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依言照做,只听嚓得一声,一片火光,那小木棍的顶部竟燃起了一股明亮的火焰!
“喝!什么东西!”
蒋平惊得就要将木棍扔出去,将要脱手之时才想起这是在皇帝面前,忙将木棍又攥回手里。
烧了自己无所谓,顶多就是疼一疼,要是烧了皇帝,几百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刘恩也笑道:“甩一甩就灭了。”
蒋平将手甩了好几下,终于甩灭了火焰。他心有余悸地道:“这是什么东西,擦一下竟能擦出这么大的火来!”
赵受益道:“这是火柴。”
自从上回看着刘恩用火折子之后,他就有了造火柴的想法。
所谓的火折子其实是一个能开合的筒状物,里面装上燃烧的火种,将开口关小,火种进入不完全燃烧的状态,可以保存很久。
想要用火的时候,就将火折子打开,火种遇到空气恢复燃烧,就可以用来引燃物品了。
这种携带不方便、使用不方便、制作不方便的火折子,和火柴当然是没法比的。
火柴的优势,不仅是体现在出门在外时的便携易用上,还体现在居家生活的安全性上。
没有火柴的时候,取火不方便,为了保存火种,许多人家的灶台是常年不熄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极易引起火灾。
而有了火柴这种取火方便的道具之后,就很少有人为了保存火种而彻夜点燃灶台了。
一晚上费的那些柴火都比火柴贵了好吗。
有了这几大优势,赵受益完全有信心将火柴推广到整个大宋。
而这一次,就是他赚钱的时候了。
火柴不比抹茶,抹茶只是他为了救市而相出的一个法子,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他其实不是很在乎,只要能调动江南茶市就可以了。
而且抹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零嘴儿,一百个人里有几个特别爱吃抹茶的?就算特别爱吃,难道还能天天吃、顿顿吃?大江南北那么多美味小吃,抹茶只是其中的一种。
就算他砸下大本钱来营销,将抹茶炒作成全民零食,这一块的市场,也不会大到让他这个皇帝都心动。
他就算再穷也是个皇帝,他需要的不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小钱。这些钱对于一个处处都需要钱的庞大帝国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但火柴不一样。
火柴是必需品。
只要是个生活在文明世界里的人,都需要用火。
不用火,难道茹毛饮血去吗?
想要用火,要么自己生火,要么想办法保存火种。
保存火种极其不安全,成本也高。自己生火又过于麻烦——无论是钻木取火还是用火石、火镰取火,都只能勉强擦出一点火星,用火星引燃艾绒,再用艾绒引燃木柴。
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半天都生不起来火都是有可能的。
相比之下,火柴这种轻轻一擦就能生出大片火焰的设备,简直是每个家庭都梦寐以求的生火法宝。
市场广阔,消耗快,成本低廉。
这种产品产生的利润才是真正能让赵受益心动的利润。
所以他才让刘恩做了一盒样品火柴出来,拿给蒋平看。
蒋平端详着火柴,惊叹道:“这可真是个宝贝!有了这火柴,日后行走江湖不知方便多少!”
他是个大客商,常年走南闯北地跑生意,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火柴的巨大作用。
赵受益呷了一口茶水:“刘恩,这一盒火柴的成本是多少?”
刘恩道:“五文钱。”
蒋平数了数盒中的火柴数。
加上被他引燃的那一根,盒□□有十九根火柴。
每根火柴的成本就是……
刘恩继续道:“如果是十个人的作坊生产火柴,成本可以降到四文半。五十个人的作坊,降到四文。五百个人的作坊,则可以降到三文。”
蒋平的心狠狠地跳了跳。
如果一盒火柴的成本真的只有三文钱,那……
“可是……”蒋平迟疑道:“官府未必肯让我们商人建起五百人的作坊……”
忽然,他抬头看了看赵受益,只见赵受益和刘恩捧腹大笑。
“有朕在,你还怕什么官府!”
