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奇道:“连石炭也比之前省了一倍还多。这下我总算能对官家有些交代……”
他忽然看见了正站在白玉堂身边微笑的赵受益,惊到:“官……”
赵受益将食指竖在唇边:“嘘——”
岸边这么多人呢,一声官家喊出来可不得了。
夏玉奇忙点头收声,白玉堂道:“师父,这是赵兄。”
赵受益道:“令徒当真年少烂漫。”
夏玉奇道:“不敢,不敢。”
赵受益向身后示意:“前辈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晏校长和范相正等着咱们呢。”
夏玉奇道:“没事了,没事了。”
“那走吧。”
一路上,夏玉奇手舞足蹈地给赵受益解释他昨晚加进船上的那几处机关,是如何使等体积的石炭能烧开更多的水的,又是如何使船行的速度提高了一倍以上的。
赵受益点头微笑,虽然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明白,夏玉奇将这船造得不错。再改进改进,九月份真正现世的,一定是一艘能载着大宋朝扬帆远航向星辰大海的宝船。
他不禁心潮激荡,狠狠拍着白玉堂的肩:“夏老前辈,朕得前辈相助,真是三生有幸啊!”
夏玉奇年纪大了,而且太金贵了,赵受益不敢拍他——万一拍坏了怎么办?
只好拍他徒弟代替。
白玉堂莫名其妙被皇帝拍肩,扭头又看见皇帝双目折射出耀眼的日光,越发衬得那双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他僵硬地扭回头来。
夏玉奇乐呵呵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转头又开始说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他从船上得到了启发,觉得既然船都能自行,那车是不是也能自行?也像自行船一样,在车上安个锅炉,就能叫车自己在地上跑。
不过他又觉得现在的车都是木头拼的,似乎过于脆弱了些,不能经得住那么大的锅炉,不如用钢铁打造一辆车……不过这是否有些过于废铁了,毕竟铁还挺贵的……
赵受益心道,等你把蒸汽轮船这事情弄完了,朕就打发你去造火车。不仅车厢是铁造的,连路都要用铁铺上,教你看看什么叫废铁。
不过再废铁也不怕,等朕将高炉修遍祖国大地,叫你们看看什么叫铁比土还不值钱。
校长室很快就到了,白玉堂上去敲门,得了一声“进”之后,推开大门,请夏玉奇和赵受益进去。
屋内的晏殊、包拯和范仲淹本以为只是夏玉奇和白玉堂回来了,没想到赵受益也跟着来了,忙都起身:“官家!”
皇帝怎么这么不声不响地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赵受益摆摆手:“都坐。”
自己也坐在了刘恩端来的凳子上。
他看着范仲淹和包拯,笑道:“怎么,两位卿家也来找晏校长吃饭?”
包拯和范仲淹对视一眼,范仲淹站了起来:“官家,我等不是来找晏校长的。”
赵受益道:“哦?不是来找晏校长的?”
“那两位是来找谁的?”
范仲淹道:“臣等是来找官家的。”
“找我?”
赵受益奇道:“两位卿家如果找朕有事,何不在崇政殿奏事?即使有急事等不得朝会,也可直接进宫求见。在晏校长这里等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范仲淹道:“因为有些事情,不好在崇政殿里禀奏。臣等须得叫官家见上一个人,才能将此事回禀。”
赵受益道:“什么人?”
范仲淹轻声道:“请娘娘出来与官家相见吧。”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有人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赵受益抬眼一看,见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那妇人双目含泪,定定地看着他。
他偏头问范仲淹:“朕似乎,听得范卿唤她娘娘?”
“先帝后妃,都在宫中颐养天年。朕的诸位叔母,都身在王府。这又是哪里来了一位娘娘?”
李妃道:“皇儿!你是我的皇儿啊!”
赵受益大惊:“这是从何说起!”
他对李妃道:“朕的生母是八王妃狄娘娘,朕的嫡母是先帝刘皇后。你是何人,竟称我为皇儿?”
李妃泣不成声:“皇儿,这么多年来,你竟认贼做母。那刘氏不是什么皇后,我才是先帝的皇后,我才是你的母亲!”
赵受益转头对范仲淹道:“范卿?这是怎么回事?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因何口出妄言?”
李妃怒道:“这不是妄言!”
