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半天下来,终于等到影七清醒了这么一点,离行瑾大喜过望,根本没听到影七在说什么,又是一大口药喝下去,舌头压着对方那条不老实的舌头给送到了咽部。
影七简直要哭出来了,生病后显得格外脆弱的神经一下就断了。
他牙齿用力咬上那只在他嘴巴里作乱的舌头,死死叼住,不让人再里进。
离行瑾被咬得呻.吟一声,到底还是把最后一口药给人喂了进去,不顾自己舌头上的伤,口齿不清地哄着:“乖,没了没了,不喂阿七吃药了。”
可惜怀里的人不肯再信他的鬼话,大约是喂了药,总算有了些力气,便全部用在了他身上,两手都抵在他胸前,嘴里不住嘟囔着:“走开!”
他不是宋琦,他是影七。
醒来之后,影七依稀还记得自己当时幼稚的举动,不免尴尬,心中又隐隐的疼。
他安静坐在桌旁,再吃药膳,竟半点苦味都尝不出来了。
也许陛下一开始便说得很清楚,他跟在陛下身边,只是要来完成一个替身任务的,只等到正主归来,便可以功成身退。
是他太当真了。
至于陛下想要他的命,影六他们说过,影卫营中所有人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它们只属于百周帝王一个人,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取走他们。
而关于任务,内廷六卫也和他交待的清楚,帝王之令,万死不可辞。
既然这场任务注定他要丢掉性命,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般想着,心中却还是有怨的。
内廷六卫说过,万千任务中,唯独攻心之计最是成效显著,亦最是刻毒。
他命都是对面这人的,陛下又为何,连最后的脸面都不给他留一点?
“怎么了,心口还疼?”见影卫脸色发白,离行瑾放下银箸,担心地问道,起身来到他身边,就要去探他的额头,还一面柔声说着,“用完药膳朕陪影七睡一会儿?等身体好些了再出去玩,到时候朕陪你去西郊猎场打猎,嗯?”
影七僵硬地躲开了那只手,望着对方丝毫不作伪的关心神情,满满都是如水温情的狭长凤眸,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对方却还是要骗他一场,要与他来演这场南柯大梦。
因为他做不到陛下这样,明明爱着,却可以推开对方去亲近另外一个人,明明毫无感觉,却可以对着对方扮作深情模样,瞒天过海。
影七的闪躲让离行瑾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耐心的模样,那日从宫人口中他并未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此也不知影七醒来就与他闹别扭是为哪般。
想来不过是听了一耳朵外面那些人嘴中关于他和南黎的一些谣言,便自己偷偷生气起来了,连带着他也不肯好生理会了。
离行瑾忍俊不禁,却不敢表现出来,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事到如今,只有等七日过后,已经服下南黎炼制的药丸的影七自己想起从前来,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在此之前,便好生哄着吧。
只要一想到怀中的那封信,离行瑾再多的耐心都能在影七身上使出来。
第53章
经与提前来到行宫的大臣商议, 国宴最终被定在了五月初,上旬的头三日。
早在南楚一行人到达行宫的时候,行宫之中就早有准备, 因此即使现在距离国宴开始不过五六日光景, 也不算匆忙。
只有一件稍有不妥,便是要劳烦太后老人家舟车劳顿一番来行宫。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南楚乃战败之国, 百周再是礼贤下士, 也不可能让这么一行人进到皇宫里去,尤其是百周如今武将失势,南楚又有个曾被称“不败战神”的三皇子,两相对比之下,还是在行宫比较安全些。
好在西岭王昨日已经进京,此刻正与太后叙旧,想来应是能护送太后来行宫。
对于西岭王不拜君直接进入浮静城一事, 离行瑾听到后, 只是冷笑一声, 并未有多余的表情, 却叫前来传信的影卫统领脊背发凉。
时至今日,提刑司依旧未能查出帝师于宋琦一事上所施展的种种手段,那些陈年线索切合完美到毫无破绽, 然而越是这样, 便越说明有问题,越说明那一手遮掩了真相的人能量巨大。
