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奇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他道:“木浮于水,所以用木头造成的船才可以飘浮在水面上。可是铁会沉到水底,用铁造船,船怎么可能漂浮得起来?”
赵受益心道,来,让朕给你上一堂初中物理课。
他道:“这里的水太深了,走,咱们找一处水浅的地方。”
刘恩指着附近的一处浅滩:“那里的水浅,去那里吧。”
赵受益点了点头,走到了浅滩前。
说是浅滩,但其实码头附近的水都挺深的,赵受益拿刘恩的佩刀试探了一下,水深大概能有一米左右。
他蹲在水边,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前辈,看好。这是一根木头。”
赵受益将木头浸在水中,松开了手。木头浮在了水面,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地漂走了。
夏玉奇、白玉堂和刘恩都蹲在了他身边。他对夏玉奇道:“正如前辈所说,木浮于水。木头漂走了。”
他又四下寻摸,打算找一块大一点的石头。正好附近有一块西瓜大的白色石头,被河水冲刷得光滑致密。
赵受益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发现以自己的实力,想要将拿石头拿过来,应该会费上一番功夫。
他刚想叫刘恩将那石头取来,就见白玉堂一言不发地起身,将那石头拿了过来。
那么大的石头,在他手里倒像是轻如鸿羽一般。
赵受益笑道:“有劳白少侠了。”
白玉堂将石头放在他手边。赵受益拍了拍那石头:“夏老前辈,你说,这石头能不能在水中浮起来?”
夏玉奇摇头道:“不能。”
赵受益对刘恩使了个眼色。刘恩将石头拿起,投入水中,只见那石头义无反顾地向河底沉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又将那石头捞了上来。
赵受益笑道:“夏老前辈,看好了。”
刘恩抽出佩刀,将石头剖做两半,又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其中一半石头的芯子都掏空了。
赵受益心中暗叹,这就是江湖人士的神奇内力吗,掏石头像掏西瓜一样容易。
不多时,那半块石头已经被掏成了一个薄薄的石碗。
赵受益将石碗放在了水中,那石碗稳稳地立在了水上。
夏玉奇若有所思。
赵受益将石碗递给了夏玉奇:“前辈,并非只有本身能浮于水的东西才能用来造船。就像这石头,本身是要沉到水底的。但如果将它掏空了做成一个石碗,照样可以浮在水上。”
夏玉奇忽然道:“先前在扬州的时候,我在白家的后院种了一院子的花草。”
赵受益微笑:“然后呢?”
夏玉奇道:“有些花草是从岭南带过来的,那边的雨水比扬州多,花草需要天天浇水。我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大水缸,每天用葫芦瓢舀水浇灌花草。有一回,我不知将瓢放在哪里了。第二天浇花的时候,我就拿了一个瓷碗代替。浇完花之后,我顺手又将那瓷碗放进了水缸。那个瓷碗也像葫芦一样漂在了水上。但那瓷碗是个什么什么窑的珍品,玉堂他哥哥要用它来待客,就将瓷碗收了回去。我又拿了一个普通的瓷碗,可是这个碗却再也不能浮在水上了。”
他问赵受益:“为什么呢?”
赵受益心道,因为F浮=ρ液gV排。
他道:“许是第二个碗厚了些。”
夏玉奇追问:“那究竟要有多厚,或者多薄,才能让原本不能浮于水的东西漂浮在水上呢?如果叫它们漂浮在水上了,又能够承载多重的货物呢?”
赵受益一摊手:“朕也不知。”
他接过刘恩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手:“前辈,别急。今年九月之前,你只需将这艘船完善好了就可以了。”
指了指河中停泊着的木制蒸汽船:“至于用铁造船的事情,不急。”
一是在你没将浮力公式推导出来之前,说什么造铁船都是扯淡。二是……
朕现在也没有这么多的铁呀……
赵受益感觉自己的心里一阵苦涩。
现在的铁可是个金贵物件,农夫铸造犁头要用,士兵打造兵器也要用。再加上这两年还要鼓励北方农垦,大概是要由官府出钱给百姓打造农具——否则被水灾弄得一穷二白的百姓哪来的钱打造农具?
