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王手做一顿,眸光微暗,“何人?”
“史馆修撰崔景行。”
“史馆。”安平王冷笑道,“还真是有人贼心不死。”
“这......”
安平王看向他,“下去领赏吧。”
“多谢王爷。”
管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安平王身边等候吩咐,过了片刻他依然不见安平王发话,犹豫一下问道:“王爷,是否要将此人除去?”
安平王沉默片刻,看向明灭摇曳的灯花,伸手弹了一下那灯花差点就被熄灭,“区区烛火,何需动射日之箭?他既然在史馆当值,那就让人给他挑个错,扒了他这身官袍。”
“不过我听说他与慕狗走的很近。”
“哦?”
管家继续说道:“最近这位崔大人可是朝里的红人,他几次被慕狗提携,如今更是时不时地就去慕府走动,看样子和慕狗关系匪浅。有慕狗照拂,恐怕想要把他踢出京城不大容易。”
安平王脸色微沉。
“王爷,”管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安平王,“动前朝史这事儿会不会是慕狗暗中授意?”
安平王盯着着方才一指可灭的烛火,周身的气场愈发阴沉,“又是慕疏风......无妨,秋后蚂蚱,他也跳不了多久了。进贡的美人挑选的怎么样了?”
管家道:“都挑选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经过训练。”
安平王皱眉道:“南蛮进贡的队伍马上就要入京了,速度快一点,不然如何把人混进队伍里?”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君对正版的支持,晚上还有一章更新,么么哒~
备注:“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出自章学诚《文史通义》(史德范畴,指做史之人要修炼心术,气平
情正,不以私人情绪影响修史公正。)
第29章 第二更
崔景行回到家中后匆匆吃了一口饭, 便立刻将所背典籍默写下来。
每次崔景行写东西的时候, 崔恩都不会在旁边看,但这一次崔恩却几次三番从崔景行背后经过,便是崔景行想要不发现异常都难。
崔景行放下笔, 看向崔恩笑道:“崔叔,有什么事吗?”
崔恩犹豫下才问道:“少爷在写梁史?”
“只是搜集资料罢了。”崔景行道, “崔叔,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有什么话便直说就行。”
崔恩沉默一下道:“少爷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崔景行一点就透,立刻明白崔恩未竟之语,想必对方是想问当年他爹穆平生到底因何被株连九族。崔景行想起往事,心中便有些低落,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今日看的不过是梁朝政令律法罢了,更何况这些日子我放下心结后仔细想了想, 当年家父身居高位, 岂能仅仅因为修著前朝史而被株连九族?”
“那是因为什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你我所见只是其中之一。”崔景行看着崔恩,“我猜测,当年先帝登基后便愈发纵情声色之中, 家父身为一国丞相自然看不惯, 在政令朝堂上家父与先帝多有不和,只是家父身居其位无法回避这些矛盾,最终累积到梁史一事上, 先帝才会将往日里诸多不满一起发泄出来。”
崔恩紧紧抿着嘴唇,半晌后才咬牙道:“所以即便日后当今皇帝允许少爷修前朝史,那也无法为恩公翻案?”
崔景行摇头道:“崔叔,你可听说过北魏国史案?”
崔恩道:“从前与恩公相交时,曾听恩公说过一段。北魏时期,崔浩惊才艳艳深受器重,当政主修国史,结果因其贪污受贿,再加上修史时不懂避讳,随意听从小人谗言,为标榜其直笔而书,将有辱北魏的国史刻在了石碑之上,所以被株连九族。不过当时朝局混乱,恩公说崔浩之死也与政党势力有些许关系。”
崔景行道:“崔叔,你可知不久后北魏皇帝如何看待?”
