话很正宗,可是左耳,纹身都无法掩盖你的身份。”
“大人真是好眼力,我确实跟大人顺路。”
☆、长安驿
“公子,我们到长安驿了。”小七在车外喊道,“要休整一下吗?”
“那就住一晚吧。”易朝在里面吩咐。
道路旁,一座五层的驿站出现在眼前。
长安驿,顾名思义,就是离长安最近的一个驿站。从此处去长安城至多不过三日的路程,马匹脚力好速度够快的话,几乎可以是朝去晚回,连住宿的时间都免了。
驿站内有供过客中途换乘的马匹,还提供住宿和打尖,俨然像个客栈,不过它可不是普通客栈,而是官方经营的。主管驿站的官员一般是由朝廷派遣,多为当权者举荐。大家一般称其为长安驿长,或是站长。
其他地方的驿站都不如长安驿抢手,因为此处距离长安城很近,进出长安的人有很多,因此很有钱,再加上朝廷的俸禄,简直是比在京城为官的人还要多。
坊间流传着一句话:不当宰相当驿长,长安一驿可敌国。
“公子,我们到了!要在这儿住一晚吗?”小七问到。
“也好,住一晚,明日再启程。”易朝睁开眼睛,转而看向岑暮问道,“你呢?”
“我当然是跟着你了。”
易朝先行下车,接着,扶着一个挽着面纱的女子下车了,不用说,这就是女装的岑暮。
两人走进店里,店内的人齐刷刷投来惊讶的目光,吃饭的忘记了夹菜,啃鸡腿的也停住了动作,只留着满口的油亮亮和鼓鼓的腮帮子。
岑暮很瘦,但此刻他感觉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虽然扶着易朝,眉眼微眯着,很是傲气,有一股寒梅之气,傲雪凌霜。
美则美矣,但是又跟一般的寻常美人不一样,在一袭红衣之下,还又暗含凌厉之风。总有一些深到骨子里的本性,是无法掩盖的。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小二见到有客人进来,就麻利地的跑过来问他。
“住店,两间。”
“你确定了,两间?”小二有点疑惑,想再确认一下。
“是的,两间。”
“您是要雅舍还是平舍?”小二又问道。
在后边的岑暮有点疑惑:住店不是随便一间屋子就可以了吗?还分雅舍平舍?
“雅舍和平舍有何区别?”
“哦!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的雅舍风景好,屋子的摆设也齐全,最重要的是晚上比较安全,没那么吵。”小二如数家珍,为易朝一一介绍了长安驿的情况。
“那就雅舍吧。”
“好的,雅舍两间。请问还要什么饭菜吗?”
“上你们的招牌菜吧。”
“好嘞!”小二离开去安排事情。
“在下冒昧问一句:这姑娘是您什么人?”离易朝最近的一桌正在吃酒的彪形大汉站起来问道。
此时,坐在最角落的一位儒雅公子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像是在看戏。一头墨色长发只是随手挽在身后,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岑暮在一进来时,就将店里的人扫了一遍,自然也很早就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人。
怎么说呢,大概气质独特的人总是很惹眼的。
“鄙人的歌姬。”
“我能认识吗?”
“这……恐怕不是由我说了算,这要看姑娘自己的意思。”易朝把选择权抛给身边的岑暮。
岑暮在背后嘀咕道:“易晓天,你干嘛不替我拒绝了他?真是多此一举。”
他对着彪形大汉摇摇头,表示不想跟对方认识。
“你也看到了,她不愿意。”易朝在一旁补充道。
“多谢公子。”说完,刚才的鲁莽大汉坐回位子,喝了两杯酒,然后拎着一只烧鸡出了门,走出来之后汉子嘟囔了一句:“不认识就不认识!老子还不稀罕呢!”
刚栓好马车的小七进来问道:“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
“等我!真的吗?我就知道公子不会忘了我的。”小七心花怒放道。
“拿着。”易朝将小二给他的钥匙抛给小七,带着岑暮一前一后,一只脚已踏他上了楼梯,又回过头道,“你就在我隔壁。”
小七拿着钥匙一下子从云端跌到谷底,赶紧追上他家公子的脚步。
岑暮和易朝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顿时将他气得有些抓狂。
进入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岑暮立即变回了原来的那副德行:“真是的,又让我装女子,很累的好不好?你看看楼下那帮人,一个个都像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你还会怕被人吃吗?我觉得你不去吃别人都好了。”易朝半开着玩笑说道。
对于岑暮来说,别看表面一副清秀脱俗,真要狠起来那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料。
“才几天?易晓天你就这么了解我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想脱衣服。
“那又如何?那两个人你都没有解决……”易朝转身看到他的动作,眉头一皱:“把衣服穿上。”
“这衣服我真的是没话说了,等哪天我也让你穿穿!”岑暮敞开衣襟在心安理得地喝茶。
“那我等着!”易朝坐下来,一脸无奈地说道,“那两人你打算如何解决?”
