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锋把他扶起来坐好,捧起他的脸,在干涸的唇上舔了舔,莫名问道:“刚才有没觉得我胸口很暖?”
沈翎没回过神,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安然无恙,也没了别的要求。
越行锋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别发愣,我熘进来可不容易。”
忧心了四天四夜的心上人,此刻就在眼前,沈翎原来只是看着,可将他眼角眉梢看了个遍,眼泪就不自觉流了出来,因为饿得没力气,也懒得擦。
“都饿哭了。”越行锋有意曲解了意思,看他眼角敛出些许嗔味,方才解开衣襟。
“你不会想现在做那个……”沈翎刚说半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此情此景,外有家将,一个人是该有多胡闹,才能无畏无惧地做那档子事?
越行锋解开衣襟,又解开中衣,最终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布囊。一拿出来,居然还散着热气!再看他敞开的胸膛,竟然烫红了一大片。
沈翎惊道:“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烫成这样!”
越行锋不以为然:“就红了点,过两天就好。来,吃吧。”
布囊里是一块大饼,越行锋贴身送来,外头的家将自然无法察觉。
沈翎鼻子一酸,盯着他发红的胸口,心疼得有点哽咽,煞风景地问了句:“什么馅的?”
越行锋掰了半块,吹凉递给他:“猪肉。难道你还指望鲍鱼的?”
猪肉烧饼,这种路边货在沈翎眼里,曾经与冰糖葫芦是一个档次。如今,这饼又跟冰糖葫芦一同上了巅峰。
沈翎含泪啃着,也不怕烫,两三口就给解决了,又把手伸出去:“那半块给我。”
越行锋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唉,早知道就该多带点来。喂,吃慢点,饿不死却被噎死,这可划不来。”见他吃的速度缓了些,又道,“我早说过他喜欢你,你又不信。”
沈翎眨眼看他:“你说什么?”
越行锋无奈摇头:“你别管了,先吃。”
“哦。”沈翎打了个饱嗝,浑身舒坦,适才想起问,“没带水吗?”
“你觉得我能藏在哪里?”觉他眼底失落,越行锋安慰道,“没事,我再想办法。”
“诶,你不是来救我出去?”填饱肚子,沈翎精神大振,“你不救我出去?”
越行锋道:“我倒是想。可眼下风声紧,我连熘进来看你都难,何况是带你出去?不过,依目前的状况,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至于吃的,我会送来。拜托你演戏逼真一些,别让外头那些人看见你在剔牙。”
沈翎心疼越行锋胸口的烫伤,但肚子饿得实在难以忍受,便商量:“明天能给鸡腿么?”
越行锋忍着笑,拭去他嘴角的肉末:“我尽量。”
既然是偷熘进来,越行锋自然待不了多久,稍稍抱过一会儿,也该走了。即便再舍不得,沈翎也得放人,否则一帮家将冲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听门外似乎打斗激烈,紧接着“哐”地一声,两块门板竟轰然倒地。
沈翎藏在越行锋身后,探头看去,不由傻眼:“哥、哥……你来了。”
沈翌手执长剑,一脸肃杀之息,扬起凛凛寒风,看着越行锋:“你,带他走。拿我的令牌……不,已经没用了,先带沈翎藏起来,莫要让人寻到!”
“难道那边出了变故?”越行锋意料到什么,话音一落,见沈翌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变故?”沈翎显然弄不清状况。
“天牢被劫。有人救了易谷、雁屿门和四派的人。”沈翌语速很快,“越行锋,带他走。”
沈翎听过,天牢是由最为精锐的禁军守护,且是直接听命于帝君,可谓铜墙铁壁。即便武功再高,也无可能全身而退,更别妄论一举救下那么多人。除非……出了内鬼。
越行锋不由分说,直接将沈翎扛起,对沈翌道:“保重。”
竟然从越行锋口中听到“保重”二字?他向来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沈翎的挣扎胜过往常任何一回,回想沈翌方才所言……连兵部侍郎的令牌也无用?再看外边,出莲阁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无家将支援……家里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翎挥出双臂,身体勐地一斜,两手紧紧抠在门缝里:“我不走!你们给我说清楚!哥,为什么你的令牌没用!”
