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这么轻易被发现了,那他肯定是没锁。
“对了,我爹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来府里?”顾放问,谁想得到深更半夜的,老爹回来,还刚巧就发现了。
“听福伯说好像是因为林姑娘的事儿。”江童说。
“林姑娘?”怎么又扯到林姑娘了?
“说是因为你故意在人面前装瘸,人家才拒绝这门亲事的。”江童也只是听福伯随口提了一嘴,至于这林姑娘是谁,和顾放有着怎样的渊源,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故意,我就是瘸的。”顾放说着,还专程瘸着腿走了两步。
结果被一旁的苏彦青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皮痒是不是?一会儿进去了顾伯伯会给你挠。”
说着话,三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虽然天已经快亮了,但里面依旧是烛火摇曳。
顾放甚至能想象这间屋子在这深夜里亮整整一个晚上,两位老人在里面一夜未曾合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孝。
“进去吧!”苏彦青说。
顾放想要敲门,却觉得手上似乎坠了千斤重的东西,怎么都抬不起来。
“你帮我敲一下门。”他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苏彦青深深看他一眼,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是他娘的声音,只是声音中除了疲累,听不出有别的情绪。
可越是这样越让顾放担心和害怕。
苏彦青朝他使了个颜色,顾放这才深吸一口气,一掌按在门上,一用力,门便开了。
看着他走进去,江童站在走廊下望着苏彦青:“他不会有事吧!”
“那得看他自己作不作死了。”苏彦青道。
两人立在那儿转身看着屋檐上嘀嘀嗒嗒的雨珠,心中俱是在为里面的人担心。
这个书房顾放用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地盘领域,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心里发怵,这是头一回。
仿佛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办公看书的地方,而是什么阎王殿。
于是刻意放缓了脚步。
只是走得再慢,从门口到里间也就小几十步的距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穿过了琉璃隔帘。
脚尖顿住,他甚至能感受到晃动的帘子触着他的脊背,却也没再往前一步,远远地看着坐在桌案边的二老。
“爹,娘……”顾放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没敢细看两人脸上的表情。
“把官辞了。”
良久,顾桓才开口道了一句,声音嘶哑难听,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原因。
顾放抬头看一眼他爹,脸色冷得可怕,言语间全是让人不容置喙的**感。
“爹……”他低声喊了一句。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林家那儿我也解释清楚了,等你把官一辞就成亲。”顾桓强硬道。
“爹?”顾放这下是真的慌了,急道,“我不会娶林姑娘的。”
“那你想娶谁?”顾桓忽然发难,一把将桌上的茶碗狠狠砸了过来。
也不管有没有将人砸出伤来,瞪着眼睛看他:“娶你那小师弟?”
顾放没敢躲,任由茶碗迎面而来,结结实实砸在他额头上。
门外的江童听见动静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丞相大人,顾大哥他……真的没事吗?里面好像……打起来了啊!”
