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嚯?敢情才考这么几次,就想着金榜题名?长亭,常科完了,还有制科。”
  是夜,苏安刚从上元宫宴中出来,归南牡丹坊,刚卷帘便被眼前阵仗吓得不轻。他不过是和张野狐等等几个朋友过了个年,而今一看,牡丹坊已易业。
  顾越送走季云,转过身,笑着指了一指身后的那杆鲜艳的绣旗——状元心经
  原来,今年的常科在洛阳考,南北牡丹因人气旺盛,消息亨通,涌来了许多想探听时局的乡贡,与之相伴的,是吏部考功司推出的各类繁琐复杂的新的规定。
  比如,吏部开设了一个新的常科的科目,习《老子》、《庄子》、《文子》、《列子》,便可以参考,门槛低,却能和明经科一样的待遇,名为——玄学
  除了玄学这常科以外,博学宏词科和拔萃科也和新的三个制科所并列,内容稍微从正经文学转向不知所云的诗赋,分别是——王霸科、智谋将帅科和牧宰科
  公文是已经下发,布告后,人人都能看到,可,谁知这“玄学”是什么东西,敢不敢当真报名,谁又知,这“王霸”、“智谋将帅”、“牧宰”又是什么。
  似乎不正经读书的,也能入流了。
  当此,顾越站出来了。换汤不换药,身为开元十九年的状元,又考过开元二十二年的博学宏词制科,他很清楚这里面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具体什么内容。
  于是,他把这些写在书卷上,直接出钱让书商印家刻本,摆在牡丹坊柜子卖。
  就这么背着苏安,把牡丹坊里原来满座的高朋全都卖走了,徒留寒风卷残页。
  苏安:“……”
  两个人一见面,边等着张榜,边做起随御驾回西京的打算。苏安看得出顾越心里有算筹,也就没多问,随口说道:“南北两家店,我选了几个伶俐的管事,又有游府尹的照应,想秦岚即便闯祸也无妨。我带阿米,这又当干爹,又做大哥,想买些花样带回家给孩子们,你若也要携礼,赶紧告诉我,我让伙计们置办去。”
  顾越坐在门槛,摊手道:“我想要阿苏多陪我。”苏安:“?!”顾越笑了。
  一无所求。
  想当初,顾越在常科两年内考取制科,已经算是春风得意,谁又料到,今年二月,跟在顾越身边的小吏季长亭,连考两科,进士及第拔萃科登第,名起两京。
  只叹,杜老先生的曾孙,小杜郎,一腔豪情留天津,却没有题名,黯然而去。
  随之,一道敕书从紫微宫中传出,既定于初六,御驾回长安,文武百官相随。
  开元已二十余,边陲安定,关中无忧,时人都觉得,李隆基已做尽帝王功业。
  是日天干,车仗过寿安县,风向飘忽不定,那些随行的列列旌旗,一时辰往东卷,一时辰又往西扬。李隆基进驻连昌宫,按照常理,赐喜宴招待新科子弟。
  苏安辞宴,找到那棵古榕,摆了几道屏风,请菁菁唱戏,想要再看《长安乐》。男人女人来来往往,前来吟诗赞誉上元的曲子,当此,顾越坐在旁边吃芝麻饼。
  “顾郎!”
  季云醉着酒,红着脸,颠三倒四地朝他们跑过来:“顾郎,严尚书……严尚书……”季云的身后,跟着一位绛紫袍衫的笔直的男子,一字眉,双手背在身后。
  尚书左丞,知吏部选,严凌。
  苏安看了顾越一眼,立即起身相迎。是年的科举与制举,若说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把头道关卡,那么这知吏部选,便是把控二道关卡的人,举子亦当拜谢。
  其人的声名,闻之如沐清风。少年好学,高雅清秀,举进士并擢制科。元年时,李隆基至延喜门、安福门观灯,灯火昼夜不息,损耗极大,一个月还未消停,严凌上疏劝谏,意诚词切,为李隆基接纳;而后,任考功员外郎,升给事中,主持贡举事,时人都觉很公平;直到因为秉公办事,得罪殿中监,贬至濮州刺史,考功司职权,方才让与了如今的员外郎徐青,以及其身后的李林甫;就在不久之前,才被张九龄调回京中,出任书左丞,正欲再度管控吏部的人才选拔。
  “顾郎。”此刻,严凌看着顾越,目光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方才,季长亭拜谢我,我才知道,原来曾经指点过这篇《十制》的,是河阴仓顾郎。”
  “左丞大人折煞草民。”顾越仍然吃着芝麻饼,浅笑道,“是徐员外眼力好。”
  苏安暗里踹了顾越一脚。
  几个各怀心事的人,这才互相行过了礼数,捋平衣袖,席地而坐,聊起天来。
