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凝声道:“羽林军还未回京,兴陇离广阳不过百里脚程,广阳需立刻封城,以防生变。”
不知为何,这是自赵凤辞走后,他心中第一次涌起强烈的不安。
“兴陇乃北直隶辖地,让直隶那边盯紧些便可,若真有疫病,就地封绝,以除后患。若是虚惊一场,那便只是多费些物力心力,如此大动干戈倒是不值当。”钱阁老抚须道。
有几名朝臣认为广阳应防患于未然,被几名阁老直言驳回。众臣商量几个时辰,仍未商讨出中肯的应对之策,只能不欢而散。
闻雪朝回到府中后,一早便坐在云容阁的水池前,对着院墙出神。闻澜上前为少爷披上狐裘,好奇开口:“少爷在看什么?”
“差人去王府,告诉管家这几日关好府门,派王府护卫日夜巡防周边,让阿申贴身护着九殿下。”
他想起从前刮风下雪的时候,赵凤辞总会顺着那道院墙,偷偷溜进闻府来。如今身前仍是那堵墙,背后却已无人相撑。他已许久没有体会到孑然一身的意味了。
灰墙上蔓藤渐生,又被雪打落个干净。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唯愿来年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埋了几个伏笔,下一章接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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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诉衷情【九】
檐下纱笼随风轻晃, 夜风刮过长廊,掠过院中傲梅, 低扫过庭前雪,发出簌簌的响声。
闻雪朝眉头微蹙, 在梦中翻了一个身,睡得并不安分。
他双手抓着榻上衾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窗外寒风呼啸, 顺着棂缝蹿进屋中, 案上的烛光倒影着昏黄,随风摇曳了几下, 灭了。
一片漆黑中,闻雪朝倏地睁开眼, 从榻上坐起了身。他抬袖拭了拭鬓角, 才发现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梦中的场景实在可怖, 处处都是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在一片荒芜中,依稀还出现了赵凤辞的身影, 背朝江河, 与自己渐行渐远。
闻雪朝从榻上爬起来,低声唤道:“澜郎?”
屋外无人作答。
他蹙了蹙眉,披着外裳起身, 拎着纸灯笼,轻手轻脚地走出内庭。
刚走到云容阁院门口,便与匆匆赶回的闻澜撞了个正着。
闻澜还穿着昨日就寝时的衣衫, 他扶着廊柱喘了半天气,方才开口道:“少爷,羽林军一位姓白的都督来府上寻您,说是有紧急军情禀报。”
闻雪朝脚步微微一顿。闻澜抬眸看向少爷,发现少爷神情阴沉的有些可怕。
闻雪朝大步走入正堂,发现府内已站满了羽林卫的人马。
白纨见闻雪朝赶来,匆忙迎上前:“闻大人,昨日北直隶数万流民哗变,破了兴陇府,兴陇太守身死城中。流民队伍如今已穿过琊山,正连夜向广阳而来。”
闻雪朝接过军报:“督都怎能断定,破兴陇城的是流民?”
白纨怔住:“大人的意思是……”
“这批人手中是否有军器,行进队伍是否齐整如一?”
白纨遽然明白了闻雪朝之意:“闻大人是担忧,这批流民的身份有蹊跷?”
闻雪朝沉吟不语。前几日他从兴陇府回京,便觉得有些可疑。但兴陇太守咬定山中流民染了瘟疫,此事耽搁不得,他便只能先行回京。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了喧闹之声。闻府大小院子燃起灯烛,人们纷纷开窗向天边望去。
大雪初停,北城门的方向升起数道刺眼的金色焰火,接二连三在广阳都的半空中炸裂开来。火星划破天际,将整座都城映照得如同白昼。皇城钟楼传来深沉绵远的鸣鼎声,街坊巷道马蹄声渐起。
金焰罩城,外敌来袭。
白纨与闻雪朝对视一眼,只听闻雪朝道:“白督都,如今京中还剩多少兵力?”
