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即使是微服私访,那也是陛下,展昭一介江湖侠客,若是惹恼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赵受益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二位,都消消气,还没吃饭呢吧?”
展昭说:“没吃饭,就吃了一肚子的气!”
他是个性情中人,即使明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也不觉得自己就该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
而且这个小皇帝明显也不计较这些,他没道理要委屈自己做出个乖顺样子。
赵受益笑道:“朕今日发了笔横财,这顿饭朕请,不必蒋义士破费了。”
他们这两天吃饭住店的钱蒋平拿的是大头,赵受益心里算算账,应该已经吃下去蒋平三十多贯钱了。
钱真不禁花啊。
赵受益感叹。
蒋平忙道:“这算什么破费。”
展昭道:“好啊,会仙楼的胭脂鲤鱼听说是一绝,咱们今晚就吃这个。”
蒋平闻言反了一下胃,一时没绷住,面上显出些不自在。
展昭疑惑:“你怎的了?”
蒋平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他就是想起了昨晚……算了算了别想了,再想就真吃不下去饭了。
赵受益也看了他一眼:“蒋义士不爱吃鱼?”
蒋平苦着脸道:“不太爱吃。”
于是他们最终也没有吃到会仙楼的胭脂鲤鱼,而是另叫了些爽口饭菜,吃饱喝足,各自歇下。
眼看着包拯的屋里熄了灯之后,赵受益对刘恩说:“你去把展昭叫来,记得别惊动包拯。”
展昭已经下定决心贴身保护包拯,包拯睡觉的时候,他就在隔壁耳房里歇息,若有贼人胆敢行刺,他就能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包拯。
刘恩领命,不多时,将展昭领来了。
看得出来,展昭白天是受了不少的气,这会儿都吃完晚饭要睡下了,脸色也没见好上一点儿。
赵受益问他:“你们白天到底怎的了,细细地和朕说来。”
包拯不愿意说,可能是有所顾及,或者是觉得不该拿一点小事来打扰他这个皇帝。
但赵受益作为寇准的学生,刘娥的养子,不得不说,他也染上了这两人的通病——控制欲强。
包拯明显有什么事情在瞒他,他就非得知道不可。
展昭鼓了鼓腮帮子,碍于刘恩在,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说:“那黄公公忒可恶!”
赵受益道:“怎么个可恶法?”
展昭恶狠狠地道:“我和大人去了榷货务衙门,想要发公文停止搭买法,叫茶商自由买卖茶叶,那黄公公不同意,说朝令夕改乃是大忌,叫我们不要无事生非。大人与他据理力争,那黄公公死活就是不肯配合。大人于是径自发了公文出去,又训斥了他几句,那黄公公就恼了,说大人目无法纪,要告到太后娘娘那里,叫太后娘娘为他做主。”
赵受益听见太后娘娘四个字,耳朵动了动,良久,笑了:“他要告,你们就让他告去。”
“朕这个儿子,也该给母后献上一份大礼了。”
第42章 多给朕守几年的江山
黄公公确确实实只是个被打发来扬州养老的太监, 刘娥估计都不记得世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是确凿无疑的。
但是, 黄公公说要上书求太后娘娘给他做主, 这也是认真的。
因为他是个太监,刘娥是个太后, 而顶撞他的包拯, 是个外官。
就是这么简单。
太监和官员是两个不一样的系统,官员有党派,有理想,有目标,有风骨,太监什么都没有, 太监只有主子。
太监外放到宫外,代表的就是主子的脸面。
甭管主子到底认不认识这个太监, 你打太监的脸, 就等同于打主子的脸。
如今宫里的主子只有一位:太后娘娘。
什么?你说皇帝?
黄公公外放到扬州的时候,皇帝还没当上太子呢!
就算黄公公想拿皇帝当主子,上头还有一个太后娘娘摄政呢,皇帝也得当得起这个主子才行呀。
所以黄公公搬出太后娘娘这座大山来压包拯,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一般的外官, 听见太后娘娘这四个字, 先就腿软了。就算外官死鸭子嘴硬,宁折不弯,这事这闹到太后娘娘面前去了, 黄公公也是不怵的。
外官欺凌太监,这就是不给宫里面子,闹到天上去,他黄公公也占理!