他还要整顿军队,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军队强盛,首要的就是给他们打造一套上好的武备出来。
什么箭啊弓啊刀啊铠甲啊……
赵受益越想越心痛。朕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太穷酸了。
他拍了拍夏玉奇的肩膀:“前辈,不急,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反正暂时社会上是没那么多铁来推广铁制轮船。
等朕推广一下高炉,将钢铁产出提上来的时候,咱们再来谈这个事情。
在此之前,你先去推浮力公式吧。
夏玉奇道:“……遵旨。”
给夏玉奇布置完任务之后,赵受益回去找晏殊吃了顿饭,了解了一下晏公笔谈的进度。
晏公笔谈仿造尚未出世的梦溪笔谈,分为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机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数篇。晏殊已经编好了书画篇,交由出版社印刷出版了。
按照赵受益的打算,是要将晏公笔谈作为推广基础教育的教材的。现在由于全本的笔谈尚未完成,因此只能在清北大学里做教学使用,等晏殊将整套书都编完之后,才能推向全国。
清北大学已经走过了两个多年头,现有的学员有数万人,都在晏殊的谆谆教导之下,成长为了兼通文武的人才。
至少是能识字,会算数,懂得些大局道理,还能绑着沙袋跑上好几公里远。
对于他目前的需求而言,这些人,应该是足够用了。
赵受益算算日子,心下有了底。
接下来几个月他打算做的事情,势必会得罪一大批既得利益的阶层。
他倒是不怕这些人威胁他的人身安全——想要在汴梁城里行刺皇帝,得问问枢密使和他手下的三十万新军答不答应。
他怕的是这些人给他搞非暴力不合作,直接罢工了。
崇政殿里那几十上百的高级官员,他是不怕的。一共就这么些个人,生平履历家庭结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皇帝案上,敢搞罢工,信不信刘公公当晚就带着你的罪证抄你的家?
更广大的中下级官吏,他就有些头疼。
宋代的社会经济空前地发达,换言之就是人太多了。人一多,事情就多,需要的管事官员就多。
宋代的官僚队伍之庞杂,远迈前代。
这么多的中下级官吏,尤其是最底层的芝麻官,赵受益真的没精力去一个一个地敲打、约束。
这么多人,就算是抄家都得抄个一年半载的。
他们要是搞起罢工来,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直接让他们卸任,另寻高明来代替。
这时候晏殊和他的学生们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他给清北大学的定位是全科大学,架不住还在草创期,大部分学员还是全国各地冲着晏殊的名号跑来汴梁的传统读书人。
这些人反正内心的价值观已经固化了,估计接受不了除了当官以外的出路。那就给他们一个官当,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赵受益跟晏殊吃完了饭,让他在学生之间留意一下,有哪些人品学问都没什么大差错的,整理一个名单出来给他,过段时间可能有用。
晏殊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察觉到这是要变天了,当即摩拳擦掌,开始整理名单。
皇帝终于要有大动作了,他的清北大学终于要名扬天下了!
嘶……有点激动啊!
饭后回宫,赵受益跟刘恩一道坐在出宫时坐的那辆其貌不扬的小马车里,笑道:“这时候李娘娘应该已经回宫了吧?”
刘恩点头:“应该是已经到了凤宸宫,见到太后了。”
赵受益想象了一下刘娥忽然见到了李妃的场景。
在刘娥的心目中,李妃早就死在了当年的冷宫大火里。
她虽然没亲眼看见李妃的尸首,心里总有些不安,但这不安总没落在实处。
如今若是忽然发现李妃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赵受益毫无良心地笑道:“真想亲眼看看太后现在的表情。”
想来刘娥一代君王——虽然她最终还是没有僭越称君,但她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事实上也就是在行使君权了——忽然发现曾经被自己陷害至死的宿敌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刘娥对李妃所做的亏心事实在是太多了,青天白日的,李妃突然出现,可不是得把刘娥吓个够呛。
这也是赵受益之前跟刘娥摊牌的时候没告诉她李妃尚在的原因了——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怎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更有冲击性呢?
他叹道:“可惜朕公务实在繁忙,没有空闲去探望太后。”
玉宸宫里还堆着一人高的奏章呢,他今天都地批复完,才好应付明天的朝会。
要是他不是这么忙的话,真想亲眼去看看刘娥的现状啊。
亲眼目睹仇人的崩溃还是没有工作重要,赵受益还是略带遗憾地道:“回宫之后,你叫人去凤宸宫看看,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我。”
不能亲眼目睹,听转播也没差什么嘛。
不过他的打算马上就落空了。
他和刘恩刚回到玉宸宫,还没来得及坐下开始工作,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官家!官家!大事不好啦!”
