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寒勾唇嗤笑一声:“我刚才要说的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能战胜所有困难。”
顾放沉默不语,心有些疼。
“不过,这些对你来说大概也都没什么意义了吧!”君若寒最后深深看他一眼,拂袖离去。
他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不大,打在人身上却是透人心骨的凉。
顾放走到门口看着那个笔挺却孤独的背影闯入雨幕,招来了从门口经过的福伯。
“去给皇上送把伞。”顾放说。
“是。”
福伯追上君若寒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将军府的大门,身上的衣服也都裹上了湿意。
“皇上,主子让老奴给您送把伞。”福伯躬身将伞送上。
君若寒看了一眼:“不必了,伞能遮住身上的雨却遮不住心里的雨,替朕跟他道声谢罢。”
“这……”福伯看着君若寒就这般离去,有些糊里糊涂的,什么身上的雨心里的雨?
他将原话一字不漏转达给顾放:“皇上还说替他给你道声谢。”
“我知道了。”顾放看着福伯手中未送出去的伞有些怅然若失。
“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师兄弟的,以前也不见你们谢来谢去,怎么现在倒生分起来了。”福伯摇头似在自言自语。
以前皇上来将军府那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他见主子跟人说话也都挺随意的,而且面对主子的无礼皇上似乎也从没生过气。
“毕竟他是君我是臣,有些礼节还是要注意的。”顾放说。
福伯似乎从来没想过像顾放这样不着调的人有一天会说出这般守规矩的话来,当即瞠了瞠眼睛:“这会儿您倒是想起要恪守君臣之礼来了!”
顾放今晚回将军府一是为了跟君若寒做个了断,他知道自己被老爹带走了,君若寒一定会日日来将军府等消息,二是为了收拾些衣物用品,他想在二老的小院儿住一段时间。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娘对他难免担心,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也能打消二老的担忧同时也能时刻警醒自己。
去了寝房收拾了东西,刚一转身便看见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立在自己身后。
“我收拾东西好看吗?站人背后也不出一声儿的。”看清是谁,顾放这才抚了抚胸口。
江童站在那儿一脸哀怨看着他:“你们……真的,就这么完了?”
顾放一顿:“谁完了?谁都没完。”
“我说你和皇上,刚才他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脸色很不好,看着很……可怜。”江童想了一下终于想出一个比较贴切的词。
虽然那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即便当时离开的时候也是走出了孤冷高傲的帝王风范。
可他就是觉得挺可怜的。
“只是不懂事觉得新鲜而已,新鲜劲儿过了也就这样了!”顾放说。
“不懂事?你们两个谁不懂事?”江童拧着眉,带着今天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的架势。
顾放无奈道:“都,我和他都不懂事。”
“你都快而立之年了,还不懂事啊?”江童发誓他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就事论事。
顾放被他一句话堵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我晚熟行不行?”
“哦。”
哦?
哦什么?
“行了,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我不在将军府住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怕不安全,还是将你送到丞相府上去吧!”顾放说着,搭上他的肩膀往外走。
江童被顾放强行带出了房间,最后咬着牙说:“我有点儿难过。”
“什……不是,你难过什么啊?”顾放都快搞不懂了,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难过呢!
“不知道,可能我年少不懂事吧!”江童说。
顾放看着他半响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把江童送到丞相府的时候,他没有下马车,只让江童自己进去。
如果苏彦青看见自己,恐怕又要问关于他和君若寒的事情了,他现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释他们的事,他很累。
而且每说一次,不管用什么样的借口,都会刺痛自己的心。
君若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未央宫的,直到卢笙见到他一身狼狈惊呼出声,他才回过神来。
卢笙见主子脸色白得吓人,忙迎了上去:“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奴才伺候您去霜月殿沐浴更衣吧!”
“无事。”君若寒哑着嗓子说完这两个字,忽然觉得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眼前一黑,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前倒了过去。
亏得卢笙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虽然还是摔倒在地,好歹是摔卢笙这一身肉皮上了。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看来今天的早朝已经是取消了,也好,他也没什么心思去面对那一帮人。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沈秋云。
他多想睁开眼就看到顾放,然后他告诉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们还好好的,还要一直在一起与全世界对抗。
“皇上您醒了!”沈秋云见他睁开眼,一直忧虑的神色终于缓了缓。
君若寒撑了撑手臂想要坐起身,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胳膊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最后还是在沈大小姐的帮助下,才坐了起来。
“水。”君若寒动了动唇,发出的声音却几乎是听不见。
但沈秋云冰雪聪明,立马就知道他要什么,端过事先准备在一旁的水,这会儿刚好温了些,入口正合适。
温热的水淌过喉咙,君若寒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儿?”他将水杯交还给她问道,语气淡淡,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沈秋云忽然有些没了底气,被太后看重又如何,是大樾将来的皇后又如何,眼前这个人从未正眼待过她。
“太后听说皇上病了,怕小卢公公粗手笨脚伺候不好,便让我来照顾皇上。”
“你不是宫中的下人,这些事自然有该做的人来做,以后这些事你不必插手。”君若寒说。
沈秋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吐出了一个字:“是。”
若是别人听到这话大概会以为皇上是宠着她的吧,下人做的活儿身为主子的你不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可只有她知道,他不想与她太过亲近而已。
“朕已经没事了,这一夜辛苦你了。”君若寒道。
此言一出,沈秋云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脸上带着点难堪:“那秋云先告退了。”
直到沈秋云离开,君若寒这才伸手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可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师兄,那个他认定了的人,那个曾与他约定会信他的人,终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留他一人在那条没有归途的路上不知该进该退。
“皇上,凤鸣关来的信。”卢笙站在琉璃帘外垂首道。
听到“凤鸣关”三个字,君若寒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呈上来。”
信是出自君千鹤之手,大致说了一下现在凤鸣关的情况。
君千鹤虽长在深宫但打小便对兵法有浓厚的兴趣,幼时的愿望便是能成为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这回初次尝试,也证明了他的实力,手忙脚乱有之,但最后都能化险为夷,面对舆佘几次来势汹汹的叩关,俱是强硬地将人打了回去。
这次来信的主要目的是其实是请求粮草的补给,最后还附了一与之无关的话。
——曾与顾放春风一度的舞娘那年冬天就病死了,小白根本不是顾放的孩子。
君若寒看着最后那句话,眉心不自觉拧了拧,看来这一切都是白羽的阴谋了。
君千鹤初到凤鸣关的第二天,巡视回营之后便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莲花酥。
他看着那点心呆愣良久,最后问遍了守卫也没人看到有可疑人出入。
这点心出自谁手,他一眼便知。
会做莲花酥的人可能不只白羽一个,但是每次都必须在糕点下面垫两片绿叶子却是白羽的执着,说是这样更好看。
君千鹤以前还问过他,反正最后都是要进到肚子里去的,而且叶子又不能吃,为什么非得多此一举。
白羽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真是不懂生活的情趣。”
这东西是不是白羽送来的,还有待商榷,但一定是出自他手。
他在商都等他那么久,他都音讯全无,果然是回舆佘了,可既然来给他送了东西,为何不来见他?
