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就这样吧,反正得养伤,又不用出去见人。
待孙太医给他检查完脚踝,面色变得凝重。
看着太医的表情,顾放只觉得自己似乎活不过今晚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太医的袖子:“您倒是说句话……”
孙太医拧着眉,一张老脸又是沧桑又是同情又是遗憾。
“我就是腿受伤,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吧?”顾放又问。
“将军这腿……”
“如何?”
“以后怕是恢复不了了。”
顾放一怔,虽然一早就有了要牺牲掉这条腿的觉悟,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今天在与吴震的对战中他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
可是,到底自己心里还存了那么一丝侥幸。
听着这话从孙太医口中说出来,顾放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
“其实上次你的脚踝伤的根本算不上严重,只要好好休养,痊愈只是早晚的事。但是现在……回天乏术。”孙太医道。
顾放知道太医这话说的虽然直白,但却是事实。
“行吧,我知道了,好不了便好不了,左右还有一条腿呢!”顾放故作轻松道。
第31章 夜宿将军府
顾放只想到了像他这样的伤患是不用出门见人的,却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伤患,人家自然会来看他的。
这不,孙太医刚走,他还没从以后就要变成一个跛子的痛苦中缓过劲儿,便来了一群探病的人。
这些人有诚心诚意来的,有装装样子来的,还有看他笑话来的。
目的不同,时间不同,但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却是全都十分默契地扭头掩嘴。
简直气煞人也,这分明是在嘲笑他。
只有一个人进来看见他这幅蠢样子没有笑。
顾放瞬间觉得,原来周大人才是唯一的好人。
“周大人,你有什么想说的?”顾放企图在周铭焕身上找点儿安慰。
周铭焕一张正气的脸面无表情:“顾将军你这些日子还是不要照镜子了。”
会心一击,原来这样的人才是伤人于无形。
顾放不死心:“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滑稽,你怎么不笑啊?”
“好歹同朝为官,顾将军已经如此凄惨,我若再嘲笑与你,岂不是太不厚道?”周铭焕十分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好了,你别再说了。”顾放抬手打住。
接受完了一波又一波的“关爱”,顾放终于清静了。
白羽送来晚饭,他也没胃口吃,一想到自己的伤,就是连药都懒得喝了,左右是要瘸的,喝不喝药也没有什么区别。
顾放绷着眼皮在床上躺着,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他都伤成这样了,他那小师弟竟然都不来看看他。
谁家生出个这般薄情寡义的倒霉孩子啊,有没有点儿爱心了?
君若寒被沈秋雨拖着,直到自己说要就寝了,才肯放过他。
卢笙给君若寒系好狐皮大氅,看着主子一张疲倦的脸,忍不住道:“皇上,要不然明天再去看顾将军吧,这一来一回的,等您再回来处理完公务岂不是天都亮了……”
他倒是提醒了自己,君若寒道:“把折子一道带去将军府吧,今晚朕就在那儿借宿一宿。”
“啊?这……”这也太随性了吧!
“还不去?”