白纨神色凝重:“羽林军大多去了雁荡关,京中尚有羽林卫五千余人,西郊北大营还有三千储备兵马。”
他伸手握住了腰间佩剑:“闻大人,我等即刻回皇城,誓死守护陛下安危。”
可区区八千兵马,如何能守住偌大皇城?他一时只觉心中凛冽,如坠冰窟。
“你率羽林卫去皇宫保护皇上,再令北大营去城南开路,若陛下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闻雪朝说,“若是广阳守不住,便让北大营护送皇族从南边出城,务必要保陛下无恙。”
天子守国门,君子死社稷。天子弃城而逃,将会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情。
可闻雪朝心里清楚,留给朝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下官明白。”白纨道,“闻大人,那城中百姓……”
广阳城中除去皇城宫眷,世家望族,还有十几万寻常百姓。若羽林卫退守皇宫,放任敌军攻城,便是断了城中百姓的生路。
不知是何处的小儿被城外响动惊醒,城中传出稚嫩的啼哭声。
闻雪朝默然片刻:“开东西二门,城中平民百姓若有要离京的,便让他们走。”
他赶到皇宫时,宫中早已乱作一团。靖阳帝近日身子一直不大好,半夜得知敌袭皇都,竟一时气急攻心,咳出一口血来。
羽林卫将皇城层层包围起来,各宫娘娘还从未见过如此肃杀的架势,吓得梨花带雨哭成一片。唯有皇后依旧雍容雅步,立在殿前。
闻皇后凝视着自家侄儿:“闻玓,让北大营去守城门。我等就算身死,邈儿人在南境,来日还有后起之日。”
“率羽林卫护送陛下和娘娘离开。”闻雪朝转身命令白纨。
羽林卫刚护送皇宫车马到城南,远远便见南城门外火光冲天,城楼上燃起滚滚浓烟。
白纨暗道一声不好:“胡人这是在声东击西!”
敌军料到城内人会向南逃离,便率先佯攻北城门,待出城的车马往南走,再分路从南面攻城,想来个瓮中捉鳖。
城外传来厮杀之声。先前出城开路的北大营部队已与胡人短兵相接。
阿申带着赵凤徽坐在车驾中,听到城门外杀喊声震天,忙捂住了九殿下的耳朵。
“五哥呢,我想见五哥……”赵凤徽吓得嚎啕大哭,直往阿申怀里钻。
“殿下莫怕,闻大人还在前边,咋们不会有事的。”阿申缓缓拍着赵凤徽的背。他抱着九殿下,伸头望向不远处的南城门。
城外敌军开始用床子弩攻城,火石携着箭矢击中城楼上的门旗,烈焰裹着旗身熊熊燃烧。北大营弓兵招架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势,只能关合城门,暂退城内。
只听城楼脚下传来一片嘈杂声,胡人的军队开始起哄。为首之人扬声嗤笑:“瞧大芙皇帝老儿那怂样,让士兵白白送死,自己却躲在宫里当缩头王八。还是赵家人便个个如此,皆是这般胆小的怂包?”
靖阳帝出宫后不久便咳血昏了过去,此时早已不省人事。车队中的皇族宗亲听到此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群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自生下来起便高高在上,还从未受过此等屈辱。
只听那人又道:“倒不如这样,让你们的皇帝老儿此刻出城,向我们谷蠡王磕头谢罪,我们便鸣金收兵,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喊话者身旁一人低笑出声,似是对此提议有些兴致。
“等候多时,倒是无趣,谁知皇帝陛下是否又在琢磨如何逃命?北城门亦是本王的人,尔等如此狼狈,又能去往何处呢?”谷蠡王声音低沉浑厚,“倒无需大芙皇帝拜见,延曲此番不是来打仗,是来谈和的。”
白纨内心深处一震,他本就打算护送宫中车马回北城门,却被胡人先一步截了胡。踌躇之际,却见闻雪朝已翻身下马,径直往城门处走去。
“闻大人,前方有险!”白纨慌忙出声。
“白大人,护皇上和娘娘的车驾回城。”闻雪朝头也不回地说。
他心中已明白胡人此番攻城的用意。
看到城楼上出现的身影,尉迟景目中闪过诧异神色,他摆了摆手,让身后人马放下弓箭。
来人身着一袭紫色官袍,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在伤痕累累的众人中有些格格不入。尉迟景扬声大笑:“皇帝老儿这是作甚,欲以美人计惑之?”
闻雪朝冷道:“中书右丞闻玓,够格与谷蠡王谈条件吗?”
