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薛府里打马球的时候学的。”苏安只答道这里,顿了片刻,俯身拾起鞍具,摩挲着那柔软的皮革,对别驾道,“白楮皮黑银鞍最是珍贵,这如何使得?”
  别驾回:“王爷吩咐过,使得。”苏安道:“谢石弦先生。”如此,上完马鞍便是周全礼数,别驾卷起窄袖,帮苏安把用于装饰的鎏金前胸带和后鞧带系好。
  苏安飞身上马,取佩饰装进鞍挂的蹀躞,执起缰绳,问道:“顾校书,我这幅模样,有几分英姿?”顾越道:“一二分。”苏安笑了笑:“且看小将牧羊去!”
  “苍天兴雨!”
  白雾缓缓退去,静谧草原之上的一声异语,揭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壮阔画面。天高云淡,羊群东牧,髡发男子高歌而出,左突右冲,飞扬无忌,任凭身上的汗味和腥骚充斥空气,洒在共同驰骋的女子脸前,女子耳际的银环闪闪发亮,随着她们抬起手臂,挥落长鞭的动作,在颠簸中被激荡得叮咚狂响。
  李石安养的羊,不仅数量是带州最多的,而且每只都要鞭一条髡辫,容易辨认。别驾的羊的数量其次,却养得极其肥壮,即使是混在大群之中,也能区分。
  乙失革部落好客,几个大族的头领得闲,注意到苏安虽生得清秀,马术却不差,握缰踩镫之间,能把速度和方向控制得游刃有余,似是个经得住撩拨的,于是,他们善意地跑在苏安旁边,喊着异语,炫耀起马技。
  一位是州别驾的部下,须发剃得精光,只留头顶一小绺长辫子,他驭着戴有羊骨络头的黑马,站在马鞍上,双臂平张,若踩在云朵之上前行。苏安刚惊叹一声,右边那位把辫子穿在耳环里的人更绝,竟在马背上倒立,转了三圈,还笑着和他打招呼。之后,还有立马、骗马、镫里藏身等诸多绝活,苏安目不暇接了。
  玩笑中,他且就先搁置奚琴,便是大呼一声,扑向茫茫青海。风从脸颊边破开,眼前七颠八倒,忽而腾空是苍天,忽而坠地是草泥,他气血大起,一头闯进羊群,乱了阵型,引来牧民的无数叫骂,依然还是往前狂冲,自诩神将。
  彼时,他侧过脸,见顾越坐在营边笑谈饮酒,素衫白绒,神情如羔羊一般温润安静……苏安神一慌,手里失了轻重,马蹄扬起,霎时就跌落在地。
  这便是苏安首次落马,一整日,他不断学习各类骑术,吃下不少苦头,又落了足足六次的马。第六次,他从湿漉漉的草里爬起来,觉得膝盖很疼,便见草原上洒满夕阳的光,部落族人赶了羊群回走,轮唱一首高调——该归牧了。
  李石安骑着镶玉金络头马走来,递过一把造型独特的琴,笑道:“来,公子。”苏安接过,观察了一番,说道:“这和幽州教坊的不一样,那里琴柄是直的,这个,倒像马头。”李石安道:“哈哈,所以,汉人确实喜欢叫它‘马头琴’。”
  归牧的节奏相较于出牧悠闲许多。李石安把自己的一把奚琴架在马鞍上,晃荡前行。营门之前,十余位身穿黑紫绣花襜裙,头扎细辫的女子,挥舞红黄的衫带,朝他憨笑着。
  李石安道:“苏公子,那都是我的女人,有契丹,也有奚人、汉人。”苏安口中的那个“先生”,活生生吞回去:“王爷威武。”
  李石安低下头,手持弓弦,气沉丹田而往外伸张,几乎伸到草原尽头,突然,腕间一沉,手指施力,那铮然饱满的声音刺破原野,就像野狼杀将而出。
  “苏公子还是称呼‘先生’为好,今日,我做汉家的王爷,说不定明日,便做南侵的贼酋。”“先生?”“契丹人从来不信奉君主,只信草原、水源、马匹、羊群,没有这些,就得去抢夺,这才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性与荣耀。”
  “而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一是你们汉家的皇帝,二是塞外的可汗可突干。我敬仰可突干,因他不甘为臣,骁勇多谋,降了能叛,败了能胜,废了还能立,抢得大片草原和土地,搅得边塞是不得安宁;我佩服皇帝,只因他大气。”
  “无论草原哪个部落,但凡持刀带弓,掠地而来,他便用兵予以回击,绝不怯弱,但凡供奉牲畜,俯首称臣,他又敞开国门,以友安之。他不仅要平定契丹,还要让我们的血脉融进你们汉家,他真正是胸怀万邦,统化天下的雄主。”
  苏安望着李石安的那道髡发幞头、窄袖长衫的背影,伴随悠扬的奚音越走越远,渐渐迷蒙在夕雾之中。他说不出感受,只知方才的话,入他之耳,到他为止。
  归营时,顾越已经办完所有的文事,立着等他了。苏安不舍得下马,开始赖皮:“十八,这套马具又精美,又好用,你能否和昌平王商量一下,送给我?”