“是。”
君若寒再次登门,竟觉得这感觉无比熟悉。
想想自从他回到商都,两人单独见面的时间大都在晚上,不是在他的寝殿就是在他的寝房。
而且只要在他的寝房,他必定是遍体鳞伤。
刚走到寝房外间,便听得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这让君若寒脚步一顿,蹙起了眉。
“这个雪玉膏,生肌祛疤效果特别好,流烟听说您受伤了,还伤在脸上,就……就唐突地登门探望……”女子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希望将军不要怪罪。”
外间的人眼睛眯了眯,本来就疲劳的双眼,此刻里面的红血丝仿佛更多了。
雪玉膏乃是宫中秘制化腐生肌的祛疤良药,当然民间也有,只是千金难求,这姑娘竟舍得把这么贵重的药送给他。
“怎么会,流烟姑娘还惦记我,是我的荣幸。”男人的声音轻挑中带着点儿雀跃。
君若寒在心里冷冷一哼,出息!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里面传来一阵悉率的声音,应该是那女子起身了。
“外面风雪太大,我让下人送你。”顾放道。
“多谢将军好意,流烟坐马车来的,将军不必担心。您也好好休养,下次……我,还能再来探望你吗?”女子小心翼翼地问,听着都不落忍。
“当然,你能来看我,我开心都来不及呢!”顾放说,“将军府的大门时刻为流烟姑娘开着。”
卢笙眼看着主子的脸色越变越黑,只想进去捂住顾将军的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流烟刚走出来便撞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冷峻贵公子,惊讶之余却十分有礼地朝君若寒福了福身,并未说话,一路敛目而出。
直到坐上马车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方才拿公子的眼神实在让人不敢逼视。
再一想,顾公子本就是达官显贵,交往的定然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倒是自己唐突了。
流烟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流烟走后,顾放躺在床上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安静的寝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却还像是怕被人看到一般,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君若寒在外间站了许久,这才朝里间走去。
他脚步极轻,跟在后面的卢笙也不敢发出声响,只捧着垫到自己下巴那么高的奏折亦步亦趋。
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察觉,依旧一动不动。
君若寒负手立在他床头,刚想出声叫他,就听着“咕噜”一声。
起先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接着便又是几声“咕噜噜”地响声,这回他听清了,是从被子下面传出来的。
床上的人,捂着脸的手臂不动,另一只手忽地往肚子上拍了一下:“叫什么叫,烦死人了。”
肚子像是故意跟他唱反调,被打了叫的就更欢了。
“没完没了了还……皇,皇上?”顾放撤下手臂刚准备再拍两下,突地睁开眼便对上了君若寒一双沉净如潭的眼睛。
顾放一双细长的眼皮泛着红,眼眶和睫毛都湿哒哒的,反应过来连忙用手在眼睛上抹了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扯着嘴角道:“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问完才惊觉自己现在跟个猪头没什么两样,又张开五指捂着自己的脸。
“师兄不想朕来?”因为流烟,君若寒攒了一筐尖酸的话,却在看到他红着眼眶的那一刻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当然不是。”顾放透过指缝看他。
“那你是盼着朕来喽?”君若寒狭促道。
“也不能这么理解的吧……”顾放犹豫。
君若寒不再逗他,让卢笙去寻一间干净的客房,把奏折先放进去。
顾放见这势头不对,坐起身问:“皇上这是要作何?”
“留宿将军府一晚。”说完又挑眉看他,“怎么,将军不愿意?”
“那倒是没有,不过臣多嘴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顾放问。
“朕乐意。”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索性就不说了。
“哦。”顾放悻悻地躺了回去。
“朕还未用膳,师兄陪朕一起吧。”君若寒说。
顾放大惊,这都啥时辰了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饭都没吃上,真是可怜巴巴!
顾放被君若寒亲自搀扶到外间的桌边坐下,简直受宠若惊。
本来不想吃饭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只觉得食欲大增。
反观那个说自己没有用晚膳的人,却是菜没动几口,酒却喝了几壶。
吃到一半,春婶儿来问顾放您早上走的时候做的点心还吃不吃了,皮儿都已经不脆了。
想到早上走的时候他还因为自己做的花瓣儿立起来了而雀跃不已,晚上便成了这幅德行。
顾放本来想说不吃了,虽然是第一次做成功,但都温了一天了,别说样子好看与否,口感都不对了。
却不想被君若寒抢先:“端进来吧!”
春婶儿把那一盘温了一天的莲花酥端了上来,顾放一看,果然不负他所望,已经蔫儿地不成形了,就像现在的自己一般狼狈。
君若寒看着那莲花酥道:“有进步。”
说着直接伸手捏起一个,咬了一口,不香不脆,只剩味道还算清甜,可以说是比较难吃了。
“怎、怎么样?”虽然知道肯定不好吃了,但顾放却还是忍不住问,内心深处更是想要一个满意的回答。
“口感比第一次差多了!”君若寒说。
顾放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虽然他确实为了要道歉连着做了几天,但不是没送出去,就是让别人吃了,他从哪儿来的比较?