至于包拯是如何欺凌黄公公的……
想到这里,黄公公都满肚子的委屈。
那搭买法是包拯想出来的,结果还没施行,包拯自己就昏迷了。后续的事宜都是他黄公公一手安排的,劳心劳力不说,还一点都不讨好。那包拯一醒来,立马就要把搭买法停了。
黄公公虽是个万事不关心的人,但也知道,朝令夕改不是为官之道。他也是一片带携后辈的好意,不愿让包拯年纪轻轻就走上歧途,这才好言规劝。谁知那包拯不领情,还说他黄公公尸位素餐祸国殃民。
嘿!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黄公公呢!
包拯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干脆撕破了脸皮,看太后娘娘究竟为谁做主!
当然,若是那包拯知错就改,负荆请罪,黄公公也不是不能给他留一个面子。
毕竟黄公公不爱树敌,一般能轻轻放过的,都轻轻放过了。
包拯却有自己的主意。
他是个刚刚上任的小官,并不了解前朝后宫里的弯弯绕绕。
但黄公公拿太后威胁他,他也是不怕的。
搭买法既然已经堕落为苛政,那就一定要取消,无论他之前为之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大不了,等回京之后,太后怪罪,将他罢官去职。
他也算是为了江南的茶农做了一件善事了。
太后是小皇帝母亲,他不想让小皇帝为此陷入孝义难两全的境地。
一切就由他来扛着好了。
赵受益看到了一个机会。
他在寇准和刘娥的阴影之下蜷伏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权力假于人手的无力处境了。
提线木偶戏已经玩了太久了,是时候抛弃这两个木偶,自己走向台前了。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小孩,扮猪吃虎也不能扮一辈子,那不就真成猪了吗。
早晚有一天寇准和刘娥会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子。
在寇刘二人对他生出警惕之心之前,他必须先发制人,一击毙命。
在寇准和刘娥之间,赵受益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先从刘娥下手。
刘娥是他的养母,对他有降维打击一般的优势。有孝道这一面大旗压着,他面对刘娥的时候永远处于劣势。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寇准牵制住刘娥的话,赵受益想要挣脱刘娥的束缚,那大概率得等刘娥死了。
即使是不死,那也得是病重到没有行为能力了,无法继续摄政,才能让皇帝渐渐亲政。
毕竟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太后说皇帝还没成人,不能亲政,皇帝难道还能站起来说我成人了,请母后还政吗?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压的你喘不过气。
而真实历史上刘娥确实是摄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甚至临死前,还嘱咐宋仁宗说,儿子啊,你还小,还是个孩子呢,我死之后,你应该封你小妈杨淑妃为太后,让她继续垂帘听政,帮助你裁决国事。
而这个时候的宋仁宗,已经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岁,太后说你是孩子,你就是孩子。
现在寇准和刘娥两党在朝堂之上处于微妙的平局,这个时候,刘娥还不敢如此猖狂,指着二十三岁的皇帝说这还是个孩子。
一方天平的两端挂着同等重量的砝码,想要把两个砝码都取下来,势必要有一先一后。
这一先一后之间,一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即使赵受益再怎么努力缩短这个时间差,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无法同时推倒寇刘两人,只能先处置一个再处置一个。
即使赵受益的保皇党扩张的再迅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吞下寇刘两党的残骸。
那么,一定会有一段时间,朝廷上会出现他们其中的一人一家独大的现象。
而他不能让刘娥拥有这个一家独大的机会。
一旦刘娥拥有了这个机会,那在她死之前,赵受益就真的无法出头了。
而寇准不一样。
莱国公再怎么风光,终究只是臣子。
皇帝对臣子有着天然合理的处分权。
当年澶渊之盟后,寇相公如何的权倾朝野,不也是被一句孤注一掷排挤出京了。
只要赵受益能够承担罢免寇准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所造成的朝局动荡,那他就可以随时让寇准原地退休。
所以赵受益决定先处置刘娥,至于寇准,留待以后再发作不迟。
暂且留着寇相公,给他多守几年的江山。
至于如何处置刘娥——
赵受益笑了。
黄公公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太后代替皇帝处理朝政的前提,一是皇帝年幼没有行为能力,二是太后本人能够胜任前朝的工作。
黄公公作为一个内宫太监,即使他早在宋真宗时期就被外派到扬州了,但他的一举一动,照样代表着宫里的颜面,也就是刘娥的颜面。
刘娥必须为黄公公的行为负责。
只要将江南茶政的事情闹大,就能给刘娥扣上一个昏聩无能的帽子。
赵受益想,这个帽子,寇准一定愿意帮刘娥戴好。
至于刘娥是不是真的昏聩无能,并不重要,没人在乎。
赵受益将展昭打发回去睡觉,自己抻了个懒腰,问刘恩:“对了,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来着?”
