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因何在府衙外喧哗?”
对一个家仆道:“你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家仆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匆匆地回来:“大人,转运使霍大人在府外求见包大人。”
“什么?”裴元一惊:“他来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包大人在我府内?”
又想到,包拯昨日在府衙查账,再没出去过,想也知道,包拯在他家里。
可是霍芳为什么要见包大人?
霍芳可是襄阳王的心腹,和他这种边缘人物不一样。就在昨天,霍芳还跟襄阳王一起在王府饮宴。
难道说,襄阳王要对包拯下手了?
他面色惨白:“包大人,你看……”
他刚刚对包拯透露了襄阳王的秘密,若此时襄阳王抓住了包拯,包拯将他供了出来……
包拯道:“不急。”
“就说本府尚未起身。”
此时天色尚早,还能如此搪塞过去。
就算霍芳要硬闯,应天府的衙役也能抵挡一阵。只要拖到了中午,展昭带着圣旨回来……
那家仆猛地摇头:“霍、霍大人说,一定要见包大人。若包大人不见他,他就硬闯进来。”
包拯皱眉:“那就叫他硬闯!本官不见他,就是不见!”
霍芳是襄阳王的爪牙,见他一定不怀好意。
“可是,他带着兵呀!”
那家仆快要哭了:“好多的兵,把整个府衙都围住了。霍大人说,无论如何,今日他一定要见到包大人。”
包拯也是一惊,难道这些都是襄阳王豢养的私兵?随即想到霍芳身为转运使,原本就统帅着一些兵马。可霍芳是襄阳王的心腹,这些兵马与襄阳王的私兵又有什么区别?
公孙策对那家仆道:“你先别急,好好回忆回忆,外边究竟有多少人?”
家仆急得说不出话,伸手比划:“那么多!那么多!”
公孙策微笑:“别急。你出了府门,门外一定站着霍大人了。那些士兵是将霍大人围了起来吗?”
家仆摇头:“不是。他们站在霍大人身后。手里还拿着火把。”
火把?
公孙策道:“你看那些士兵,是站成了几排?”
家仆道:“只有一排,但每个人手里都有火把。还拉着好大的一辆车,车里堆着的全是柴草。”
裴元惊疑不定:“这个霍芳,他要做什么?大白天的,拿什么火把?难道他要将我们活活烧死在府里?”
公孙策问:“那火把是点燃的还是没点燃的?”
家仆道:“是没点燃的。”
公孙策笑了:“裴大人,莫慌。霍大人若是想烧死咱们,何不将火把点燃,显得更骇人些呢?”
裴元满头大汗:“可霍芳此人行事诡谲……”
公孙策道:“依学生看,府外的士兵并不是很多,充其量也只有三五百人。一定是这个仆人没见过世面,才将场景说得这么可怖。这样吧,裴大人,既然霍大人想要见包大人,就让他仿关云长单刀赴会故事,不带随从,自己走进府衙来,如何?府衙内有衙役,霍芳又是个读书人,也不必担心他对包大人与裴大人有何不利。”
裴元咬牙:“如此也好。你,”他指着刚回来的家仆:“你去外面,告诉霍芳,想见包大人,就自己一个人入府,不许带任何人进来,否则就将他轰出去!”
家仆苦着脸,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不多时,带回来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此人看上去三十余岁,一身的书卷气,好似个饱读诗书的大儒。
见了包拯,他长拜不起:“罪臣霍芳,见过钦差包御史。”
包拯面色沉静:“霍大人请起。”
裴元几乎从凳子上窜了起来:“你,你怎么……”
霍芳转头看他,长叹一声,泪水涟涟:“裴大人,你我二人盼包大人来,盼得好苦啊!”
走上前去,将匣子放在桌上,就要与裴元抱头痛哭。
裴元不敢挣扎,被抱了个正着。霍芳抱着他,哭天抢地:“那襄阳王觊觎大宝,将整个应天府掌握在手心里。咱们两个不得不屈于他的淫威,为他做事,但心里,可一直盼着官家能派钦差过来,将此人拿获,还应天府一个朗朗乾坤啊!”
公孙策道:“霍大人,好感天动地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霍芳揩了一把眼泪:“这位就是公孙先生吧?本官已经听说了,先生从应天府历年的账册中查到了襄阳王贪赃枉法的罪证。先生真是有大功与社稷啊!”