  说来也奇,如今行卷之事稀松寻常,可以说是潜在的规矩,有一个叫贾权的贡生,知道自己的邻居是徐青的外舅之后,写了书卷,托这层关系,想得便利。
  却不料,一向热情招待桂园子弟的徐青,这回非但没有买账,还聚集了所有的贡生,当庭指责贾权,把他的文章中,那些出处有误的词句,一一挑出来批评。
  “实不相瞒,当时我就在徐员外府上。”季云把手缩在袖子里,“这若是我,哪敢忤逆?贾郎君有骨气,回去把徐员外的《春秋五行交欢大成赋》翻了出来。”
  从此,这位贾郎君便成了一道亮丽风景,逢人就揭发徐青短处,以宣泄愤恨。
  “相传,猴子是最怕见血的,驯猴的人当面把鸡杀给它看,叫它看看厉害,才可以逐步教化。要我说,徐员外这事办得好。”顾越架起腿,说道,“本来,非议这次科举的人就多,他拿贾郎君办此事,倒是叫人同情,瑕不掩瑜了。”
  苏安咬牙,又踹了顾越一脚。
  这时,气氛登时安静下来。苏安见严凌神色复杂,回过头,才见是那皮影的三尺绢布中,一朵艳丽的焦骨牡丹花,在众人的面前打开了经火烧而生的花瓣。
  “张阁老所言不虚。”严凌一手扶着长须,开了口,“顾郎非逆流则退之人。”
  “严某今日为何而来?李阁老忌文学之士,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一面向考功司施压,一面放宽考核,使无德无才的成批进入庙堂。何谓无德?在其位不谋政。何谓无才?虽有心谋政,却办不成事。就在方才,他举荐的那位新户部侍郎,萧炅,竟然当众把‘伏腊’读为‘伏猎’!我朝的尚书省,如何能有‘伏猎侍郎’!”
  两边无人,严凌如实相告,他和张九龄有意将举办科举的权力从吏部考功司挪出去,值此用人之际,见《状元心经》和《十制》,遂,想提携顾越入中书省。
  “御驾归京之后,方是新科任职和调动,顾郎且听候动静,切莫再胡言乱语。”
  顾越吃完那口芝饼,喉结动了一下。
  苏安心里咯噔,沉入一块大石头,但见面前飞掠过一片雪白绒衣,伏拜于地。
  “顾某识字面,不会把‘腊’读作‘猎’,顾某识得公文背后的规矩和道理,顾某有忠心,有朋友,有眼睛,如果需要,顾某可以承担骂名,万死不辞家国事。”
  严凌离去时,《长安乐》落幕,菁菁又道出了那句——梦在洛阳,魂归长安
  苏安戳了一下季云:“季郎,且醒醒酒,问你,左丞大人到底为何寻顾郎?”
  “那时,姚元崇为州刺史,很赏识他,后来,姚元崇任相位,荐他为右拾遗。”
  是夜,月色清辉。
  苏安见顾越回去睡觉了,一个人在树下绕了很久,望着灯火辉煌的连昌宫殿。
  “阿米,你识不识字?”“不认识呀。”“我来教你,写一封信,递回长安。”
  “让谷伯、茶娘、廿五把坊中那些议论贾郎君的言谈,记录下来,留作后用。”
  阿米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谷伯、茶娘和廿五是谁?会弹琵琶吗?”苏安惶然一笑,才悔悟,自己是回家的人,而阿米,从洛阳跟随自己,是才到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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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鸢在唐朝前期是用作军事用途的(放风报信),中后期渐渐被娱乐化,成为一种男女老少都很喜欢的活动,后来在五代,有人把哨子绑在鸢骨上面,受风会响,有人比作筝声,就有放“风筝”这个叫法啦。
  唐·杨誉《纸鸢赋》:“吁嗟鸢兮适时,与我兮相期。知我者使我飞浮。不知我者谓我拘留。喙腐鼠兮非所好,哨茅栋兮增余愁。才与不才,且异能鸣之雁;适人之适,将同可狎之鸥。我于风兮有待,风于我兮何求。幸接飞廉之便,因从汗漫之游。当一举而万里,焉比夫榆枋之与鸳鸠者哉。”
  我今天蹭一下玄学。


第90章 模勒
  二月廿二,御驾归京,城郭方圆三十里圈出道路,日铺红纸,夜点花灯,南衙左右卫把各门掌控得严严实实的,一条丝帕子都飞不进去,人们沿着路欢迎。
  西南各国的商队,因金光门关闭,只能驻扎在明德门外等待皇家队伍进城,因此,棕色皮肤,碧色眼眸,金色袈裟等等等等,在南郊组成了一座市场。