崔恩道:“恩公没有说。”
“皇帝后悔了,”崔恩道,“不过即便皇帝后悔,也只说了一句‘崔司徒可惜’,从未有翻案一说。”
崔恩沉默良久,最后冷哼一声,“这群狗皇帝都是一个样儿。”崔恩这语气与以往的温和口吻不同,无端带了几分匪气。
崔景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崔恩以前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最后说道:“往事不可追,后人心里自有公道,家父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可崔恩始终意难平,他给崔景行端了一碗补身汤,然后大半夜的就去院子里劈柴了。
崔景行摸着汤碗,觉得崔恩劈的不是柴而是先皇的骨头渣。
崔景行把汤喝完了,正好含羞草从窗户跳进来,结果窗户缝有点窄把含羞草给卡住了。
崔景行忍不住笑了一声,把刚背写完的纸张放进书匣里,然后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一些,“要不我在窗户上给你开一个小门吧。”
含羞草的叶子都合拢了起来,它又羞又恼,气的跳起来扯崔景行的头发。它刚扯了一下,突然想起昨日崔景行说他会秃,连忙按了按崔景行的头皮,想把头发都按回去。
崔景行笑着把它拿下来,然后用盆子给它洗洗澡,他与这小妖精相处起来很轻松,不用顾虑太多,所以一见到它就忍不住大吐苦水,“今日我去教皇上读书,这个小皇帝明年便要亲自执政了,如今还像个不成才的纨绔子弟似的。”
含羞草抬起叶子碰了碰崔景行的额头。
崔景行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平日里早出晚归的都在做什么?”
含羞草扭过身子不看他了。
崔景行见它不想回答,也不继续追问,“你若是进得去皇宫,便帮我吓唬吓唬他吧,让他好好读书。”
含羞草面向崔景行,以前它怎么不知道这人不但城府深,而且还这么缺德?
片刻后崔景行把含羞草从水里捞出来,然后给它擦了擦身子。
含羞草跳到桌子上,勾起一支毛笔写道:“妖也有妖的规矩。”言下之意便是不能帮崔景行去吓唬皇帝了。它虽然是妖,但也没有通天之能,若是被凡人抓到,也是会死的。它不怕一个十个凡人,却怕成百上千的凡人一起围殴,再加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兵器,简直是妖的噩梦,凡人太凶残了。
崔景行笑道:“我只是在说玩笑罢了。”
含羞草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呀。
崔景行捧着它上床休息,一想起明日还要教导小皇帝,他就头疼的睡不着觉。
含羞草按了按他的胸口,身上发着淡淡的绿光一闪一闪,似乎在沉思什么。
崔景行这一觉睡得不太好,含羞草压住了他的脖子,他有些喘不上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身上趴着一个十分俊美的青年,他实在太困也没有深究。
第二日崔景行醒过来,回想起昨日半梦半醒间的梦境,他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他居然看到慕疏风趴在他身上!
崔景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实在太荒诞了,绝对是他做的一个梦,不过就算是梦也未免可怕。
崔恩给他端来洗脸水,见状问道:“少爷,怎么了?”
“无碍,做了个噩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崔景行觉得自己要多想想别的,比如小妖精之类的,总好过慕疏风。
今日崔景行入宫后,皇帝异常用功。事反必有妖,崔景行暗中试探了一番,果不其然,早晨的时候慕疏风过来把皇帝给教训了一番。
崔景行不由得赞叹慕疏风对皇帝的惰性很了解,这样一来,倒是给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但本性难移,皇帝也不过正经了一上午,下午时分他侧头看着崔景行道:“崔爱卿,朕听闻过几日南蛮会来进贡许多美人。”
崔景行道:‘臣并未听闻此事。’
皇帝打量着他的眉眼,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男生女相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明艳动人的眉眼,忽然问道:“崔爱卿,你成亲了吗?”
崔景行板着脸道:“不曾。”
皇帝有些惊讶,“你倒是和相父像的很,朕见相父很是维护你,难不成......”
崔景行皱眉道:“皇上,臣与慕大人是君子之交。”
“这么说来相父对崔爱卿没有其他想法了?”
崔景行起身行礼,“皇上。”
皇帝起身拖着他的胳膊扶他站起来,伸手轻轻擦了一下崔景行的耳边,贴近他轻笑道:“朕和你说着玩呢,崔爱卿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崔景行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皇帝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低声笑道:“崔爱卿可要站稳了。”
“多谢皇上。”崔景行挣扎要行礼。
皇帝却不肯放手,反而欺身凑过去,“崔爱卿,你长得这样好,爱慕你的姑娘应该有不少吧?”