赵受益并不苛待宫人,对宫女太监也一向和颜悦色,时间长了,宫人们在他面前都没什么畏惧,隔着二里地就开始喊他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刘恩忙道:“官家要处理国事了,有什么事情等晚上再说吧!”
赵受益刚喝了口茶水润嗓,就见那太监跑到了刘恩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刘公公,这可拖延不得,叫我进去见见陛下吧!”
赵受益隐约看出此人似乎是皇后身边的太监,忙道:“刘恩,叫他进来吧。”
皇后一般不会主动找他,除非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刘恩闪身叫那小太监进来,小太监跑到他跟前:“官家!不好啦!凤宸宫出事了!娘娘把娘娘气得晕倒了!我们娘娘已经在主持局面了,请官家快过去吧!”
赵受益被他一通娘娘弄得晕头转向,苦笑道:“你别忙,把话说清楚。你们娘娘为什么在凤宸宫?”
小太监道:“我们娘娘听说凤宸宫的娘娘晕倒了,那时候官家还没回宫,我们娘娘只得赶过去主持局面。”
赵受益听明白了,皇后听说凤宸宫有人晕倒了,这时候皇帝不在宫里,只能她这个皇后过去主持局面。
不过……
“太后就说是太后,什么叫凤宸宫的娘娘?乱七八糟的,徒惹误会。”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摇了摇头:“不是太后,是凤宸宫新来的一位娘娘。太后娘娘将那位娘娘气得晕倒了,我们娘娘才赶过去的。”
赵受益皱眉。
新来的娘娘?
是指李妃?
刘娥把李妃气得晕倒了?
赵受益叹息一声:“算了,朕去看看。”
本想不去看刘娥的笑话,专心工作的。结果事与愿违,他得去看看刘娥是怎么气得李妃晕倒的了。
他本来就没指望着李妃能将刘娥怎么样,不过是想让她膈应一下刘娥。结果她居然把自己弄得晕过去了……
“走吧,摆驾凤宸宫。”
凤宸宫里,寇窈娘正跟刘娥大眼瞪小眼。
医官已经到了,将李妃抬到内室诊治。
会客厅里,只剩了刘娥跟寇窈娘两个人。
刘娥饮了一口酸甜解暑的乌梅汤,忽然看着寇窈娘笑了:“你可当真不像你父亲。”
寇窈娘道:“我像母亲多些。”
刘娥摇了摇头:“也不像宋夫人。”
寇窈娘道:“我是妾生子,像我的亲生母亲。”
刘娥问:“你亲生母亲是做什么的?怎么教养出了你这么一个……”
她斟酌了一下词句:“万事不关心的女儿?”
刚刚她将李妃气得晕倒,陈琳本想去通知皇帝,结果皇帝不在宫里,只得转道去通知皇后。
李妃的身份虽然仍未公开,但陈琳明示暗示此人身份非同凡响,是皇帝亲口说过要送来凤宸宫居住的。
结果寇窈娘到了,先是问有没有叫医官来,得知医官已经来了之后,就道:“既然无事,那本宫就回去了。”
陈琳急了,说怎么能无事,这可是太后将——将——
寇窈娘仍是要走,还是刘娥开口将她留了下来,说反正皇帝不可能宿在皇宫外,等过会儿皇帝回宫了,再去请皇帝来也就罢了。皇后还是与本宫一道在这里等待皇帝吧。
于是寇窈娘就跟刘娥一道坐在这里,一人捧着一杯乌梅汤,边喝边等皇帝。
刘娥笑道:“你不关心那位李娘娘究竟是何人?”
寇窈娘道:“究竟她是何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太后娘娘这般厉害,一个照面就能把人气晕,官家却仍将人送来凤宸宫,可见官家也没有多么地在乎此人。我是官家的皇后,官家都不在乎的人,我为什么要在乎?”
刘娥笑笑:“你倒是想得开。”
寇窈娘是皇后,她也当过皇后。
寇窈娘不在乎皇帝不在乎的事情,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