公孙策道:“谢大人夸奖。”
他昨天晚上才查完了应天府的账,接着就在裴元府中歇下了,哪也没去,霍芳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裴元,裴元正在霍芳身后疯狂摇头。
不是裴元透露的,只能是霍芳的眼线已经遍布了应天府衙。
“哦,对了。”
霍芳将放在桌上的那个匣子拿起:“这是本官送给包大人的见面礼。”
包拯沉声道:“本官不收礼。”
霍芳摇头:“这个礼,包大人一定要收下。”
他打开了匣子,一股血腥味瞬间从匣子里冲出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那匣子里,放着一个双目怒睁的人头。
霍芳道:“这是前天在城门外,盗窃包大人圣旨的江洋大盗邓车的人头。”
他将匣子向前一递:“本官以此,作为送给包大人的见面礼。”
包拯道:“既然盗贼已经伏诛,那本官的圣旨呢?”
霍芳摇头:“不巧,那圣旨已被此贼献给襄阳王了。”
包拯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霍芳将匣子合上,放在一边:“想必包大人,能看到下官的诚心。”
公孙策道:“大人的诚心,有目共睹,不过……”
他沉吟道:“如今我们光有账目,也难以定襄阳王的罪。”
公孙策叹息一声:“襄阳王是天皇贵胄,想要叫他认下这桩罪行,可是难上加难啊!”
霍芳忙道:“这却不难。”
公孙策问:“如何不难呢?”
霍芳道:“本官知道,襄阳王把历年贪墨所得的黄金藏在了何处。”
包拯道:“是冲霄楼么?”
霍芳笑了:“果然,裴知府已经告诉你们了。”
他拍了拍裴元的肩膀:“知我者,裴知府也!裴兄,咱们两个,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裴元笑了笑,满头冷汗。
包拯道:“想必霍大人也知道,冲霄楼里机关密布,除了襄阳王本人,无人得进。难道霍大人有办法进入冲霄楼,取出黄金,定襄阳王的罪吗?”
霍芳摇头:“本官不知道该怎么进入冲霄楼,但本官知道,该怎么取得襄阳王的罪证。”
包拯问:“霍大人待如何?”
霍芳笑道:“包大人应该知道,冲霄楼是当年先帝为供奉天书所建的一座高楼。佛家藏经之处谓塔,道家藏经之处谓楼。塔是砖石搭起来的,而楼,是木材搭起来的。”
“本官记得,当年负责修建冲霄楼的官员,是原先的丁谓,丁大人。丁大人那时从水上运来了关中的巨木作为栋梁,才将冲霄楼的骨架修建了起来。”
然后丁谓就被贬官了,宋真宗病了,冲霄楼的工期无限延后。宋真宗驾崩之后,干脆烂尾了。
“只要是木,就怕火攻。而真金,不怕火炼。”
霍芳道:“只要一把火将冲霄楼烧毁,其中的种种机关都化为灰飞烟灭。大火熄灭之后,其中留下的黄金,就是襄阳王意图谋反的罪证。”
包拯缓缓道:“霍大人好计策。”
霍芳点头:“过奖。”
包拯看着他,道:“其实昨夜,公孙先生就已经向本府提议过,冲霄楼若实在进不得,不如一把火烧了。反正黄金不会被火烧没,襄阳王的罪证一定会暴露在天下人的眼前。”
霍芳欣然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包拯道:“昨夜的本府,听了公孙先生所言之后,其实很是赞同这个计策。”
霍芳道:“因为这是一条妙计,所以包大人才会赞同。”
包拯厉声道:“错了!因为这是公孙先生所献的计策,所以本官才会赞同。公孙先生清清白白,与你应天府、襄阳王并无任何瓜葛,所以他献的计策,本府并不会有任何怀疑。可是你不同!霍芳,你本是襄阳王的党羽,听裴知府所言,你还颇受襄阳王的信重,甚至可以偶尔出入冲霄楼。冲霄楼里有襄阳王的罪证,焉知没有你的罪证?襄阳王的罪证是黄金,你的罪证是什么?”
他步步紧逼:“公孙先生所言烧毁冲霄楼的计策,是用在襄阳王负隅顽抗、不遵圣旨时的最后一步棋。如今圣旨就在路上,正午之前即可到达应天府。你作为襄阳王的心腹,若是当真想要弃暗投明,何不留在王府内,规劝襄阳王,等圣旨一到,就出府请罪?即使襄阳王到底不听你的规劝,你也可将他捆缚起来,交由本官处置。到时候本官有圣旨在手,还擒住了襄阳王,还怕不能叫他说出进出冲霄楼的方法吗?”
