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拖延时间的东西,不必太认真。沈翎从头到尾地鼓掌捧场,手都有点发疼。
十位美人很快表演完毕,谁优谁劣,一目了然,然此刻不过二更天。
沈翎又生一计,说是万分怜惜落选的美人,便给余下的七位一次机会。半个时辰准备,再比一回,之后便可与那头三名一同伺候。
看着七位美人的斗志,沈翎不禁去想羽给她们说了什么,一个个竟是如此拼命。
一会儿垂怜这个,一会儿心疼那个,一轮又一轮,熬过四更天。
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位美人终于经不住沈翎的“折磨”,纷纷倒地睡去,沈翎也是筋疲力尽,为了脱身、为了开熘,不得不强打精神。
摇摇这个,晃晃那个,确认全都睡死,沈翎一掐大腿,找回些精神。
*
此时天已蒙亮,外头隐约看得清路,沈翎开了半扇窗子,朝下看去……二楼,不高。
余光往屋里一扫,终是打上帷帐的主意。沈翎小心越过倒了一地的美人,用劲扯下轻薄的帘帐,迅速走到窗边。
沈翎将帐子一头缠在腰间,另一头捆在窗架子上,也不晓得牢不牢靠。本想用榻上的薄被,然而一位美人好死不死倒在上头,只得作罢。
闭着眼睛爬出窗子,感觉身体悬空,脚底踩不着东西,胡乱晃了片刻,总算让足尖顶进一道砖缝,略微松了口气。
两手一松一握,一寸一寸往下挪动,动作极其缓慢,生怕听到刺耳的裂帛声。要是把人给引来,这上下不沾的情形,可与女装的羞耻不相上下。
沈翎浑身抖着,腰间的帐布越勒越紧,他直觉再这么勒下去,准得把内脏给卡出来。
裂开一道眼缝往下瞧,估摸着还有半丈多的距离,一路吊下来,沈翎也算掌握了一些诀窍,可一手搭上去一扯,怎么不动了?仰头一看……糟了!不够长!
刚才从上往下看,有这么高?沈翎欲哭无泪,披着晨光,悬在半空,暗道现在爬上去也不实际,等人来救更不可能,搞不好再等上片刻,这布就断了。
“死就死吧。”沈翎痛定思痛,松开一手去解腰上的绳结,莫名的下坠感,令人恐惧。
“哎……”一声低唿梗在喉咙,手一滑,后背已着了地。
这回疼的可不止一处尾骨,全身心的疼痛顺带经络微麻,使得沈翎捂着背,躺在地上,一时半刻只能缩在那里。
痛觉传入大脑,沈翎顾不上周边状况,自言自语:“骨头不会断了吧?”
“你、你是……”
人声突然出现,惹得沈翎一阵紧张,可挣扎时,又发觉此人的声音似乎比他更怕。在抖。
“你是……沈翎?你是……鬼?”
听那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翎霎时放宽心,起身的动作也跟着放缓,暗道不是羽的人就好。可是,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说,鬼?
沈翎拨开散在额前的乱发,瞧见一个人影正踉跄往后退着,更吓得坐到地上。
宽心的感觉,刹那间一扫而空,沈翎认出这位蓝衣公子,他竟是林喻。堂堂尚书令大人之子现身千里之外的云间城,只为了来万花楼寻开心?
胆怯的声音略显粉碎,东边一道白光起,恰好映出林喻的苍白面色,还有微缩的瞳孔。
林喻颤着举起一根手指:“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里?是来讨债么?”
沈翎本想吱声让他缓一缓,哪里晓得晚说一步,竟听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讨债?
林喻两手抖得跟癫痫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堆银票,跟撒纸钱一般天女散花:“我欠你五千两,还给你。这里是六千两,当、当是利息!”
原来林喻还欠了他钱,还真给忘了。如此说来,那天林喻雇轿子送他回府,不是因为哥们义气,敢情是因为欠了钱,心虚。
既然是他还的,还有利息,那自然不能浪费。沈翎不管他吓成什么样,先淡定地把银票一张一张拾起,再认真叠好,郑重地藏入衣里,然后朝他走去。
“别过来,你别过来……”林喻面如土色,躲着脑袋,拼命挥手,“别……”
“我是活的。”沈翎伸手去撑他眼睛,往地一指,“看清楚,我有影子。”
“影、影子?”林喻被迫转了眼珠子去看,果真有影子!是活人!
沈翎拉他起来,感觉他的手渐渐回温:“懂了?”