他俯瞰城下,只见琊山下有数万流民正浩浩荡荡朝广阳都城门而来。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其中有许多端倪。这群流民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个个鼻梁高挺,身形健硕,眼中闪着噬血的光。万人手持短斧,聚在城下,犹如黑云压城。
“尉迟硕突袭雁荡关,想趁此机会引羽林军北上,让你趁虚而入攻打广阳。谷蠡王率军扮作流民,大举南下,为防被沿途各府察觉端倪,便必不会带大型辎重及火器。延曲部此番攻城,并不是为了占下广阳都,恐怕是想以皇城为挟,向回援的镇北军施压。”
尉迟景眼眸渐深:“父王说的没错,广阳都内果真有大智之人。”
“延曲部想要什么?”闻雪朝问。
尉迟景舔了舔嘴角,扬眉道:“镇北军退雁荡关内八百里,延曲与大芙共分北境十六州,如何?”
“父王让我带一皇室子嗣回延曲部为质,”尉迟景低笑出声,目光落在闻雪朝身上,“不过若皇帝老儿实在是舍不得,携右丞走一趟也并非不可。”
闻雪朝皱了皱眉,缓缓开口:“若我等不从,谷蠡王又能如何?”
尉迟景哈哈大笑:“这倒容易,待本王率军入城,将赵家人全带到城楼上绑作一排,赵凤辞若敢杀我延曲一人,我便当着他的面,将赵家人的头挨个割下来,挂在城墙上赏玩。”
言及此处,尉迟景似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他让手下呈上了一个染血的包袱,当着众人面将包袱解开。
闻雪朝瞬间瞳孔紧缩。那包袱里装着的,是兴陇太守死不瞑目的头颅。
“此人倒也是个硬骨头,”尉迟景有些意兴阑珊,“本王破兴陇城时,他还带着守备军在城墙上硬抗,万箭穿心的滋味可不好受。”
闻雪朝想起兴陇太守跪在自己身前时的样子。这人当了十余年兴陇父母官,为保城中百姓不受疫病侵扰,冒着欺君之罪赶流民上山。最后未能救城中百姓于水火,反而落得如此下场。
溥天之下,有贪生怕死之人,便有齿剑如归,忠义不屈者。
城楼上有兴陇出身的军士,见尉迟景将兴陇太守的头颅随意扔落在地,眼中一片血红:“闻大人,我等愿誓死守城,切莫中了胡贼的计!”
“闻大人,北境不可割!”
城楼上传来骚动之声,胡人手中箭直入眉心,将两名悲怆出声的军士钉死在了城墙上。
闻雪朝看着溅在高台上的血,想起五殿下的落笔。待君团圆。
待携玉龙归,与君长团圆。可如今长厢厮守如同黄粱一梦,生死与共亦不过是戏言。
他撑过了灼心剧毒,海寇之难,逃过了东境暗杀,未料到如今却被逼到退路尽绝。
孤城难守,国破君殃,不过忽然而已。
他等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这章修了好多遍,最后选了个自己比较满意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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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诉衷情【十】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惊呼:“北大营又上了!”
城脚下冲入数千人, 手举火把,身后背着黝黑的木匣子, 正大张旗鼓地朝延曲大军冲去。
延曲军都尉大声喝道:“谷蠡王,是震天雷!”
尉迟景一听, 立刻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盾牌军列阵在前,其余人退后!”
为首的中郎将率先冲进延曲军前列,将火把插入身后的木匣中, 军中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阵前轰然扬起烟尘,方圆半亩内铁甲皆透, 火光冲天。
“这,这是……”城楼上的羽林卫悲恸出声, “北大营这是在用人运雷!”
震天雷射程不到半里, 延曲大军离城门太远, 城楼上的投石机无法将火雷击入阵中。北大营这是想以血肉之躯运雷, 与延曲大军同归于尽。
军士们正前仆后继地往前冲,前人刚刚炸死, 后人便随即跟上。不过片刻, 胡人的阵型便乱了,城门外一时间血肉横飞,残肢满地。
闻雪朝曾听白纨提起过, 北大营是羽林卫的后备营,营中大多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他们在北大营待满三年,出类拔萃者便会被选调羽林卫, 成为皇家的利刃。
少年尚未长成,却已一去不返。
他俯瞰着城下那群毛羽未丰的北大营将士,问城楼上的羽林卫:“北大营不退,尔等可退?”
羽林卫们声嘶力竭道:“羽林誓死守卫广阳!”
闻雪朝戴正了头顶的乌纱冠:“我与诸位共进退。”
尉迟景见朝廷军非但不惧,反倒愈战愈勇,咬牙切齿道:“如此不识好歹,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延曲勇士听令。”尉迟景眼中闪过一丝狠鸷,“随本王攻入广阳,取皇帝老儿项上人头者,父亲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