“说起这个,有个问题想问问师兄。”君若寒说味道不好,却吃完一个又拿一个,“你偷名牒的那天晚上,去未央宫求见,真的是为了专程给卢笙送点心?”
给卢笙送点心,专程?
“不是,我那是顺便……”顾放觉得自己这一解释更不对了,又道,“我其实是、其实是给你送点心。”
“哦?”君若寒洗耳恭听,内心却爬起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
“哎,那天,那天不是偷了名牒违背了你的意思去登记了么,怕你生气,就跟白羽学着做了莲花酥,想去哄哄你来着……不是,我是说请罪,跟你请罪。谁知道你是真生气了,连面都不肯见……”顾放说着竟有几分可怜,“我就想了,哪有送东西又提回来的道理,就顺手给了小卢公公。”
不知怎的,这话说出来竟有点儿不好意思,顾放的手不停在桌面儿上抠唆着。
“桌子都让你刨秃了。”听了他的解释,君若寒总算释然,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你的手这又是怎么了?”
上面不少绿豆大小的斑点,有的已成褐色、有的还是粉白色……
顾放看了一眼道:“油星子溅的,不碍事。”
君若寒见他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有些说不出话来,把手中的点心吃完方道:“那位流烟姑娘送你的雪玉膏,效果很好,手上也涂一些!”
顾放大惊,他原来早在流烟还在的时候就来了。
“是。”顾放挠挠头,耳尖有点儿发热。
“还有……”
“什么?”
“原谅你了。”君若寒说。
顾放:“……”
“偷名牒的事。”
“那……多谢。”顾放说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听听这都是说的什么。
第32章 莫非是在说情话
君若寒吃完点心,又开始喝酒,这下竟是连菜都不夹了。
“皇上,您这样伤身。”顾放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朕年轻,师兄不必担心。”君若寒弯了弯眼睛。
顾放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赌气似地闷头吃菜。吃了几口,忽然拿起一只酒杯放到君若寒面前:“给师兄斟酒。”
“放肆!”君若寒已经有些微醺,嘴上呵斥,面上却带着笑意。
顾放下巴一扬:“怎么了,小时候你第一次喝酒还是师兄带着你的,忘恩负义的小不点儿。”
君若寒轻笑出声:“喝完就被父皇揍了一顿,怎么会忘。不过,你有伤在身,这酒,是不能喝的。”
况且你酒量又不好。
这句话君若寒没说。
“我就闻闻,不喝。”他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
君若寒给他斟上一杯,顾放果然只是放在面前,却沾都不沾。
简直乖的不得了。
“师兄……”君若寒又喝下一杯,忽然开口。
顾放一抬眼便对上他有些灼热的视线,那人眼中的热切和隐忍让顾放心头突地一跳。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君若寒说这话是垂下了双目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放忽然有点儿害怕,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等他再次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眼睛困地睁不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正在给他拢被子的那只大手。
“客房没有烧地龙,冷。”顾放说。
君若寒一怔,而后道:“那师兄说该如何?”
顾放扫了一眼自己的大床,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但是……
“要不,皇上还是回宫吧!”
“这冰天雪地的,师兄当真是狠心。”君若寒凉凉道。
顾放:“……”
“那,你若是不介意,我这床榻倒也容得下两……”
“好。”顾放话还没说完,就被君若寒截住,似乎就在等他这么说,“你早些休息吧,我让卢笙把折子搬到这儿来,看完就睡。”
顾放道了声好,实在撑不住了,便睡了过去。
一灯如豆,君若寒坐在床塌边看着手里的奏折,累了便抬头看看那睡得正香的人,不知是不是饮多了酒的缘故,虽是寒冬腊月,他却觉得浑身有些燥热,尤其是在看见那人毫无防备地躺在那儿,还无意识地蠕动着嘴唇的时候。
梦里有人拿着铁锤追着自己跑,顾放吓得转身就逃,可惜脚下似有千斤重,无论他如何挣扎用力,都还停在原地。
他急了,只见那人越来越近,仔细一瞧竟是吴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