范仲淹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第102章
“所以,你们是说,朕并不是八贤王与狄王妃的亲生儿子,朕的生父生母是先帝与……”
赵受益示意:“这位李妃娘娘?”
范仲淹道:“事情就是如此。”
“而当今太后,还曾于朕出生之时,用一只剥了皮的狸猫将朕替换去,还想将朕抛弃在金水桥下?”
范仲淹道:“是。”
赵受益深吸一口气,怒道:“真是荒唐!朕生于人世十七年了,难道还不知道谁是朕的父母吗?”
李氏捂住了嘴:“皇儿!你确实就是我的皇儿呀!你怎么能……怎么能……”
赵受益道:“尔等不必再说了。”
他起身道:“这等对母后不敬的话语,朕不想再听。尔等也自小心,这件事情要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朕也保不了你们!”
他指了指范仲淹,又指了指包拯:“你们两个……都好自为之!”
又叹一口气,甩甩袖子就要一走了之。
白玉堂和夏玉奇都屏气凝神,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都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赵受益迈开步子走向门外,在心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官家请留步。”
赵受益步伐一停,心道。
来了。
他迟疑地转身:“母……狄娘娘?”
狄王妃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赵受益深施一礼:“臣妇见过官家。”
赵受益大惊失色:“娘娘,何故如此?”
他飞奔上前,扶起狄王妃:“母妃,这是做什么?折煞儿子了!”
狄王妃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指着李妃道:“官家,臣妇不是官家的生母,那边的李娘娘,才是官家的母妃。”
赵受益不可置信地道:“母妃,这……”
狄王妃道:“官家,范相所言句句属实,官家的确是先帝的儿子。”
“我是先帝的儿子?”赵受益后退了一步:“朕……是先帝的儿子?”
他猛地转头,看向狄王妃:“父……八贤王知不知情?”
狄王妃一僵,垂头道:“王爷他知情。请官家恕罪。”
她所说的恕罪,即是指八贤王明知赵受益是先帝的皇子,却以皇帝生父自居,在朝廷上公然与皇帝作对的罪过了。
赵受益凝视着她,终于缓缓摇头:“皇叔与娘娘抚养朕长大,在朕的心中,与生父生母没有两样。养育之恩,何罪之有?”
这是在告诉狄王妃,他不会追究八贤王之前的所作所为。
狄王妃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又向赵受益福了福身:“谢官家。”
赵受益转向李妃,细细地打量着他今生的生母。
他跟李妃其实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他刚刚登基,为了试探刘娥,曾经跑到冷宫附近玩耍,“恰巧”撞见了幽居冷宫的李妃。
或许是母子天性,或许是剧情使然,李妃居然认出了他,心里认定了他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于是李妃也就明了了当年的真相——当年她并非真的生下了妖孽,她生下的是一个儿子,只是被人陷害了,所以才落得这般田地。
所以她假死遁逃出宫,这些年来,一直打探着朝中局势,得知今上是八王府次子,被先帝收养入宫。
冷宫的生活虽然清苦,但犹是在皇宫之内,有吃有穿,也无需劳作。
因此当年赵受益跑到冷宫时所见到的李妃,虽然面容愁苦,却无甚老态。
这几年漂泊江湖,风霜摧残,李妃迅速地衰老了,只在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当年艳冠后宫的模样。
赵受益忽然惊奇地道:“朕见过你。”
他转头对刘恩道:“对不对?当年我们在宫里玩球,曾经见过一位冷宫里的李娘娘。”
刘恩也道:“官家这么一说,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眯着眼打量李妃:“李娘娘,久违了。”
李妃长叹一声,伸手将赵受益搂进怀里:“我苦命的皇儿啊!这些年认贼做母,真是苦了你了!”
赵受益被她抱了一会儿,也动情道:“朕可真是枉为人子,这些年来,竟不知自己的身世。让娘娘受委屈了。”
李妃道:“如今咱们母子团圆,娘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就不算什么。”
她放开了赵受益,端详着他。
眼前的是少年天子,容长脸面,眉目清俊,乌黑顺滑的长发束在金丝轻冠里。身材修长,体态挺拔,通身的威严气派。
她满意地道:“真是本宫的好儿子。”
又拭了拭眼角,略有些感伤地道:“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你父皇当年的模样。”
赵受益暗道,可不敢与先帝相似。
真像那个窝囊废了,那不就完犊子了吗。
罪过罪过,人死为大。
他微笑道:“娘娘这些时日是住在南清宫的?”