林喻有点后怕:“你不是被斩首了么?”
沈翎微微笑着,心底开始严肃考虑这件事。两人关系一般,要他守密貌似不太可能,若要他泄密,倒是有很多人能做到,比如柴廷。由此看来,当务之急得让他寸步不离。
日光照进眼睛,沈翎暗道不好,拽了林喻往后院逃,一路警告他莫要出声。
好不容易逃出万花楼,林喻似乎还是懵的,傻傻看着沈翎:“沈……二公子,你没死?”
日头已经升起来,沈翎没兴趣给他解释,只说:“带我出城,无论用什么方法。”
林喻面露难色:“这个可能……有点难。能过两天么?”
既然知晓花家的实力,沈翎岂能多留?也不知羽是否发现他已逃脱:“以你的身份,随时出城都行,这次又怎么了?”
林喻道:“因为我爹。”
第99章 走狗家书
几经盘问,林喻终是道出暂缓出城的因由。原来,他也逃家。
据他所说,他爹已经不满足于他混国子监,意图令他早日参与朝廷科举,早日入朝为官,早日继承尚书令之职。然林喻也算纨绔一个,早就懒散惯了,家里逼得急,所以狗急跳墙,离家出走,东游西逛来了云间城。
林喻不敢出城,全然因为父亲利用私权,向各地发令,且将他的画像给散出去,只怕他随意靠近城门,就会被父亲的人给逮回去。
不过,林喻早有准备,昨日已在万花楼勾搭上一队茂城商旅,过两日乔装随行出城即可。
对于他的遭遇,沈翎深表同情,谁让他爹的举动与沈家有关?沈翌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出头便是兵部侍郎,谁家不眼红啊,故而柴廷更加有心针对昭国公府。
在隐秘方面,两人可算志同道合。林喻一再询问沈翎的逃生细节,皆被沈翎一言以蔽之,最终只得先带他去僻处的客栈。
一入客栈,沈翎倒头便睡,从早补眠到晚,睡到从榻上滚下,一头磕醒。
想到那队商旅出城尚需两日,而沈翎却等不了这么久。凭借花家的实力,万花楼之势纵横云间城也不是不可能,搞不好明日就把所有客栈搜个底朝天,那可不好。
沈翎打算找林喻商量,想着编一段假细节引诱他,不知不觉走到他房前。
刚想叩门进去,即从窗缝看见他在写信,且是眉头深锁。
能让林喻愁成这般的,除了他爹,再无第二个人。既然他是逃家,又为何写信回去暴露方位?难不成是保平安?假。
沈翎窝去窗子下边,细细看着。见他写得工工整整,之后折叠成方块,平顺地置入信封。
在记忆中,林喻并不是做事周全的人。记得在国子监,他的字可是数一数二的反面教材,行事亦是丢三落四,折叠什么更是歪七扭八,十分邋遢。今日一见,难不成……过去那些,都是作戏?
这么一想,沈翎开始好奇信中内容。本想着偷窥他人信件不太道德,但事关己身安危,也顾不上那些。
林喻写完信,将其压在枕头下藏好,随即宽衣沐浴。
待他洗得唱起小曲儿,沈翎偷偷潜入房中,从枕头下边抽出那封信。打开一看……
“如柴伯父所料,沈翎未死。现已在云间觅得其踪,正随行左右。两日后将随阴家商队北上,父亲大人,速来。”
原来,林家是柴廷的走狗么?还伯父。
沈翎冷笑着,暗道这回收获不小,这个林喻,还真是不能放了。
听林喻的歌声放缓,想必是快洗完了。沈翎忙去案上抽了张纸塞进信封,将原有书信替换而去,转身熘出房间。
*
次日晨,沈翎起了个大早,在林喻门外守候,果真见他早起。
紧随其后,看他行路万分谨慎,时不时前后察看。他走出客栈,去了街角的一间药铺,将那封信交给看门的药童,还掏了一个金锞子过去。
沈翎又跟他回了客栈,在进门的一刻,往他肩上一拍:“林公子,挺早啊。”
林喻的肩膀明显一抽,缓缓回过身,笑目看他:“二公子,睡得可好?昨日你一进客栈便睡了,一直不敢打搅。”
沈翎心说,什么不敢打搅,明明是满脑子想着你的柴伯父,没空打搅。
林喻又道:“二公子可用过早膳?”
