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锋含笑道:“见了。这是柴石州怕我们出门被砍,所以命人贴身保护。”
沈翎哭笑不得:“明明就是监视!还这么业余!”
“业余不好吗?不业余,我们能这样说话?”越行锋把人搂得更紧,更在耳垂一吻。
“喂!这是大街上!”不知那群眼线会作何感想,沈翎只觉嵴背发凉。
“昨晚说的话,可还记得?”越行锋没由来地问了句。
“昨晚?”从混沌的脑子里理出些头绪,沈翎的脸“唰”地红了。
昨晚……他说的话?不就是什么那啥什么深,还有什么浪不浪……
全是他爷爷的污言秽语!完全不避讳外头的听众!厚脸皮!
越行锋听他不说话,身体莫名发热,大致猜出因由,干笑道:“不是那些。是后面的。”
后面?沈翎的记忆有点模煳,后面被撞得发昏,他还说了别的?
沈翎用尽心力、绞尽脑汁,总算从凌乱不堪的光影深处,寻到一丝残余。
哦,他是说过。越行锋提点了今日之事,说是要寻机会与花家脉络碰个头。
越行锋感知他身体的镇定:“想起来了?”
沈翎觉得惭愧,如此正经的事,居然给忘了:“嗯,开始吧。”
两人分开,继续执手朝前走。路人与眼线只当看断袖当街恩爱,并无联想太多。
*
衡州城的一间酒楼,座无虚席,越行锋让人在临近后厨的空地添了张桌子。
临近午时,沈翎早已又累又饿,店小二上来问吃些什么,也全由越行锋代劳,而自己只顾着吃先上的花生米和腌菜。
待灌下一杯茶,沈翎瞥着那些人站得远,方才问道:“不是碰头么?”
越行锋一眨眼,端起一碗茶,恰好掩了口型:“再等等。先说自己的事。”
沈翎眨巴着眼看他,半晌也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没聊。
越行锋在桌底下握来了他的手:“翎儿,以后要是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都必须告诉我。你忍着不说,我更担心。”
沈翎正腾出手喝茶,听他温声细语地一说,险些喷他一脸。他这话说得……真是说给单纯小姑娘听的!什么叫做受了委屈……
轻咳两声,顺势挣开下边的手,提上桌面,去覆越行锋的额头。沈翎疑惑道:“你病了?”
至于那事,越行锋没打算明说,忆起沈翎昨日的恐惧,眼下若是提起,恐怕会让他心防更甚,或无法自处。
越行锋只管拽过他的手,狠狠握紧:“你记得我会替你出气就行。”
沈翎没多想,随口“哦”了一声,转眼见店小二端菜上桌,眼睛一亮:“呀!上菜了!”
越行锋摇了摇头,瞥着桌上的蛋羹,眉心一皱。拿了勺子一挖,叹气:“老了。”
沈翎看见平整表皮下边的蜂窝状窟窿,知道这蛋是蒸过头了。但过头与否,在沈翎眼里都是蛋:“能吃就行。”
话音刚落,又一碟糖醋里嵴上桌。越行锋拦着沈翎,先尝了一口:“肉太干。”
沈翎硬是夹了一块塞嘴里,的确……与越行锋手艺相比,这店的水平直接关门算了!
接下来的八宝鸭,越行锋尝了一口,便放下汤匙:“别吃了,我给你去做。”
沈翎刚拔下一只鸭腿,愣神看他:“能吃啊,不是很差啊,何必麻烦。”
越行锋坚持道:“我去后面给你做,你等着,实在饿就喝点汤,汤还行。”
望着他的背影,沈翎不懂他这是什么怪癖,难不成每个厨艺好手都有这毛病?
不对!沈翎见那几位身影挪动,一拍脑袋想了明白……他去碰头了。
正当那几位要闯入后厨,越行锋已端着一盘土豆丝出来,笑吟吟地看他:“先吃。”说完,人又不见了。
他真是去做菜了?沈翎尝了口土豆丝,根本不是越行锋的手艺,估计他是去后边随便端了盘出来,以便让那几位安心。
这下一盘菜,沈翎足足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不远处的那几位似乎也着急了。
偏偏某人抓准时机,高举着三尺宽的木盘出来,上边是四菜一汤,稳稳落在沈翎眼前。
越行锋回来了,还带回几道菜:“媳妇,吃吧。”
沈翎若无其事地夹菜、吃菜,装出一副激动模样:“还是你做得好吃!”随后低下眉头,低声问他,“刚才那八宝鸭其实做得不错吧?这些不是一样他们做的?”