“你放心,给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跟他老子动手。”苏彦青面色平静道,“只是他这回犯的浑,比他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严重,只要不死,都算没事。”
顾放这一遭终是要走的,只希望他能撑住。
“顾大哥,很厉害。”江童忽然说。
“嗯?”苏彦青侧了头去看身边的少年,只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比当初住在自己府上的时候长大了许多,面容都更加硬朗了。
“他居然敢喜欢皇上啊,高高在上的天子。”江童说着,眼睛里还满满都是羡慕。
“他啊,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说到顾放小时候,苏彦青忍不住笑了笑,“别看他在人前总是懂得审时度势,不能惹的人绝对不敢轻易招惹。可是他一旦认定要做的事,那便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
“小时候他第一次跟人约着要去青楼,那时候估计跟你差不多大,被顾伯伯知道了,顾伯伯把他狠狠揍了一顿,锁在房里。结果呢……那厮顶着鼻青脸肿的大脸还是悄悄爬了窗户去了。有时候吧,他这人也挺讨打的。”苏彦青叹道。
江童听的很认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又滑稽却又为他开心,这样恣意潇洒才是人生啊……
黏腻的液体瞬间挨着眼角边划过,顾放眼睛却眨也没眨。
他能感觉到他爹扔茶碗的时候,他娘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说话。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你们了。”顾放伸手在眼睛边儿上擦了一下,撩了袍子跪在地上,“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这种事不是我说不该不想,就不会发生了。”
“你……你喜欢男人,喜欢谁不行,那位是谁?那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啊!”顾老妇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顾放抬眼去看她娘,他娘从来都是个大女人,从不多愁善感,暗自抹泪,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找他爹发泄了。
有苦从来都是别人吃,自己受不得半分委屈。
可此时,他看到她红着眼眶,眼睛里满满的血丝,忽然很想上去抱抱她。
“娘,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喜欢的那个人是他。”顾放鼻尖一酸,眼眶有点儿发热,“可我是个俗人,七情六欲不受自己控制,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他了,我也用尽了各种办法去拒绝,但是最终都没能成功。”
“十几岁,十几岁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顾桓听他这些不知悔改的言辞,就火大,一掌差点儿没把桌子给拍断了。
“我就是知道,我喜欢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顾放挺直了身板儿反驳道,“爹你知不知道在大隅岭我快被烧死的时候,是他不顾一切去救了我……”
“他的救命之恩,我们顾家可以给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但绝不能让你行差踏错。”顾夫人苦口婆心道。
“他救我不是为了让顾家对他感恩戴德,他也只是喜欢我而已。”
“你给我闭嘴。”见他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顾桓怒吼一声,“看来你是不打算改了。”
“爹,你告我我做错什么了?”顾放直直看着他爹,没有丝毫畏惧,“我喜欢他,我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怎么在您眼中就是十恶不赦了?”
“放儿……”顾夫人看到他那梗着脖子不服软的态度,忍不住流下了泪,“你是真的想要了我们的命啊。”
第86章 祠堂反省
“娘,我没有想要谁的命,我只是想喜欢自己喜欢的人。”顾放说。
他觉得这个道理实在太浅显易懂,可为什么就是跟他们解释不清楚呢!
“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娘都已经可以不管了,但这个人断不可以是当今天子。”
顾放不知道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作为母亲的人说出,你喜欢男女无所谓这样的话,他紧咬着唇,良久终于还是道了一句:“可我只喜欢他。”
“那就给老子憋着。”顾桓赤红着眼腾地站起身,“你要是非梗着脖子喜欢他,行,我也管不到你心里头去。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不准让人知道,不准让人起疑,你娶你的妻他封他的后,你能做到吗?”
你娶你的妻,他封他的后?
然后在成亲当天是不是还要互道一句恭喜?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爹,喜欢一个人是憋不住的。”他轻声道,“别说是看他成亲封后了,他多看那沈小姐一眼,我都不高兴。”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顾桓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书案。
他这张书案是后来换的,红木的,分量可一点不轻,就这么被他爹一脚踹翻了。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觉得羞耻?”顾放反问。
“放儿,不要再说了。”顾老夫人拉着顾老将军轻轻给他顺着气,对顾放道,“你先去祠堂跪着,没有你爹的允许不准出来。”
顾放垂了头没有说话。
书房门被打开的时候,门外的两人第一时间转过身去看,出来的顾老将军和顾夫人。
前者面色铁青,后者拿着帕子掩面。
“顾伯伯……”苏彦青上前一步,叫了一声。
顾桓抬手打断他:“你先回去。”
苏彦青一怔,扭头看了江童一眼,后者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
“那我先走了。”苏彦青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门,也没见顾放出来。
“小江啊,你进去劝劝他,啊!”顾老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朝江童道。
“是。”
二老离开书房以后,江童早已忍不住冲了进去。
“顾大哥?”