难道真如皇兄怀疑的那样,白羽的真实身份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君千鹤对白羽生疑,便让人着手去查,没想到不仅查到了白羽的身份,还查出了小白的身世。
第92章 那我去
顾放搬到小院儿住,二老果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跟掌鉴司请了几天病假,这些日子一直在小院儿里呆着。
看书、发呆,帮他娘打扫屋子,去后院儿菜园子里除草,整天都是迟暮老人的生活状态。
就连话都变得很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爹他娘问了,他才说几个字。
“娘,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顾放推开碗站起身。
“这……才吃了多大点儿啊,这孩子真是……”
顾老夫人话还没说完,顾放已经不见了人影。
“行了,他没给你闹绝食就不错了。”顾老将军道。
顾放回到自己的小屋拿了本书在院子里的吊床下躺着看,拿的时候也没注意,等躺在打开了,突然目光一滞,眼睛里只有那“噫吁戏”三个字。
脑子里不自觉回想起去年冬天的那一夜。
“你看看他,这一天天跟丢了魂儿似的。”顾老夫人站在廊下远远看着那个窝身于吊床上的人,小声道。
“总比丢了命强,你也不要着急,时间一长他自己就好了。”顾桓安慰道。
顾夫人还能说什么呢?
“当初陆铮若是能跟放儿一样,想开点儿多好。”她忽然有些感叹。
想开点儿?
顾桓不置可否,顾放现在是想开了吗?
“哎呦。”
正在两老窃窃私语的时候,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二老吓得望过去,只见他们的儿子正泄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见状,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顾桓道:“你看他像是想开了吗?”
顾老夫人摇头:“没有。”
能从吊床上摔下来,可以说是非常心不在焉了。
“爹,我想辞官。”当晚,他找到顾桓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桓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打量他半响才道:“想清楚了吗?”
顾放点头:“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虽然掌鉴使官小,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少会与他有牵扯,我怕我自己做不好。”
顾桓当然知道他说的‘做不好’是什么意思,有些感情不是嘴上说断了就断了的。
“你想清楚了就行。”顾桓看着他一张疲惫的脸道。
然而顾放辞去职务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唐副总司直接驳回,说是江陵和庄舟远在奉县,人手本就紧缺,他再一走这掌鉴司恐怕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
最后顾放只能妥协,在江陵回来之后再辞去这里的职务。
这次去找唐龙不光官没能辞去,就连假都被提前消了。
“我看你除了脸色差了点,又瘦了点儿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病啊,没事儿就回来处理事情吧,江副总司那屋压了一堆公文呢!”
于是顾放也只能又回到掌鉴司开始早出晚归的生活。
以前他总觉得时间过的飞快,自己还没怎么着就二十六七了,可现在不管是在爹娘身边还是在掌鉴司处理公务,都觉得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速度,有种被人捂住了口鼻的窒息感,煎熬却得不到解脱。
“不行,皇上不能去。”顾放抱着公文送到祁总司的办公处,却被里面传出的如洪钟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手里的东西给扔出去。
是唐龙的声音。
“你激动什么,又不是让你去。”祁总司慢条斯理道。
“已经确定了奉县此时爆发瘟疫,柳太尉进言让圣驾亲临,说什么为了稳定人心,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您难道不知道吗?君子不立危墙何况是大樾的天子。”唐龙一声比一声大,顾放被他的声音震得脑仁儿疼。
但他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一把推开了祁总司的房门。
“不行。”顾放一开门便吼了一声,这一声比起唐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里面商讨正热火朝天的两人被他这声震到了,俱是扭头看了过来。
顾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了收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是说,我赞同唐副总司的说法。”
祁远有些无语:“我们没有人在意你的看法。”
“可……皇上他日理万机,怎么能丢下朝政不管,亲临奉县。”顾放说。
“早有高祖御驾亲征,后有景帝焱城种树,如今奉县百姓遭遇瘟疫,皇上亲自探望关怀,有何不可?”祁远问。
焱城境内有座山经常因暴雨滑坡,给那儿周围的百姓生命财产造成了不少的损失,后来官府鼓励在山上种树以固土石,景帝更是御驾亲临,还亲自动手在山上种了树。
祁远说的不错,每当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一国之君的作为确实能鼓励安稳人心,可瘟疫非同小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有去无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