  顾越满脸嫌弃。苏安盈盈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道:“不得也罢,你和我一起骑马如何?”顾越道:“我身上这件狐裘,太白,你胯下这匹爱马,太瘦。”
  草原篝火之夜,奚琴与拍板合鸣。顾越载着苏安去桑干河边遛马,马低头吃草,顾越小心地握着绳,谨防身前拉琴的活阎王一个蹦跳,把他挤下去。
  “阿苏,才刚开春,天还冷,你别穿这么少,本来小时候就体弱。”顾越发现自己在没话找话时,掐了一下手心,“这段曲子怎么只空有擦弦的声音,没有旋律?”
  苏安道:“照着石弦先生方才教的技巧,想来,可以编为《破阵乐》中奚琴调,用杀衮,我刚好擅长控制力道。”顾越道:“嗯。”苏安道:“先生上晌还说,当此时节,契丹内部矛盾重重,互相在争夺草场,或许,我们当出击……”
  顾越道:“我已经写信回去说明。”苏安道:“你用左手写的?”顾越点头道:“字是不好看,但节度营里有个新征的行军,性格豁达洒脱,他定然不介意。”
  苏安想一想,举起弓弦:“知道了,你说的是城门马球时,提笔为张节度写诗的高达夫。”顾越笑了:“阿苏既然开始识字,就不能随意笼统,得说是五言三句的组诗,名为《蓟门行五首》,出彩之处,在于其第四组——勇卒。”
  幽州多骑射,
  结发重横行。
  一朝事将军,
  出入有声名。
  纷纷猎春草,
  相向角弓鸣。
  苏安暗自勾勒了一下诗的形状。
  口州口口口,
  口口口口行。
  一口口口口,
  出入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弓口。
  还行,至少不是“口木不可口”。
  河水潺潺,拍打青岸,无人管马,马寻见浅滩上长着一株肥嫩的沾着露水的菊苣,便是主动地淌水过去。
  苏安道:“诶诶,畜牲贪得很。”顾越道:“大概是,马不吃夜草不肥。”苏安道:“那我们怎么下去?”顾越道:“只能等它。”
  听完这句话,苏安抓紧奚琴的马头柄,感受到身后顾越的气息在自己脖颈边游走,呼气时,是温暖的,吸气时,有一丝嗖嗖的凉意。
  苏安从未觉得周遭如此安静,仿佛羁縻的舞乐,羊群的咩咪,甚至是水花都凝固在半空之中。
  “你说句话。”苏安才刚开口,浑身一颤,僵住了。顾越湿热的唇吻在他的额边,片刻后,又顺势往下,逗弄他的耳廓。
  来去,天上的星都不闪。
  “十八,我好热,身子难受,你帮帮我。”“哪里难受了?”“前,前面。”“那你说,怎么帮?”“大概,大概像那图……”“什么图?”“……”
  士可杀,不可辱。
  苏安眼睛一闭,扶紧马鞍,狠狠踢了下马肚子。空旷的原野,骤然传出两阵动静,一个是顾越落水的“哗啦啦”,一个是顾越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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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羁縻州类似于少数民族自治区。
  ^_^我家胖子没看懂那句“口木不可口”,我说,还真是朽木不可雕啊啊啊啊啊喂……
  感谢青息浇灌的营养液,谢谢,一枝红杏出墙来~


第45章 塞上
  从河里爬上来之后,顾越又受了风寒,便只能在羁縻州多驻留一阵子,眼巴巴看苏安餐餐在他面前啃羊骨,说这是咸的,那有腥味,而他塞着鼻子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州城频传音讯。三月,新节度使张圳整饬营中作风,重募兵丁,激励将士,统筹关隘军力;四月,亲自率军接替郭弋,北出居庸关,屡屡出击得胜,收复榆关;五月,可突干部族退居关外,为避唐军锋芒,递交求和书,张圳将计就计,派遣心腹赴契丹大营谈判,离间各部族之间的关系,劝得数万人归降;六月,可突干败逃,领契丹、突厥等余下六个部落的人马,以营州残垣为守。
  一场决战,迫在眉睫。六月这天,绿草遍野,苏安出帐,见大营门前贴了一张醒目的羊皮纸,乙失革族人或肩背弓箭,或腰绑弯刀,三三两吆喝着往北而去。