蒋平也笑了:“瞧我,真龙面前,怎么还谈起鲋鳙之事了呢。”
有皇帝在背后站台,别说五百人的作坊,五千人的作坊也建得啊。
赵受益擦了擦眼尾笑出来的泪水:“朕打算在回京之后,在汴梁城里建一座火柴工厂。朕会给你提供十万两黄金的本钱,你务必要将工厂办好。此事与抹茶作坊绝不相同,抹茶作坊的利润朕并不与你计较,就算你都拿去也无碍。但这间工厂是大事,朕将此事托付给蒋卿,还望卿不要让朕失望。事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他称蒋平为卿,言下之意,这“重重有赏”里面,至少包含着一个官位。
蒋平坚定地道:“臣必不负圣恩!”
赵受益点头:“刘恩,将火柴的配方给蒋卿拿来。”
刘恩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蒋平。蒋平珍而重之地收下。
“啊对了,”赵受益道:“最重要的事情忘了说了。”
蒋平道:“臣谨遵圣旨。”
赵受益道:“火柴的配方极为重要,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蒋平道:“臣一定严加保管。”
赵受益笑道:“它在你手里的时候,你可以严加保管。可到时候工厂里生产火柴的时候,工人们不就都知道配方了吗?”
蒋平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难道要将工人的嘴都封了?
嘶——这小皇帝的心狠程度和云娘不相上下啊。
赵受益知道他想岔了,怕他做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忙道:“朕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将生产火柴的工序分为几个不同的步骤,由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步骤。”
“就比如朕、你、刘恩三人,”赵受益解释道:“蒋卿你负责将木板削成木棍,朕负责调配火柴头的用料,刘恩负责将用料粘在木棍上。这样咱们谁也不知道火柴究竟是如何生产出来的了。”
蒋平思考了一会儿:“此计甚妙。”
只要将制作火柴的工序分成十个以上的步骤,那准保谁也猜不出火柴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了。
赵受益道:“还要有一个可以移动的带子将每一个工人连接起来。”
蒋平迷茫:“移动的带子?”
小皇帝的话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赵受益尽量简洁地将流水线的概念介绍给蒋平听:“……总之,有了这样一个带子,工人们就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工作,而不必走来走去地分心了。”
蒋平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那,这个带子又该怎么动起来呢?”
赵受益心想,在朕把蒸汽机造出来之前,还能怎么办,人力拉呗,于是道:“可以做一个转轮,由人力来转。”
他看蒋平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知道他这是信息过载了,于是道:“蒋卿你先回去歇一歇,等明天咱们再讨论接下来的细节。”
蒋平晕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船舱,躺在床上,心里回想着小皇帝说的每一句话,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
跟了这个小皇帝,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苦笑道:“其实,我并不想要荣华富贵啊。”
偶尔蒋平会想,等再过几年,将手上的生意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或许他会找一座风景秀美的世外小岛住下来,每天和几个知己好友一同饮酒作乐,飘飘然不知人间事。
他水性好,还可以下水嬉游,看看水底的景色,再和朋友们谈天说地,或者偶尔听说哪里有了不平之事,就仗剑出山——蒋爷的分水峨嵋刺也是有几分功夫在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样的日子,该有多美啊。
可是,自从遇见了云娘,遇见了皇帝,这样的日子,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又翻了个身。
算了,多思无益。
上了皇帝的船,难道还想活着下来吗?
还是好好想想那个“流水线”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京城,寇府。
宋氏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个帕子,正在绣牡丹图样的最后一个花瓣。
寇窈娘端着一个玛瑙盘子进来了:“娘,今天园子里新剪的花儿。”
那盘里摆着十几支娇艳欲滴的鲜花,寇窈娘将盘子放在桌上,伸手拨弄着花瓣:“娘,咱们簪哪一朵?”
宋氏放下帕子,叹了口气:“我如今哪有心情簪花呢!”
寇窈娘取了一朵嫩黄的牡丹:“娘,我要簪这一朵。”
宋氏坐在她身后,帮她将牡丹别在头顶:“好了。”
又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我这帕子也要绣完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等绣好了就给你拿去。”
寇窈娘端详着帕子上的绣花:“娘绣的牡丹果然是最好的。”
宋氏拿着帕子,怔怔地:“是啊,你娘她最喜欢牡丹……”
说着吸了吸鼻子:“那枕头已经叫你兄弟遣人送给包拯了?”