他难得手劲大,越行锋一连拽了两回,竟也没能动他分毫。侧目一看,他手指已被木屑扎得出血。
沈翌怒目一慑,好似玄冰迸裂:“越行锋,我要你带他走!即使砍了他双手也要带他离开!沈翎,我告诉你,天牢被劫,觊觎太子之位的一众皇子已将罪名扣到六殿下身上,不止是雁屿门,还有南越的事。据我所知,已有人将六殿下私放南越长老的事告知帝君。如今六殿下因此禁足宫中……此事牵连甚广,再不走,便再无机会!”
越行锋没想到真相会与自己的揣测完全一致,更没想到沈翌会在沈翎面前和盘托出。虽是残忍,但,若他不说,沈翎迟早也会知道。若待到那个时候再听闻事实,只怕残缺不全,更令他无法接受。
沈翎很聪明,当即想到何为“牵连甚广”。南越谋乱,何其大事。不止是六殿下,更有当时随行之人,换作此时之景,势必牵连整个昭国公府!
想要留下,也必须留下。只是后颈一疼,便晕厥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股米香漫入鼻腔,沈翎睁开双目,看向米香飘来的地方。
越行锋在墙角熬粥,脚下踩着稻草杆子,墙面被炉火熏出炭色。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屋子甚为简陋……这是哪里?
沈翎想起身问他,岂料指尖一动,便感觉一阵发酸……被点穴了?身体极力右倾,周身即刻酸楚难当,激得意识万分清晰,记起晕厥之前,兄长说过的那些。
“越行锋。”说话也没法太大力,沈翎喊了他一声。
“醒了?你再睡会儿,熬好了叫你。”越行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拎着勺子在陶土瓮里翻搅,目色淡然,不滞一物。
想到父兄危在旦夕,沈翎哪里还能老老实实等着喝粥。他用尽力气道:“给我解穴。”
越行锋的手一顿,继续盯着白粥:“给你解了穴,你会好好待着?”
沈翎道:“你也听到我哥说的,有人要害六殿下,更是因此牵连我全家,个中因由或许与柴廷拖不了干系。倘若真是如此,柴廷一定会把我父兄往死里害。”
“听我说,不论是你爹、还是你哥,他们都想保全你。即便你爹将你软禁,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外头状况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越行锋的话不容辩驳,只在话音落时,略微掀起眼角,看了沈翎一眼。
第83章 早动心思
沈翎自知解不开穴道,然即便解开,也无济于事,以自己的身子板要想赢过越行锋,简直再过三辈子都难。但,家里的事不能袖手旁观,兄长的那些话,当作没听见好了。
侧目看他低头搅着白粥,沈翎把心一横,顿生一计:“粥……好了吗?”
越行锋手势一停,拎起一勺尝了尝:“再等会儿。”定了须臾,方抬头看他,“又饿了?”
沈翎想到那块猪肉馅饼,似乎回忆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低声答了一个字:“嗯。”
越行锋低眉一笑,居然难得沉默,继续搅粥。
片刻之后,越行锋端了一碗粥过去,解了沈翎半身穴道,沉声道:“别想逃。”
虽说解了一些穴道,身体松适了些,然仅仅是上身能够稍微活动,周身上下仍是无力,他解穴的手法很有分寸。
沈翎望着他:“脚不能动,怎么逃?”
越行锋将勺里的粥吹凉,递到他嘴边:“平日里虽是我强些,但你的鬼点子那么多,仔细想想,我未必能全数招架。”
沈翎张嘴,让粥慢慢滑入口中,并未咽下,暗中有意让粥滚向另一侧。如预料中的一样,一口气被热粥生生抑回去,沈翎立马呛咳出声。
勐烈的咳嗽,来势汹汹,沈翎的脸咳得通红,一手无力地摁在心口,痛苦万分。
“你是故意的。”越行锋低声喃了句,立即帮他顺背,且解了他一身穴道。寻常人呛着倒是无妨,可眼前这人竟是刻意到这个地步。
“你才是……”连话都说不清,沈翎越咳越厉害,隐约尝出一股腥甜。
“好了,别说话。”越行锋发觉情况不对,那白粥八成是灌了气道,偏偏自己不精医术,只怕贸然运功,多有不测。
沈翎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晕过去,这分明与预想的不太一样!本想着随便呛一呛骗人,哪里料到成了这样。他再度暗自后悔,感觉与那日砸碎茶壶自残,颇为雷同。都是为了某个目的、某个人,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
然而,两回相较,虽说都是笨办法,却都是唯一的办法。
越行锋见他唇色有些发紫:“你等着,我找个大夫过来。”
待他匆匆离去,沈翎勉强止住咳嗽,拭了唇角斜斜坐起。方才被呛到是真,咳到嗓子发腥也是真,不过那唇色发紫,是自己故意闭着气罢了。
事不宜迟,沈翎拾了边上的斗笠,只身冲出屋子,在巷子里绕了半晌,才总算出去。
*
再见青天白日,耳畔尽是喧嚣,字字句句,皆是有关昭国公府。
沈翎瞧见一处人潮涌动,扶着笠沿,慢慢混入人群,远远见着一张皇榜,不敢近了看,只得隔着上下波动的人头,大致一观。
榜上所言,不过尔尔,与所想相差无几。大概是沈氏一族与南越余孽相互勾结,企图谋逆,现今一族被擒,仅余次子沈翎潜逃在外,现悬赏万两白银必将其擒拿归案。
其上皆是关乎谋乱,对乐子谦之事可谓只字未提,难道帝君还另有余地?