  苏安问:“官榜上写的是什么?”顾越道:“节度营招募勇士,应征三日得斗粮,杀敌一人,记花草军功,以其军器为证,步卒之刀剑是一斛粮,骑射之弓是二斛,若为族长之络头,升队率,若为部落首领之头颅,报朝廷,封爵。”
  不仅招士兵,还招炊班、工匠、医郎、行军文人等等。苏安趴在公文皮上,字字辨识,在尾列抠出两个眼熟的来——乐工。牙官点点头:“是军中的凯乐伎。”
  苏安想了想,道:“我要去。”顾越道:“塞上刀剑无眼,随时要见血,你在马上连奚琴都抓不稳,还吹军号?节度营自有久经沙场的鼓号手,不需要你。”苏安道:“可王参军和郭将军都在榆关,凭什么我不能去?”顾越道:“他们在榆关是为了安抚军心,你去了有何用处?”苏安道:“十八,我要编《破阵》,不是诓世。”
  一日后,绘有麒麟、白虎和龟蛇的三面大旗在漫天的风尘中如约抵达榆关。
  郭弋在关门迎接,一袭戎装,肩头披着刺绣瑞马的战袍。顾越拱手行礼:“郭将军。”郭弋道:“你的手伤势如何?”顾越道:“无妨。”郭弋道:“上午狼谷刚打完一场仗,张将军不得空,让我陪你们参观节度营。”顾越道:“有劳。”
  关外野原万倾,夹杂着尘土的风刮得生猛,每走一步,苏安都觉得自己似座沙丘,渐渐被吹开,吹散,吹灭。郭弋边走边道:“苏公子,营中简陋,雅乐燕乐这些听不得,得罪了。”苏安道:“本也是草芥人,如何吃不得苦。”
  节度大营沿东西绵延十余里,帐篷与飞旗交织阵列,一眼望不见尽头,比羁縻州更为庞大。苏安数了数,共有十七座将营,各挂有不同姓氏及纹案的旗。
  一行人抵达中军营,营内旗杆林立,军令频传。
  “苏公子,此为主纛。”郭弋指着一根径三尺,高六仞的挂着“张”字纛旗的圆木,“共有六面,绕中军而立,只要有一面还立着,就表示旗号必须执行。”
  每面纛旗之后,都立有五面用于供各将营辨识方位,并且指示进军方向的五方旗。郭弋道:“照《卫公兵法》,十六将营各自又有二百五十张队旗,他们观望到中军五方旗令后,便会继续用他们自己的旗令往下给传达给沙场上的士兵。”
  苏安的目光从高处落下,突然眸中一亮,爬上了鼓楼。郭弋道:“摆的是严警鼓,营前左右行队列各六面。”苏安道:“见鼓怎么不见金?顾郎说,逆风鸣金八声是徐徐退守三里。”郭弋笑了笑道:“过时啦。”顾越:“……”
  塞上风沙大,中原金器易受磨损,敲不出穿透力强的声音,于是,为避免贻误战机,张圳在河西时奏请了以角代金的方法,如此,一鼓左右设置两具号角,类推到各处,一将营二十五面鼓,五十具角,吹时震天响,军令自然传得通畅。
  不仅如此,张圳还带来了河西先进的铠甲制造技术。譬如,苏安注意到有种铠甲形如网锁,每环都与另四个扣套,合成衣状,虽不如先前见过的玄甲坚硬,却细密紧实,自有优处。郭弋道是,此锁子甲射不可入,轻巧易穿戴,适合骑射。
  苏安和顾越都有兴致,于是,郭弋又喊了几个士兵过来,展示别的品种的铠甲。还有种札法十分独特,甲片与甲片之间通过枝杈的结构咬合,几乎不见缝隙。郭弋道:“此山文甲由锁子甲改进而来,使用‘错札法’,全甲连接不需一个甲钉,一缕丝线,适合在步兵持盾逼阵时用。”
  战地铠甲虽然不如朝中武官的礼甲精致,却样样有专攻,不仅实用,而且复杂玄妙。苏安自然也记不得那许多,只是每每敲击胸甲,听辨各种材质的声音,问道:“既然有如此讲究,不知我朝十三铠,当以何为先?”郭弋洋洋得意,越说越多:“前人擅用玄甲骑兵,如今,明光铠才是我朝骑兵所向披靡的秘诀。”
  此刻,不远处的将营里旗鼓齐动,顾越扶着木栅栏探身去望,看见士兵操练,道:“郭将军说的兵法略显空洞,果真是亲眼看见才知其中道理。”郭弋:“……”
  他们赶上的是练习预阵的场面:信旗举起,凯乐伎鼓一搥,诸队的枪旗并举,枪兵齐唱“乍”声;鼓二搥,诸队的枪旗并开,齐唱“午”声,弩手齐出,装箭上膛;鼓三搥,弓手唱“午”声,张弓抬臂,刀兵唱“杀”声,陌刀齐开。
  原来张圳的练兵之法继承于萧乔甫,在先贤的基础上又有改进,分预阵,交阵,收阵三个阶段训练,简单易行,极其高效,只不过,当苏安发现自己关于乐器和铠甲的话题被顾越猝不及防地换成兵法之后,就听不下去了,开始寻起其它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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