李妃点头:“没错。”
赵受益道:“既然娘娘与朕相认了,就不必叨扰狄娘娘了。这样吧……”
他转头对刘恩道:“咱们出宫的时候乘的是辆便车,咱们两个皮糙肉厚的不讲究这个,却不能委屈了娘娘。你叫人通知宫里,派一辆安车来,将娘娘接回宫里去。”
刘恩应喏,又问道:“进宫之后,将娘娘安置在哪座宫室呢?”
冷宫已经烧成一片焦土了,再说人家已经和皇帝母子相认,再没有打发人家去住冷宫的道理。
李妃生产之前居住的玉宸宫,因为宫室狭小,易于守备,现在已经被赵受益占上了。
赵受益想了想,无奈地道:“宫里倒是有些空房子,只是没有人住,现在要收拾,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现成能住人的屋子,只有朕的寝宫,皇后那里,还有就是太后的凤宸宫了……”
凤宸宫,是刘娥现在的居所。
李妃心头一震,狠狠咬牙。
刘娥!
她道:“皇儿,就叫娘住进凤宸宫吧。娘和那刘娥还有笔账要清算!”
赵受益点点头:“既然娘娘没有异议,那就住在凤宸宫。”
正好李妃还可以帮他牵制一下子刘娥,别叫她又爬起来搞事。
只不过……
他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妃。
朕怎么觉得,你不太斗得过刘娥呢?
又想想,算了,反正这两个人谁输谁赢都无所谓了。
他对狄王妃道:“娘娘今天回南清宫后,和八皇叔也说一声,就说朕将李娘娘接回宫里了,叫皇叔不必担心。”
通知一下八贤王,就说朕已经和亲娘相认了,他这个叔叔可以退回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了。
别在上朝劝他罢免狄青了,怪浪费时间的,他一个皇帝,真的不是每天都有闲心和皇叔扯一顿皮。
狄王妃福身道:“臣妇遵旨。”
赵受益道:“好了,两位娘娘且在这里稍待,等一会儿宫里安车来接。”
他点了点晏殊范仲淹和包拯:“你们三个,跟我过来一趟。”
又对夏玉奇和白玉堂道:“你们二位也稍等,一会儿朕还有些事情问你们。”
晏殊等三人跟着赵受益走到了廊下,赵受益抱臂看着他们:“此事是谁先发现的?”
晏殊看了看范仲淹,范仲淹道:“是包御史将李娘娘从民间带回来的。”
赵受益看向包拯:“怎么发现的这位娘娘,从头到尾说清楚。”
包拯于是就将他回老家结完婚,正往京城回来的时候,被李妃拦车伸冤的经过讲述了一番。
赵受益扯了扯嘴角:“拦车伸冤。怪不得你不怀疑她是在扯谎。”
自古就只有拦轿伸冤的,少见拦车伸冤的。
轿子是人抬的,看见有个人拦在路中,就没有卯足了劲儿撞上去的道理。
就算是卯足了劲儿撞上去,也跑不快——肩上抬着那么大一顶轿子呢,能有多快?
就算轿子里的官老爷不乐意倾听民情,拦轿之人撒腿就跑,也不至于被轿子撞上去。
车子就不一样了,车子是马拉的,马可不通人性,它愿意怎么跑就怎么跑。看见路当中有个人,它也能撒开蹄子撞上去。马还跑得快,喊冤之人躲都没地方可躲。
所以,拦轿喊冤可能还有扯谎的可能,拦马车喊冤就一定是大有冤情了。
再考虑到李妃当时双目失明——足可见其为自己伸冤的心思之迫切。
“这一路走来,共有多少人知道李妃的真实身份?”
范仲淹和晏殊对视了一眼,心底下明白了。
皇帝这是不打算将李妃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世了。
若打算将李妃当作太后一般光明正大地迎回朝中,何必在乎之前有几人知道她的身份?
横竖再过一段时间全天下都知道了。
包拯道:“臣知道兹事体大,未敢声张。从头至尾,只有臣与拙荆、侠客展昭、范大人与范夫人、范小姐,以及八王妃与狄娘娘知晓。”
他看了一眼晏殊,又道:“再加上晏校长、夏老前辈与白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