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物归原主的原则,沈翎把金蝶递过去,可它怎么也不愿挪去青衣姑娘那边。见那姑娘很是焦急,沈翎顺手甩了两下,可那只金蝶像是粘在他指尖似的。
“我来吧。”如同中年女子的粗糙声线,竟然出自这个小姑娘!
“哦。”沈翎的回应显得迟滞,只管把金蝶递过去。
青衣姑娘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揭开之后,是一朵风干的鸢尾花。她扬手把香气散去,金蝶立即飞离沈翎指尖,停在干花之上。
沈翎察觉集聚指尖的那股气流,此刻已消散无踪,再看那姑娘,正对他不断鞠躬致谢。
青衣姑娘带了金蝶离去,沈翎低头望着指尖,惊见上方有一个极细的小孔!
这到底是蝴蝶,还是蚊子?根本就是大马蜂!
越行锋凑到边上,掰过他手指,盯着小孔:“它吸了你的气血。”
沈翎只觉倒霉:“是啊,这年头蝴蝶都成蚊子了。”
“你可知那只金蝶是什么?”话毕,越行锋用力去挤那个小孔,竟然渗出透明液体。
“痛痛痛,你放开!”沈翎疼得把手缩回,“吸一两口血又不会死!”
“是吗?你没瞧见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脸白成什么样?你真以为是跑出来的?呵呵,年纪轻轻,青丝白发。真是不容易。”越行锋看某人有点被吓到,笑而不语。
不过三言两语,沈翎果真怕了:“那个蝴蝶,还是吸血鬼不成?”
越行锋的表情不可置否:“那金蝶,是世间罕有的香引蝶,同时存世的,屈指可数,且唯花家所有。通常只有花家血脉之人,方可亲近。那个侍蝶女,估计是花家的远房亲戚,血统不纯,所以管不住香引蝶,让它跑出来。不过无妨,至少回去了,否则冬青一定会要了她的命。唉,看她那样子,估计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听他说了一大串,沈翎只得出一个结论:“花家血脉……那蝴蝶靠花家血脉为生?”
越行锋赞叹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一点就通。”
沈翎发怔:“那它吸我做什么?我又不姓花……”瞥见越行锋似笑非笑,“喂,你可别说我爹是花家人,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
“那你娘呢?”越行锋微皱着眉。
“我娘是南越人,你不是知道么?”沈翎笑笑说着,心底一阵发虚。
“你娘是后来到的南越,还是生在南越,没有人知道。香引蝶不会随意吸食生人气血,只有饿极了才会去吸远房侍蝶女的血,能让它主动吸食的人,我见过一个花冬青,还有一个,便是你。”越行锋神色肃然,敛了笑意。
沈翎被他看得心头发凉:“难道还要我回去问我爹么?关于我娘的事,他避讳得很。”
越行锋又道:“沈恪所避讳的,难道真是因为你娘的出身?据我所知,当年有不少大崇兵将娶了南越女子,现在各个位居要职,也没见得有多避讳,只有你爹是一个特例。你不妨想一想,他避讳的,也许是另一个身份。”
沈翎听得发懵,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勉强笑开:“另一个身份?开玩笑。花家再怎么低调,好歹也是名门,嫁给我爹那是门当户对,何必多年遮遮掩掩?”
倏忽清风拂面,几粒沙子迷了眼,沈翎忙抬手揉搓,无意瞥见附近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神色阴郁。看她迈出一步,沈翎忙躲去越行锋身后。
越行锋朝那人一挥手,安抚沈翎:“你怕什么,冬青已对我死心,又不会吃了你。”
第102章 花家血脉
又至夜暮,越行锋仗着病人身份,一再对沈翎指手画脚,强迫他伺候吃饭喝茶吃点心不说,忽然又想着洗脸,顺手就丢了个铜盆给他。
好在竹楼边上就是水潭,沈翎懒得去井里拎水,直接走到水边,舀了满满一盆水。后来又气不过,干脆当场脱了鞋袜,光脚在盆里一顿乱踩:“让你洗脸!让你洗脸!看你用洗脚水洗脸,哼!”
心满意足地穿鞋回去,若无其事地端盆上楼。哪知眼前金光一闪,沈翎脚底一滑,“扑通”几声滚下木阶。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盆水被掀上了天,洗脚水倾倒就泼一脸。
沈翎艰难起身,勐地吐掉几口水,往竹楼上瞧了一眼:“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出来扶!”
没时间多作抱怨,方才那罪魁祸首已飘在眼前,是一只香引蝶。
不对!一只、两只、三只……整整十只!