自从得到了这个完美ai,他就变得越来越懒,连自己的生日都懒怠记住了。
这几年在宫里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下一秒就被刘娥给弄死了,过生日什么的,对于赵受益来说,也不过只是又一个需要与刘娥共同表演母子情深的真人秀罢了。
反正刘恩与他形影不离,刘恩记得,就是他记得。
刘恩道:“乾元节在四月十四日。”
乾元节,就是赵受益今生的生日。
赵受益算了一下日子,发现还有大半年。
“再过一次乾元节,朕就十五岁了。”
赵受益笑道:“十五岁也该大婚了,太后给朕安排了哪一家的女子做皇后?”
刘恩道:“太后筛选了不少女子,如今最后的人选还没定下来,但不出意外,应该是郭家的女儿。”
赵受益问:“哪个郭家?”
刘恩道:“是已故中书令郭崇的孙女。”
“他们家里如今还有谁在朝中任职吗?”
刘恩道:“没了。”
赵受益笑了:“看来太后娘娘是特意给朕找了个破落户的女儿当皇后啊。”
这话说得恶毒些,但对于皇帝而言,娶一个已故的中书令的孙女为皇后,此女家中如今在朝中也无人了,这不就是娶了个破落户女儿吗。
这也是符合刘娥的利益的。
要是给皇帝找了个有权有势的妻族,那太后还怎么在宫里一家独大啊。
当然是得给皇帝娶个小门小户的老婆,便于控制,完后还得告诉皇帝,我这是为你好,皇后出身于衰旧之族才不容易造成外戚专权,本宫真是用心良苦,可歌可泣啊。
其实赵受益是挺同意“从平民百姓家里选皇后”这个说法的,但是如今这么个局面,如果他真的服从刘娥的安排娶了这个郭皇后,那他在与刘娥博弈的时候就更加没有胜算了。
“明天你去找蒋平,”他吩咐刘恩:“让他寻个靠谱的人,送个信回京。”
刘恩问:“送给哪边?”
赵受益笑道:“蠢!还能送给哪边!范仲淹又管不着我和谁结婚,当然是送回南清宫给狄娘娘!”
刘恩道:“是。”
“送信给狄娘娘,让她帮我在京里寻些身世高贵的女子,要与寇刘两党没有什么撕罗不开的牵扯。”
特殊时期特殊对策,结婚就是投资,只要家世够好,能够给他增加势力,他也就来者不拒了。
至于党派问题……
当了皇帝的老丈人,难道不是自动归附保皇党了吗?
刘恩点头:“是。”
“然后再送个信给晏殊,”赵受益道:“让他想个法子把扬州的事情在京里散播开来,传得越邪乎越好。”
之前包拯和云娘昏迷,引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其实京里是根本没听到一丝风声的。
黄公公把持榷货务衙门,以为事情都是自己找出来的,只要自己不去找事,就一定不会出事,所以竟然没把茶农倾茶这么大的事情给报上去。
榷货务一共就他和包拯两个长官,包拯昏迷着,他又不管事,其余大大小小的官吏也都学着明哲保身,反正茶政原来都好好的,是京里来人非要改革才给改坏的,算来算去,也该新来的包大人背锅。
于是官场这边毫无动静。
至于民间传闻——
只能归功于海盗们封锁消息的能力够强了。
就连蒋平送给范仲淹的信件都被他们给拦截了,若不是寇准府上那个能人异士给他留了个字条,恐怕赵受益现在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刘恩道:“好。”
赵受益又添了一句:“告诉晏殊,此事千万要瞒着范仲淹。”
刘恩又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