寇窈娘笑道:“已经送去了。”
还是她自己送去的。
“对了,娘,”寇窈娘道:“我要嫁给皇帝。”
宋氏道:“好啊,等你娘的丧期过了,就让相公……”
她抬起头来:“什么?”
寇窈娘挺直了腰板:“娘,女儿想要嫁给皇帝。”
宋氏嘴唇颤抖:“这……”
良久,才道:“我答应过你娘,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寇窈娘道:“皇帝是天下第一的尊贵人,嫁给皇帝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亲事。”
宋氏深吸一口气:“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怎么能算是好亲事!”
也不管寇窈娘如何说,只是挥了挥手:“这件事我不同意,绝不会同意。”
寇窈娘坐在一旁不说话。
宋氏拿着那帕子,看了好一会儿:“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嫁给皇帝了呢?”
寇窈娘不语。
宋氏急道:“你说话啊!”
寇窈娘跪在她脚旁:“女儿此生非皇帝不嫁,请母亲成全!”
宋氏将帕子放到一边,将她扶起来:“你!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为什么这么糊涂啊!”
她泪流满面:“你娘将你托付给我,叫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却……你怎么对得起你娘啊!”
说着,将寇窈娘抱在怀里,呜呜痛哭。
寇窈娘拍着她的背:“娘,别哭了,别哭了。”
宋氏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糊涂啊!”
寇窈娘道:“娘,如果父亲去世了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宋氏惊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寇窈娘垂眸:“现在父亲还在,所以我寇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父亲一旦去了,我寇家,就要败落了。”
宋氏摸着寇窈娘的脸:“傻孩子,你还有娘啊!”
寇窈娘摇头:“娘,要保我寇家长盛不衰,只有让我嫁给皇帝。这样即使父亲走后,我寇家依然是外戚。就算不如现在风光,也不会走到一贫如洗的地步。”
宋氏摇头:“寇家究竟是盛是衰,命数自有天定,不须你来筹谋。你只需嫁一个如意郎君……”
寇窈娘打断宋氏:“娘,女儿心意已决。”
她看着宋氏:“娘一向最疼女儿,还请娘再最后成全女儿这一回吧!”
宋氏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说要嫁谁就要嫁谁的!我不同意,你不要再想了!”
拿起帕子,继续绣牡丹:“在这里等着,帕子马上就绣好了。”
寇窈娘坐在一旁,知道宋氏必不会同意,心下一阵苦闷。
从她上次在扬州见到小皇帝,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
这一月之间,闲来无事,因为宋氏一直说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她也心旌动摇,幻想过自己究竟能嫁一个怎样的夫君。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可能会暗暗幻想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但她不一样,她长于卜卦,于是就为自己占了一卦,看看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但她没有占出来。
卜卦失手也是常事,于是她再起一卦,结果还是没有占出来。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她此生注定没有姻缘,要么是她未来的夫君命格奇诡,超出了她卜卦的能力。
于是她另辟蹊径,开始占卜自己有没有儿女。
卦象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此生注定有一对儿女。
这一对儿女,应运而生,是帝王的命格。
她既然会生出帝王,那么,她的夫君究竟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她注定要嫁给皇帝。
俗世的姻缘,对于她这种方外修行之人来说,其实并无挂碍。嫁给皇帝还是嫁给乞丐,对于寇窈娘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命中注定要生出帝王,如果她嫁给了皇帝以外的人,那为了让她的儿女成为皇帝,世间必定再起风波。
改朝换代必然会引起生灵涂炭,无数人命带来的因果报应,寇窈娘承担不起。
她必须嫁给皇帝。
看着宋氏的侧脸,寇窈娘下定了决心。
她拿起了宋氏放在一旁的剪刀:“娘。”
宋氏回头看她,却看见了让她心跳停止的一幕:“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