“皇上!”崔景行脸色隐隐发白,他后退几步,没想到皇帝居然跟了过来,他再退就要贴在墙上了,他心里万分恼怒,可又不好直接发火,咬了咬牙道,“皇上,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皇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崔爱卿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
风吹窗帘,打在窗户框上噼啪作响,这不仅不显烦躁,反而衬得屋内的气氛更加死寂僵冷,崔景行遇到过对他有不轨之心的人,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人!
崔景行侧过头避开皇帝的手,心里的恶心的要命。
“嘭!”书房的门被一脚踹开,慕疏风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崔景行一甩手,轻轻松松地把皇帝的手甩下去了。
慕疏风脸色漆黑地走进来,“皇上的功课是不是少了点?”
皇帝转身看向他,若无其事地笑道:“相父,朕只是在和崔爱卿说笑罢了。”
崔景行理了理袖子,低着头不再说话。
先皇子嗣单薄,大多夭折,慕疏风倒是动过换个皇帝扶持的念头,只是其他的皇子王爷还不如这位呢,他以为这位年纪小一点,只要好好教导终究能掰过来,现在看来果然是天生劣根!
慕疏风眸光微暗,如今细想下来,就算找一个不合适的人,也好比扶持一个昏君。
“相父......”
慕疏风打断皇帝的话,道:“崔大人身兼史馆之职,日后每日上午在宫中教导皇上,下午就回史馆做事吧。”
崔景行知道这是慕疏风在替他解围,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便拱手道:“下官知道了。”
慕疏风给小皇帝布置了许多功课,然后带着崔景行离开了皇宫。
长长的廊道通向宫门,二人一前一后安静无声。今日实在丢脸,崔景行一句话也不想说,此时又外人在身边,崔景行一向要强不喜欢示弱,所以没有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慕疏风从怀里拿出一个素净的手绢,落后半步等崔景行跟上来,然后把手绢递给他。
“多谢慕大人。”崔景行会意地接过手绢,攥紧手帕擦了擦脸颊,手帕上面似有若无的青草香让他的心平静了一些。
慕疏风沉默片刻道:“我不知他会如此。”他原本只是想让崔景行在小皇帝面前露个脸,让小皇帝对崔景行重视一些,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朝堂里,若是没有他的照拂,这个老狐狸再狡猾也会因为势单力薄而被人欺负。
崔景行神态冷漠地说道:“下官的容貌确实不够粗犷。”
慕疏风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恨得牙根痒痒,这个老狐狸不是很聪明吗?今日他若是没有凑巧进宫,又该怎么脱身?现在还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他想起来都后怕。
“慕大人。”崔景行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下官听皇上说过几天南蛮会进贡美人?”、
“不错。”
崔景行犹豫一下,皱眉道:“以皇上如今的心性,若真有美人进贡入宫,恐怕皇上从此以后更会纵情声色,最后误国误民。”
慕疏风冷笑一声,这个皇位他也坐不了多久了。
崔景行见慕疏风没有回答,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色,料想慕疏风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他很放心慕疏风的能力,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个皇帝,不知若是爹爹在世该如何应对?
二人并肩行走了一会儿,慕疏风忽然问道:“若我有朝一日做出枉顾人臣之事,你会不会在史书上写我一笔奸佞?”
崔景行看了慕疏风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半晌后才回道:“是非评判不可一概而论,古有项羽、曹操,岂可单一从一方面评判?”
慕疏风闻言露出一抹笑意,他熟稔地抬起手去扯崔景行的头发,再接触到发丝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随即立刻顿住动作,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崔景行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大人的手抽筋了?”
慕疏风敲了一下崔景行的头,然后拿出一块手帕擦着手。
崔景行下意识看向慕疏风的胸口,他想知道那衣襟里到底装了多少手帕。
这人今日想必受了很大的惊吓,慕疏风想了想便没有回尚书府,而是忙里偷闲送崔景行走了一段,路过糕点铺子时,他进去买了些糕点糖块送给崔景行。
崔景行自小便喜好甜品,他推辞几番,最后还是接过来了,眼睛时不时地往袋子里看两眼,看样子若不是慕疏风还在身边,想必崔景行都已经拿出来吃了。
慕疏风见他馋的厉害,笑了笑从袋子拿出一颗乳糖喂给崔景行,“高兴一些了吗?”
崔景行注视着慕疏风的手指,那根手指刚刚差点碰到他的口水,慕疏风这么洁癖的人居然会喂别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