  苏安办完事,见顾越闷在马车里读书,末了,还说要磨那块玉,不让他看,便自己答应阿米的请求,约雷海青一起,来到这座临时的,朝不保夕的,热闹嘈杂的市场逛荡。
  “苏供奉,茴香!”彼时,阿米的眸子里,映过熙熙攘攘的香花,“那里……”
  话还没说完,一队骆驼从他们身边窜过。阿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幸而被苏安拉了住。雷海青眼疾手快,抓下那骆驼的铃铛,握在手里,笑骂那领头的骑师道:“尊家不长眼,谁料还是个哑巴。”阿米道:“亏得一路留香。”
  苏安顺方向望过去,看见十余顶米黄的圆顶帐篷,盛装香料的车队旁边,百余位魁梧的戴面具的男子来回在巡逻,还有些车,铺满稻草的,颠着似有乐声。
  “看几位的花簪,是宫里的乐人?”骆驼骑师回过头,晃着满身的流苏,走到他们的面前,说道,“若要贺少爷换面门旗,看你们不抱在一处哭。”
  那时,风卷过主帐的门帘一角,露出鸟身人面的图腾,一位白绒少年踏出来,丢给骑师令旗,说道:“花郎,咱们暂不报太乐,腾出三日公假,与城门郎疏通,先行放六车,我回家,把砂糖存入地窖贮藏为先,再往各家送货,帖子写我的名。”
  少年的这番如流水般顺畅的吩咐,在他的目光落在苏安的身上时,戛然而止:“阿苏?”苏安眨了眨眼,丢开阿米,上前两步,巴巴地望着,突然笑出声来。
  “贺连!”
  贺连把苏安等人接进飘满葡萄酒香甜的帐篷里时,已经走过了茫茫万里路。
  西出长安,出玉门,过高昌,转天竺,沿着运送梵文佛曲的车辙,把香料和乐器运回。百年前,那位陈姓僧人耗费半生光阴走过的征途,这十几年来已成商道。
  “才两年,贺少爷怎变成这幅模样?”苏安扯了下贺连背后编起的细细的小辫子,又把那金项圈从他领子拔出来摸了摸,“我都认不出来了,还眉心一点红。”
  贺连的面容,被风沙修磨出沧桑的棱角,一双星眸漆黑深沉,不见过去矜娇。
  “阿苏,我给你带了礼物,这位是?”“海青小友。”“原来是雷供奉,正好,也有一支刻了经文的筚篥,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
  贺连亲自搬来一座凤首五弦,彩色的大袖退至肩头。苏安怔了怔,看见的却是贺连的手臂上长达三尺的伤疤:“你这是怎么弄的?”贺连侍弄着琴轸,笑道:“半路上那个地方没有纸,拿桦树皮记事,采买交货,语言也未通,惹了误会,为这几件乐器,节度府还押了人。”雷海青道:“在哪?”贺连道:“碎叶城。”
  因此事,贺连不仅学会天竺语,还略通了些吐蕃语,当场卷舌头学给他们听。雷海青研究的是吐气和口型。阿米笑得合不拢嘴,两个漏风的门牙洞呼哧呼哧。
  “之后还打算留太乐署么?”苏安饮下几杯葡萄酒,问道,“毕竟这疤……”
  “苏供奉呢?”贺连的唇边,亦含着似血的酒汁,“我真恨没听见《霓裳》。”
  苏安如实交代,自己打算去安邑的书院,把曲谱印制出来。贺连说道:“带乐符的谱,怕是不太好印吧?”苏安道:“秘书省的确不让,那也得想办法。”贺连点了点头,道是李升平上月已回过信,凭他此行功劳,又因身上受伤,待年底就可以释工役了,届时,想去考个音声博士。
  贺连没有说,自己这批运回的珍宝,许多要去打点朝中,余下的,足抵得留仙堂二成的产业:“如今开化兴邦,乐户也能考功名,挺好的。”苏安道:“是。”
  苏安心里高兴,三日内便留在帐篷里,和贺连说了很多话。据说,此时的天竺,北部较为稳定,佛乐繁盛,南部世族割据混战,却有最为珍贵而地道的香料。
  “姜黄,看起来像姜根,口感温和,略带胡椒味或苦味,新鲜的味道更浓。”
  “阿魏,能防积食,缓解咳疾,当地人说,能驱除孩子们从母胎带出的邪灵。”
  说到这里,贺连顿了一顿。苏安问道:“想不想家?韶娘还好么?”贺连道:“还当是老样子,我会照顾好她。”苏安把手搭在贺连的膝盖,轻轻地拍了拍。
  苏安也给贺连带了一件礼物,是他在洛阳南市里觅得的一副难得的草茎弦。
  当明德门的彩旗和灯火趋于平静,百姓们缓缓也跟着涌入城中。贺连进城的时候,苏安站在外面冲商队招手,见车轮碾过那片黄土地时,他忍不住擦了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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