想起白日越行锋所言的吸食气血,又想起那青衣姑娘的斑斑白发,沈翎吓得嵴背发凉,看着香引蝶扑上来,直想拿铜盆把它们统统敲死。只可惜……它们值钱啊,敲死了它们,花冬青准得把他敲死。
沈翎哭丧着脸:“各位,能不吸我的血么?我又不姓花。”
说也奇怪,沈翎一开口,那些香引蝶居然全都听话地退开,绕飞在他身侧。
“你果然是。”清幽的声音,在夜里显得阴冷。
“你来干什么?”沈翎回头瞧见花冬青,看她依然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衫。
“我问你,花南荛是你什么人?”花冬青拂手一个兰花指,香引蝶齐齐飞去她手边。
沈翎吓得够呛,见香引蝶飞离,赶紧拍拍泥灰起身,把那名字在脑子里绕一圈:“什么花南荛?我不认识!”话刚出口,沈翎却愣住。
花南荛……确是不曾听过,然“荛儿”,他不会忘。父亲便是这样唤他的母亲。
花冬青察出端倪,微微一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你娘?”
沈翎的脑子嗡地一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别打扰我打水。”俯身拾起盆子,再度朝水潭走去。
花冬青厉声叫住他:“给我站住!”可沈翎装作听不见。一气之下,便疾步上前拿他。
一道人影瞬息而至,将沈翎护在身后,前臂将花冬青的gong势斜噼散去。
沈翎紧紧揪住越行锋的衣衫:“你可算来了,她想放香引蝶咬我,还问花南荛是不是我娘……疯了,完全是疯了!”
越行锋转身搂了他,柔声道:“别怕。再说了,你不想弄清你娘的身份?”
沈翎吃惊道:“你刚才都听见了?别多想,我娘才不会与这个疯女人有什么关系!”
“我放香引蝶,不是为了咬你,而是为了试你。”花冬青忽然沉静不少。
“不是咬我?早说。”沈翎安心不少,慢慢从越行锋身后探出身子。然“花南荛”三个字却在心头盘绕不去。
“香引蝶认主,如果它们肯从你之令,那就说明,你的确属于花家血脉。”花冬青朝沈翎走近一步,眼里竟然泛出泪光,“原来你真的……真的是我的表弟。”
“我是你表弟?我?”沈翎惊得倒退一步,揪住越行锋,掩去口型,附耳道,“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越行锋问:“你可有证据?”
花冬青弯起手指,抬起一只香引蝶:“有香引蝶,还不够么?”
越行锋又问:“不够。”
花冬青叹息片刻,定了定神:“好,我说。花南荛是我的小姑妈,当年不愿习武,瞒着我爹熘出画岭,辗转去了南越,隐于南越王宫。我与小姑妈很投缘,故而其间有不少书信来往,当然,我爹不知道。后南越国亡,以为她会回家,哪知小姑妈只来了封信保平安,说嫁给一个姓沈的,要我们放心。之后,音信全无……呵呵,没想到,那个姓沈的,居然是今日的昭国公,沈恪。”
听到此处,沈翎喃喃道:“荛儿,我爹是这样唤我娘的。”
“你爹?他有什么资格?你娘当年死得离奇,莫要以为我一无所知!想不到沈恪的妾室,竟然是我花家的人!既然你已离京,那我也无所顾忌。”花冬青眼角微挑,像是盘算什么。
“无所……顾忌?”沈翎神魂一震,“你别想乱来!”
“我就是要踏平昭国公府!”
踏平昭国公府?太可笑了,就凭她?沈翎往深了想,以花家的百年毒术,未必不能胜过沈家的家将,外加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若府里未有警觉,只怕会……
花冬青笑目骤起,却避至一侧,语调仍是狠绝:“怎么,你好像很不高兴。若不是沈恪,你娘会郁郁而终吗?沈翎,孝顺不是这样用的。”
沈翎看着她:“无论如何,他是我父亲,我娘是真心爱他,否则也不会甘心情愿守在出莲阁!至于踏平昭国公府,有我一天,你想都别想!”