“我不是在找机会吗?等到前面那座山,我把他们埋在哪棵树下就行了。”岑暮似乎志在必得。
易朝自然也不会理会他用什么方法,只是叮嘱道:“别伤了那二人性命。”
“为什么?”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长这么大不容易。”
“易大人真是慈悲心肠啊!我看情况吧,如果那两人没什么危险,自然可以不取他们的性命。”岑暮喝了一口茶。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岑暮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他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用手指梳梳头发,尽量恢复之前的端庄形象。
“是谁?”易朝在门后问道。
“是我,店小二。”
“何事?”
“送饭菜。”
“放门外,一会儿我再去拿。”
小二果然很听话的把饭菜放下就离开了,他也不会多管客人在里面干干什么。
易朝将饭菜拿进来,瞥了一眼岑暮道:“吃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等等,出门在外你不应该多长个心眼吗?”
“为何?莫不是饭菜有毒?”易朝停下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不敢再下箸。
“没有那回事,吓你的。”
易朝:“……”
“你怎么不说话了?”岑暮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
“你想听什么?”易朝问道。
“唉,要是没有我,你们两个这一路会不会闷死!每次说不到两三句,你就沉默。虽说有时候沉默是金,但沉默太久了,你这人就是沉闷了。”
易朝:“……”
易朝又是一阵沉默,他自顾自地端起饭碗,感觉自己头顶是有一阵乌鸦飞过。
也许开开玩笑,这就是岑暮这条路上最大的乐趣。
隔壁的小七孤独地对着一棵旧盆栽小松树吃饭,吃一口,倒一口吐苦水:“我怎么那么命苦啊!小松,你说是不是?好不容易遇上个好点的主人,又被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抢走了!天哪!我小七怎么就是命苦啊……”
小七对面的松树盆栽熟视无睹,对小七倒苦水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哼了一声:“什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都是假的,人跟草木一样都是没什么情的。”
小二送了饭菜后便下楼,跟刚刚那位坐在角落里品茗茶的翩翩公子汇报情况。
只听见那人问道:“情况如何”
“易朝与他的歌姬住一间,另有一个仆人单独住一间。”
“刚刚去送饭时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只是一些打闹嬉戏的声音。”小二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这……蒙着面纱,不太好确定,但给人的感觉是……”小二一下子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合适。
“此女并非人间寻常人。”那个男子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跟平常所见到的女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是太高了吧?”小二战战兢兢地回答。
“是吗?跟高矮有什么关系呢?”
“那驿长您觉得是哪里不一样?”小二反问。
“气势。”
气势?小二还不太理解这个意思,长安驿长又说道:“你下去吧!多注意一下他们就可以了。”
小二应声,便去后厨工作,驿站里的客人也挺多的,他每天忙上忙下,一边工作还要一边注意易朝,这可真的不是见容易的事。
“易朝,你还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长安驿长只手打开折扇,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莽莽平原,北望长安,不见任何城墙高楼,就连皇帝的九重宫阙都消失在了视野中,指向长安城的路上只有几匹偶尔飞驰而过的快马和疾驰的马蹄疾扬起的风沙。
“驿长,您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影在暗处问道。
“别急,你先下去了,我之后再安排。”
入夜,长安驿站里的灯火渐次熄灭,驿站里的客人接二连三的入梦。走廊空荡荡的,到处充满了伸手不见手五指的黑。
老鼠在黑夜的角落里窸窸窣窣,有时还会发出一两声打翻瓶瓶罐罐的声音。鼾声从隔壁传来。
岑暮坐在床边的地上,他并不打算睡觉,因为他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对这些事的感觉一向很准。
而易朝,因为有了岑暮在守夜,则安心地睡在床上。
隔着纱帐,岑暮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了易朝的轮廓,与白天相比多了几分短暂的安详。
大约是子时已过,这时屋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极轻极细微。
作者有话要说: 假的。
☆、长安驿
岑暮立即警觉过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见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间的上方,接着一小块瓦片被轻轻揭开,小孔里漏下了一小束光。
岑暮身形一闪,从窗户飞了出去,趁机在绑腿装抽出了短刀。
一个黑衣人半蹲在屋顶上,正看着屋里的动静,只是里面一片黑乎乎的,似乎没有人。
岑暮从旁边用刀尖抵住偷窥者的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我……你一口气问了那么多个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好呢?”
“别油嘴滑舌的,小心我一刀下去,你就没命了。”岑暮严肃地说道。
“我是……快杀了他!”黑衣人原本想说出身份,可是话到一半,突然喊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岑暮以为他身后有偷袭的人,分心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料被黑衣人钻了这个空子。
黑衣人抓住时机,一把推开岑暮,飞向屋檐的另一角。
岑暮也赶紧追去,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人在屋顶上打斗了一阵。
“你竟是个男子!”黑衣人眼里有些惊讶,尽管只漏出两只眼睛,但也能从他的眼里看出那点惊讶。
“跟你有什么关系?”岑暮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没想到黑衣人先露出一丝狡黠,展开轻功飞向远处,躲开岑暮的攻击。
岑暮追了过去,凭借自身轻功落在枝头上。
“你这么跟来,就不怕他有事吗?”
“他能保护自己。”岑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