沈翎摇头道:“饿了一晚上了,唉。”
“那现在就喊店小二……”
“不急。”沈翎一手摁上他肩头:“不如,我们今天就走。乔装打扮,不算难事。”
跟随越行锋一段时日,沈翎闲来无事,把他的易容术学了个皮毛。骗过江湖之人有些难度,但要骗过守城的将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林喻显得犹豫:“二公子,似乎有些不妥。”
沈翎装作不解:“不妥?我觉得很妥。明日大雨,估计没法子渡河。”
林喻的脸色突变:“渡河?二公子是要……南下?”
沈翎见他一脸纠结,有意道:“哦,原来不同路啊,早知道就不拜托你了。行,你待着吧,我一个人,先走。”
听沈翎这么一说,林喻立马急了,眼瞅着他额头渗出冷汗,亮晶晶的。看他信里伯父前、伯父后的,现在定是要疯了。
默默看着一滴汗珠从他鬓边滚下,沈翎蓦地惊道:“你很热?”
林喻傻眼,顿时失了方寸:“没、没,不热。”缓了缓神,见沈翎步子一转,吓得拽住他衣袖,“二公子,我跟你一起走!”
沈翎为难地看他:“这样好吗?商队那边,你不好交代吧?”
林喻生怕沈翎走人,频频点头:“好交代,我这就过去说一声。二公子,等我。”
不愧是尚书令家的公子,办起事来,的确很有效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喻回来了。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八成是担心交不了差。信已经送出去了,覆水难收,待他爹的人过来,却找不着人,估计非常影响那位柴参知的心情。
沈翎懒理他的忧虑,反正柴廷不高兴,他沈翎就高兴。随意给林喻沾了两撇胡子,换身粗布衣就上路。出城门的时候,根本没有守城将士来拦,更别说查看,说明之前老爹散发画像什么的悲壮经历,完全是胡扯。
*
一离云间城,沈翎即刻松了口气,然林喻的表情,显然更差了,一路左观右望,两眼一片茫然,一看就是个路痴。他如此反应,正中沈翎的下怀。
比起久居京城的林大公子,与越行锋在野外晃悠多日的沈翎,可是对郊外的地形十分熟悉。不像林喻,即便之前来过,也定是乘坐自家马车走官道,哪里晓得荒郊野外是怎么回事?看他现时的神色,估计连南下北上也分不清。
路途越走越偏僻,已经望不见云间城。林喻的担忧到了极点:“二公子,我们为何不走官道,那里路宽。”
沈翎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是宽,但是略远。我们这般抄近路,比较快。”
想到沈翎之前说的南下,林喻更是忧心忡忡:“二公子,这是去哪儿?”
“九都城。听说那里风景独好,曾有高人居住。”沈翎随意说了个河对岸的城镇,顺道斜过眼角,去瞧他的反应。
“什么?九都!”林喻暗道不好,九都城早因戚家没落而不复繁华,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虽是风景不错,但一旦渡河,即生变数。
“怎么,没听过?”沈翎只是随口说的地方,那里具体有什么、长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打算关心。至于风景独好什么,唉,只要是国子监先生特别提过的地方,一般来说,风景都很独好。
“不不,我听过。就是……二公子,九都,有些远。”林喻不敢公然反对,只得提醒。
沈翎停下步子,回头一皱眉:“远吗?不是渡河就到么?难道说……你晕船?”
林喻急忙否认:“不,我岂会晕船?不会,绝对不会。”
沈翎很清楚他是争强好胜,之前在绛花楼听一个姑娘提起过,说是林喻找了一群姑娘去游湖,结果自己晕了个七荤八素,把人家姑娘晾在一边。
一想到这事,沈翎不由转身偷笑,不得不承认,越行锋已经把他给带坏了。
弯弯绕绕行了许久,直到午后,临近日暮,仍然不见大河的影子。
林喻心生疑虑,更生出些惧怕:“二公子,我们不会迷路了吧?我看这一路,一个人也没有,荒无人烟的,不会有事吧?”
沈翎佯作不悦:“你是说我不认识路?若你觉得我带错路,自可离开,不必跟着。”
林喻立即变得有些弱:“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天黑到不了。”
“哦,那倒不会。”沈翎已瞧见几名青衣武侍,故意拍了拍林喻,“你看,那里不是有人了?你若担心,我们可以一起去问问路。”
“对,问路。二公子,请。”心底发毛的林喻,一见活人即心花怒放,丝毫顾不上身后的沈翎,向着“希望”飞奔而去。
“你去,我跟着。你知道的,我不便露面。”沈翎话音一落,便如预料之中,见他兴高采烈地狂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