越行锋撑着笑意,给他夹了一大块豆豉排骨:“呵呵,回去给你做。”
沈翎陪笑着,貌似心满意足:“碰头了?”
越行锋给自己舀了一碗鸭汤:“当然。绕过这间酒楼的后巷就是衡州的怡红拢翠阁,我从后厨的柴房熘出去,三两下就到了。”
看他来回熘达连气也不喘一口,想必是对地形极为熟悉。沈翎问他:“你昨晚出来看过?”
越行锋环顾周遭:“不是。这家酒楼曾经是我的,后来卖了。”
“咳咳咳咳……”沈翎终于呛到,暗忖这人游走江湖的这几年到底干过多少行当。
“媳妇,慢点。”越行锋将罗帕递过去,替他擦嘴。
沈翎耷拉着眼:“我想到一件事。那什么翠阁的老鸨,认得你?”
越行锋尾指一垂,指向沈翎腰间:“昨晚扯你腰带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支。”
听他清清淡淡地说完,沈翎忙摸向腰间……果然少了一支玄铁锥!
第198章 猎猎风声
既然有花家少主的玄铁锥,衡州什么翠阁的老鸨自是信了越行锋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听从他的吩咐,调派人手,知会花冬青。
两人一路招摇地回去,几乎整条街都晓得衡州城里来一对恩爱的断袖。
当然,沈翎对此较为抗拒。恩爱是不假,但也不必到处恩爱给人看不是?
只可惜在越行锋的拖拽之下,所有反抗皆是徒劳。
从后门熘回府衙,身后那群眼线也陆续散去。
正当沈翎松了口气,又见一人盈着一脸笑,等在门边。看见这张脸,沈翎心底一个咯噔,下意识往越行锋身后藏。
看此人一身寻常紫袍,却萦绕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他连伪装也懒着,看见越行锋与沈翎,更是毫不避讳,也不担心是否被外人察觉,径直迎上去。
越行锋负手去身后,将沈翎的手握了,让他安心,前边对那人道:“不是见光死么?这样光天化日的,不怕走漏风声?”
乐渊的神色显然是全无忌惮:“又不出府衙之地,我怕什么?以柴石州的能力,难道还不能保我在一隅之地?”瞧见沈翎低着头,顺口问,“沈少主,近来可好?伤势是否痊愈?”
说到伤势,不等沈翎躲避,越行锋就将他的身形全数遮蔽:“此前之事因何人而起,太子殿下还需要问吗?”
听出些许敌意,乐渊也无意再问下去:“那,二人出游可好?”
越行锋冷笑道:“太子殿下的人护得那般周密,我与沈翎如何能不好?”
乐渊直言道:“二人平安回来才是好,若半途被人劫去,使节失踪之责,我可担不起。”
“太子殿下不在衡州,要担也是柴大公子来担。”越行锋有意无意又点中他当前见光死的弱点,看他颜色不悦,越行锋便宽心了,“难道有太子殿下的亲信随行,殿下还不能安心?呵,那些人,尽责得很。”
“在你越行锋面前,”尽责”二字有何用处?”乐渊这一句,也算是说对了。
“如今我与沈翎安然而归,那两字自然有用。”越行锋上前一步,与乐渊目光相峙,“太子殿下,我与夫人能走了?”
“不必。你们继续恩爱。我走。”乐渊莞尔一笑,快步往屋舍那头去了。
越行锋拍了拍身后那人,柔声道:“他果然还是见光死,可就是死得不安心。”身后的人没有反应,握握他的手,竟然僵硬了。
忙回身去看,越行锋察觉沈翎眼里的不同寻常,像是恐惧,不,应该是惊恐!
他怕乐渊竟是怕到这个地步?不对,沈翎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地方,而非乐渊的方向。
越行锋循着看去,见他盯着自己的鞋靴:“鞋子,有什么好看的?”
沈翎的双唇颤得说不出话,许久才抖着说出一个字:“血……”
当朝太子居住的府衙之中,岂会有血?
正如乐渊所言,以柴石州的能力,岂会让太子居住之所无缘无故染上鲜血?
越行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血迹:“在哪里?”
沈翎仍是盯着鞋靴:“这里。”尾音颤着,他将鞋靴移开。
泥土之中,果真落着一滴殷红,还未干涸。
越行锋俯身下去,拨开泥土,再看向四周,很快在附近的石缝之间发现另一滴血。
沈翎心头一紧:“难道是羽?”