琉璃帘后,一个男人跪在那儿,腰背挺得直直的,脑袋也摆得直直的。
“顾大哥你没事吧?”江童绕到他面前,再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脑袋上黏黏糊糊一大片的血迹,看不出伤口究竟有多大,但都顺着半边儿脸淌了下来,应该伤的不轻。
“你这、该不是在用自残来威胁他们吧?”江童忙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布巾,蹲下身要给他擦一擦。
“自什么残,是我爹拿茶碗砸的。”顾放猛的抬手打断他的动作:“这是抹布。”
“啊?不好意思。”江童把抹布扔到一边儿,“你不是说你这么大了,你爹不会打你吗?”
“那我哪儿知道他打我就不分年龄啊!”顾放说着,哎呦了两声,“快给我扶起来,腿麻了。”
江童刚将人扶起来,福伯便出现在门外。
“少爷,老爷让你去祠堂跪着反省,还说不认错就别出来了。”
顾放膝盖一疼:“我知道了。”
“少爷,你又怎么惹老爷不高兴了?你跟老爷服个软罢了,从小到大苦头没少吃,怎么就不长记性……”福伯摇头叹息,他可是看着顾放长大的。
“好了,我这就去祠堂。”顾放说,这回不同以往,这个软不能轻易服。
然后朝江童小声道,“桌上的花灯,你帮我收起来藏好。”
江童看一眼桌子,点头:“好。”
顾放脑袋上的伤随意用干净的布巾裹了裹便被送到了祠堂,祠堂外还有人守着,而且这些人一看就是他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专程看他的,一个个高大魁梧,胳膊都快能赶上他的大腿了。
顾放刚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下,祠堂的门便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天早已亮了,但是祠堂里还是需要点着灯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抬眼看着上面摆放着的几十个祖宗牌位,心中忽生愧疚和惧意。
难怪人一犯错就会被罚跪祠堂,这种地方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在这里他觉得他面对的似乎只有自己,却又像不只自己。
先虔诚地上了柱香,这才在蒲团上跪下。
他以为一个人在这里能静下心来想好多事情,可惜并没有。从他跪下的那一刻,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
等他猛然清醒的时候,都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了,可能一个时辰可能半天也可能仅仅是一柱香的时间。
从腰以下早已没了任何感觉,肚子里饿得绞痛倒是能清晰地感受到。
既然他爹娘没有着人来送吃的,估计是准备就这么饿着他,好让他妥协了。
顾放的目光移到香案上的祭品上,先朝列祖列宗磕了个头,这才伸手拿了个梨,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卡擦一嘴便咬下小半个。
不知道怎么着,他现在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在陆伯伯的祠堂里反省多好,他还可以跟他说说话,毕竟从小都是这样的,他把陆伯伯当“朋友”,可是这里……都是他的长辈。
他把心中的郁闷说给他们听,这些长辈估计得跟他爹一样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吧!
简陋但干净的小祠堂里,顾桓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牌位。
上面那个名字,是他的挚交好友,打从记事起他们便在一起玩儿,后来他上了战场他进了宫,本以为前途都是一片光明,却不想……
“我是不是太过分?”顾桓拿着布巾仔细在那牌位上擦了擦。
此时此刻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那个小子,你应该很熟悉了吧,他从小就不着调,我以为他捅破天也就能惹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可没想到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顾桓说。
“今晚我在这儿陪陪你吧,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兄弟两个都没能好好说说话了。”顾桓说完,便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
香案上的东西被顾放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大半,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啊,还不知道会被关多少天,剩下的这些他得省着吃。
现在能确定早已经到了晚上了,跪是跪不住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上流了太多血的原因,脑袋晕晕乎乎的。
于是小声赔了个罪,他便将一旁的几个蒲团并在一起一骨碌躺上面了。
小师弟知道自己在这儿受苦肯定会心疼坏了吧!
顾放突然笑出了声,他今天在说出“他也喜欢我”这句话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呢,底气十足的。
这种能让对方给予自己坚不可摧的勇气的感觉真好,仿佛自己刀q-ia:ng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