“就算以上种种都无济于事,你也应该先尝试一番。可你竟然直接杀了盗窃圣旨的贼人,怂恿本官火烧冲霄楼。霍芳!冲霄楼里,到底有你多少见不得人的罪证?”
第58章 奴愿做王爷的绿珠
霍芳定定地看着包拯, 忽然笑了。
“包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真是刚正不阿、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他捧起装着邓车人头的匣子:“既如此, 在下也不妨对包大人直说了罢。人在屋檐下, 哪能不低头?在应天府当官,受襄阳王辖制, 要说自己是清清白白, 出淤泥而不染,这话,下官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包拯摇头:“你为虎作伥,帮着襄阳王做了不少恶事。”
霍芳叹了口气:“不错。这一二年来,每每午夜梦回,都悔恨不已。”
“包大人知道, 襄阳王在应天府搜刮了这么多钱财,都用来干什么了吗?”
包拯道:“本官不知。”
霍芳道:“一部分, 是用来自家享乐——包大人没去过襄阳王府吧, 王府里,可真是金砖铺地,白玉为堂。童仆逾万,歌舞不歇。大人说王爷行止僭越人君,也不算冤枉了他。当今天子癖好简朴, 恐怕十个天子的用度, 也供养不起一个襄阳王爷。”
“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来笼络江湖好汉了。”
包拯以目示意:“便是如这等的好汉吗?”
霍芳转了转那匣子:“不错。无论黑道白道,只要肯为襄阳王效力, 王爷来者不拒。鸡鸣狗盗之徒,亦有归处。”
公孙策笑了:“如此看来,襄阳王倒颇有古时明君之风。”
霍芳笑了一笑:“最后一部分,则是用来建那座冲霄楼了。”
“冲霄楼囊括古往今来机关数术之大成,变化无穷,神鬼莫测。这样一座高楼,要兴建起来,纵使有之前丁大人造好的骨架在,也是要花费不菲的人力物力的。”
公孙策道:“难道霍大人要说,襄阳王把这百万两的黄金花了个干净,根本就不剩下什么了?”
霍芳摇头:“虽不中,亦不远矣。去年夏天之前,大概还能剩下个一二十万两的样子。本官不是账房,知之甚少。只知道襄阳王那时日夜叹息,说缺金少银,如何能招兵买马,成就大业。”
包拯问:“去年夏天之前?”
霍芳道:“没错,去年夏天之前。”
去年夏天,全国各地都发了洪水,应天府受灾犹甚。
近十年兴修水利的钱款都被襄阳王想方设法地侵吞了,应天府的河道堤坝压根不能抵御如斯强大的洪水。河水泛滥,冲毁了沿岸的农田。甚至蔓延到城市边缘,毁坏了一部分城墙与民居。
“事情闹得大了,再也不好收场。安抚灾民、重建城墙、修复河堤,样样都要不少的钱。应天府一年的赋税都没了着落,朝廷派拨来的钱粮也只够勉强平复局面。于是襄阳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赈灾钱粮据为己有,应天的灾情,直接就不管了。朝廷派拨的粮食被他高价倒卖,又换成了不少的黄金,藏在冲霄楼里。”
包拯闭目叹息:“荒唐!”
数十万生民,只为了襄阳王的一己私欲,便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霍芳道:“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本官亦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襄阳王势大,又是皇叔,身份尊贵。有心无力,唯有叹息。”
包拯道:“霍大人说了这么多,究竟与你之前怂恿本官火烧冲霄楼有何关系?”
霍芳直起身板,正了正衣冠,朗声道:“霍芳既为天子门生,一郡父母,自然要为民请命。襄阳王侵吞赈灾钱粮,鱼肉百姓,既然钦差已到,本官自当助钦差一臂之力,清算襄阳王的罪状。”
“先前要包大人火烧冲霄楼,只是下官一时心急,慌了手脚。包大人不知,襄阳王老奸巨猾,绝不会坐以待毙。包大人,”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包拯:“虽然包大人不信,但下官确实已经弃暗投明。这几年来协助襄阳王所作的错事,在下一件也不敢推脱。既然包大人不信下官,那下官就在这应天府衙里,与包大人一同等待圣旨。”
他将邓车的人头放在桌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圣旨到来之前,下官一步也不出此厅,下官手下的这些兵马也守在府衙外。等正午时分圣旨一到,下官便陪包大人一起,入襄阳王府,捉拿襄阳王!之后包大人若要清算下官罪责,下官也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