越行锋立即捂住他的嘴,轻声道:“说不定边上还有人,我们先回去看看。若羽没事,你就别担心了,定是乐渊另做的勾当。”
听越行锋这么说,沈翎是安心不少,但越行锋自己却满心疑云。
如果不是羽……越行锋甚至有一刻希望是羽,至少比另一个猜测来得容易接受。
然而,在沈翎面前,越行锋只能表现得不动声色,暂且送他回房歇息。
二人回到住处,羽正面无表情地等在房里,显然对越行锋私自带主人外出表示不满。
沈翎再三解释,方才让羽消除疑虑。但他不知道,难得沉默的另一人正在心惊。
他知道得越少越好……越行锋这样对自己说。
*
入夜,越行锋待沈翎睡下,偷偷熘出房门,在羽的窥视之中,扬长而去。
越行锋去的地方,是府衙的牢房,他几乎能肯定乐渊在那里囚了一人,而他今日坐在那里,并非等待他与沈翎,而是刚刚做了某事,来不及离开。
除了柴石州与那几个忠心影卫,大崇再无人知晓乐渊的去向,更别说那种刺杀的事。
所以,因闯入而流血的,定是与之对立之人,也就是南越人。
昨日所说以使节的身份进入衡州,但谁人都明白这是变相的挟持,消息传回南越,常目等人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只不过,来得太快。在越行锋的预料中,从部署到潜入,至少需要两日。
扮作狱卒,若无其事地步入牢房,越行锋并未费多少心思。
牢里的犯人早已被柴石州清空,现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明显是刚刚泊出伤口的气味。
掀翻几个看守士兵,越行锋在角落的牢房里见着一人,正面无血色地倚在墙边。
毫无疑问,越行锋直接问他:“是常目,还是穆元。”
那人一听越行锋的声音,立即扶着伤口跪倒在他跟前:“少主!”
越行锋打量这名影魅,虽是伤重,但不至于会死:“是谁让你来的?常目?穆元?”
“是属下自己来的。”影魅的面罩早已毁去,现出一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庞,“属下是从山谷里逃出来的。本想回营知会长老,但途中听闻少主被挟持,便只身来了衡州。”
“你应该回营。在衡州,你会死。”的确,除却越行锋似真似假的使节身份和沈翎的兄长关系,柴石州不会将其他人的死活放在眼里。
“事态紧急,必须告知少主!”影魅垂着头,骤然抬起,眼里尽是杀意,“少主,谷里的将士都死了!”
越行锋瞳孔微缩,惊骇不已:“当日不是被困山谷,如何、如何会……”
影魅沉痛道:“当日被逼入山谷之后,大崇那些狗贼便将我们乱箭射杀!”
都死了……越行锋听到这里,竟是笑了。
笑得悲壮,笑得苦涩,也笑得大彻大悟。
与承诺无关,与天真无关,是未曾经历战争的他,把眼前一切错当是江湖斗殴,忽略了战争原本的残忍,自负得以为能以不牺牲的方式解决这场纷争。
影魅垂头道:“少主,大崇欺我族至此,定要复仇!”
之前的坚持在瞬间消散,所谓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该死的,必然会死。
越行锋将牢门破开:“你先回去,告诉常目,该做的,我会做。”
影魅正声道:“遵令。”
*
走出密布血腥的牢房,夜风拂面,将越行锋的一身血气散了干净。
即使想得再周密,还是把太多事想得过于简单。
两国交战,不是一场交易。对疆土与权力的贪婪,不是金银财宝能轻易换来的东西。
常目残忍、穆元执着,他们的坚持不无道理。但,须要阻止的,还是得阻止。
越行锋依旧不想当他的南越少主,一如既往地不想涉入权力深渊。可是,若一战难免,他必定要做一些事,来换取全身而退的资格。
冬日的夜风夹杂些许冰屑,打在脸上,感到刺痛,也让越行锋清醒万分。
他在风中站了许久,将杂念一扫而空,推翻此前的所有计划,盘算着从零开始。
心上人还在房里等他,这一回,估计要把他的身家也给算上。
大致理出一条思路,越行锋勾唇一笑,浓黑的瞳仁再度流溢神采。
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动摇,稳稳地回到暂住的院子。
越行锋见房门半敞着,门缝里探出一个头,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将那颗头给摁回去。
沈翎裹着厚被,送给越行锋一对眼白:“大晚上的,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