眼下顾不得这些,沈翎为一族之危忧心不已,耳边听闻百姓痛骂之声,心中更是忿恨。暗道父兄一生忠君为国,死而后已,如今竟落得遭人谩骂的结果……
这些人,这群愚昧无知的人,他们为何不骂那个柴廷!不捉拿那个真正心存谋逆的柴廷!
沈翎不忍父兄shou辱,正欲发作,忽觉肩头经人二指点戳,身体一时脱力,被人拖离此处。
回到深巷的破败小屋,越行锋即刻为他解了穴道:“还真有你的,连我也给骗过去。”
沈翎怒不可遏,眼眶通红:“你拦我做什么!我就是要去揭了皇榜找他们理论!污蔑忠臣还有理了!全是睁眼瞎!还有你,为何解了我穴道,不怕我现在就出去么!”
“现在,有用?”越行锋微微斜起唇角。
“为什么没用?一切都是我的错,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六殿下就不会放人,他不放人就不会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我家也不会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抓,这样就不会牵连你家人?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当初在雪天救他,还是在秋水山庄跪求乐子谦?后悔?并没有。
越行锋望着他垂下的眸子:“与你无关。即使乐子谦当时擒了我,今日也无差。总之,你我必须尽速离开。”
*
据越行锋所言,陷害之说,由来已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定然已等了相当一段时间,只等乐子谦行差踏错。南越的事,只是借口,天牢被劫,更只为了多拖一帮人下水。
心境平复,沈翎渐渐想了透彻。然留守京城,静待时机救人一事,却被越行锋一口否决。
为免某人不自量力,越行锋在当日天黑前,将沈翎易容,强行带离京城。
快马疾行百里,越行锋将沈翎自梦中点醒:“很快就到镇里。”
沈翎认得这是阳曲山外的林子,感觉周身血脉通畅,应是越行锋早早替他解了穴。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沈翎有些懊悔:“越行锋,我……”
越行锋伏在他肩头,低低笑了声:“想道歉?”
沈翎点点头:“其实,我没有后悔,你别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你。”越行锋将他一搂,“既然不后悔,就要听话。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别想回去。这是你哥的心意,一旦你回去,很多事都会白费。”
“我懂。”沈翎不敢想象昭国公府竟一朝倾落,且是如此可笑的缘由,“难道就任由沈氏一族被冤枉?皇榜上只字不提六殿下,说明他们有意让父亲一人独担后果。”
“不是还有我吗?”越行锋笑道。
“你?”沈翎扭过头,恰撞上他的眼神笃定。
越行锋轻轻吻在他鬓边:“他让我带你走,而我,自然要让你走得安心。”
沈翎听出话中之意,忙警告:“喂,你别做多余的事。若你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以你的身份,这个时候回去只会中计!”
越行锋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知道我当初什么要你当个下人么?呵,就是要你跟着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用那个方法。我从一开始就想带你走,只是这回要费些功夫。”
“那个时候?”沈翎本以为他一开始只是玩弄,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动了心思。
“不对,还要更早一些。”越行锋在他耳边轻叹,“准确来说,是那天在你马车上。我当时在想,这个人不错,能一直留在身边就更不错了。”
看似寻常的情话,却听得沈翎一身凉飕飕:“那天险些要命,你还有闲情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