花冬青朝越行锋微微勾唇,转身轻蔑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从斩钉截铁不容辩驳,转瞬又是能讲条件?沈翎对她顿生戒心,不知她有何目的。
看他眼底的怒意腾出零星光色,花冬青叹道:“这个眼神,倒是与爷爷有几分相似,看来,你很适合当花家的家主。”
“哈?家主?”沈翎听越行锋吹了一口哨,往他腿上一踹,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让你回到花家,成为家主,就是这个意思。”花冬青言语轻佻,似乎不太认真,“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踏平昭国公府。”
“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沈翎总算察觉出蹊跷,心说凭借花家的能力,若是花冬青有意踏平昭国公府,根本无意向他报备,直接派人去灭了便是……是自己大意了。
“对,是我计划的。你没反对,就当你答应了。”花冬青不打算给沈翎反悔的机会,“刚才虽是随便说说,但我花冬青也是说到做到之人,你可要想清楚。”
沈翎轻笑道:“比起复仇,你更想让我成为花家家主?”
花冬青正声道:“比起复仇,花家兴盛自然更为重要!”
沈翎愣住了,暗暗佩服。想不到像她这么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气度。
此时,越行锋开口:“要他一个男人当家主,从某些方面是无可厚非,但是,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翎,能当家主么?不怕败了?”
花冬青似乎很有自信,往越行锋肩上一拍:“他可以。当年花家子嗣之中,当属我小姑妈花南荛天资最高,故此,爷爷早早定下家主人选,对小姑妈寄予厚望,哪知她却不愿习武,还逃了出去,让我爹背了黑锅。作为你娘的儿子,外加沈恪那头底子也不错,我相信你的根骨绝不会差。”
沈翎笑得有些勉强:“是吗?会不会太看得起我?”
花冬青摆动手指:“香引蝶头次见你,便愿为你驱使,这一点,当初的我根本做不到。正因为如此,我认定你继承了你娘的天资。别担心,我可以教你。”
眼下的对话貌似越来越不对劲,分明无须被威胁,却实实在在被威胁,分明不必去想家主的事,却莫名其妙上了心……沈翎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越行锋忽而大悟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明明掌管花家,却不让人称你为”家主”,这么大年纪,还什么大小姐,原来,你在等人。”
“你说谁年纪大!”花冬青突然又恢复凶悍样。
“我,是我年纪大,行了?”越行锋平了她的气,转去劝说沈翎,“你当个家主也挺好,反正一堆破事全由你表姐包办,你就偶尔学点防身武功,成天无所事事就行。”
沈翎感觉花冬青浑身上下冒出杀气,赶紧躲去越行锋身边:“你不是开玩笑吧?”
越行锋摇头道:“我很认真。如今外头凶险万分,盯着你我的人不下五路,眼下的确只有画岭安全,暂时留下,不失为自保之计。花家的武功并不难,你哪怕偷懒,只学点基本毒术,也能保护自己、保护我。”
沈翎送他一个白眼:“你还用得着保护?”
越行锋正露出忧伤的眼神,忽然有人快步走近。
一名青衣武侍跪在花冬青身前:“回禀大小姐,奚公子已获救,现时正送回许州。”
花冬青点了点头,扬手向着沈翎:“从今往后,称沈公子为少主。去告诉所有人。”
沈翎紧张道:“表姐,不用这么急吧?”
花冬青眨了眨眼:“哟,叫上表姐了?真好,乖。”
第103章 继承压力
日子过得不消停,简直是消停会死。
沈翎对当前的情势绝望到极点,莫名其妙摊上一个花家少主的名头,又莫名其妙答应习武的事。最为心塞的是,这一回,越行锋居然没站在他这边。
本以为越行锋会二话不说带他逃出画岭,哪知这货压根没有走人的意思,只把沈翎摁在榻上折腾一番,然后搂着睡了,还睡得死死的。
沈翎被他倒腾得身体发虚,四肢无力,却全无睡意。趁越行锋深眠之际,他便轻手轻脚下了睡榻,收好前几日从林喻身上诓来的银票,熘出竹楼。
他想逃,逃得远远的。纵使花冬青威胁外头障碍重重,也得闯一闯,至于雨时香那些,他倒是不担心。他好歹是花家独苗,又不像越行锋那般健壮,命只有一条,就不信花冬青敢拿这事作赌注。
想到当年沈翌因习武而伤痕累累,沈翎的步子更快了。
夜里乌漆墨黑,竟也认得清路。沈翎不禁为自己感到骄傲,然这种骄傲只维持了一刻。
脚背似乎绊到什么柱状物,沈翎一个踉跄,急忙伸手一撑,恰好扶上一人手臂。
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看来,我还做得不够狠,你还有力气走路。”
沈翎暗道不好,话说他不是正睡着么?将他的手拍开:“你来拦我也没用,我肯定是要走的,反正表姐……那个花冬青也不敢要我的命!谁要当花家少主啊?我就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