帝师致士多年,与之来往的皆是文臣志士,绝不可能一手策划成此案,唯一的可能便是背后还有帮手, 而能让提刑司出手都鉴不出端倪的,百周上下,除了太后一党,也没有哪个势力了。
西岭王回京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巧了些。
因为南楚一行人的到来,百周朝堂暗潮汹涌,坊间倒是一片热闹。
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两国联姻的言论又开始甚嚣尘上,甚至有传言说威武将军因忌惮西岭王权势,欲与帝王讲和,所以在联姻一事上有所松口,南楚三皇子能入住行宫便是证明。
也有人认为帝王自登基以来,虽看似被各方势力夹逼,实则手腕高明,所谋之事从无不成之说,当年废后宫一事是这样,御驾亲征潢口亦是,则如今联姻之事更是如此。
显然有第二种猜想的人要更接近真相一些。
但无论百周上下如何众说纷纭,皆不如等宴会结束后再一探真相来得有意义,联姻与否,皆在国宴。
由此可见,这一场两国之宴该有多么受人瞩目。
此时的离行瑾却无暇顾及各方的动作,宴会再重要,也不如如今等待影七恢复记忆来得重要。
他一方面忐忑尴尬,恐影七想起一切后,回想他的各种骚操作与他生隙,一方面又难免对着对方亲笔写的书信心绪荡漾。
因为得知宋琦从前便对自己属意一事,离行瑾再回想过往种种,才知一切早有征兆,是他妄自菲薄,以致于一错数载,险些失去所爱之人。
只是为何明明心中有他,所行所做却皆是拒他千里之外的态度?
离行瑾细细回想,终是承认对于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了解。
宋琦后来与帝师的渐行渐远,显然不是一句任性可解释的,只可惜他身在局中,一直把宋琦看作是当年那个白纸一张的团子,倒是将对方的成长彻底忽略掉了。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为难,让宋琦宁愿选择远离他也不肯告知他真相?
离行瑾指尖轻轻点着桌面,面露沉思,其中曲折,也只有等影七想起一切后才能弄清楚了。
“陛下。”
“嗯?”看出影七的欲言又止,离行瑾心中一动,连忙道:“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影七摇头。
既是治疗离魂症是对方取血的借口,他自然不能想起什么。
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是否是因为也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在乎他的记忆,一次次拿这句话问他,好似这般便能骗过所有人,影七是陛下宠卫,许南楚三皇子在他身上的一切所为皆是珍爱过甚。
影七半闭了眼,胸口处的伤口又隐隐发疼起来。
离行瑾见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恢复如常,问道:“可是要方便?”
影七顿时涨红了脸:“不是!”
自打上次发热之后,陛下看他越发紧了起来,因为前面烧得有些昏沉,全身发软,在被抱着小解了一次之后,这人就再没让他着过地。
想起这两日的荒唐行径,影七全身都要烧了起来,可惜无论他如何抗议,陛下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根本不听他的苦求。
影七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最初的无措之后,心中的涩然便越来越重。
他清楚陛下这是为何,毕竟骗他一场,如今又要为了心爱之人从他身上取血,也许到底心中不忍,便来如此优待他,麻醉他神魂的同时亦让他一无所知的离开。
一箭双雕。
影七望向皇上,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关切备至,仿佛此时此刻便是他说一句想要天上的星星,皇上都能亲自为他摘来,如此情深意重,谁人能逃?
他颓然靠坐在床头,床边帷帐遮挡了对方深情的眼眸,亦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隐埋在了阴影之中。
心中的不甘与怨恨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是怀着质问的心情问出了心中的话:“陛下日前说的话还做数吗,要我参与两国之间的切磋比试?”
“自然是。”
“好。”
那他便去,不但要去,还要赢。
情场失意,命悬一线,他不甘心连武艺上都输给对方。
离行瑾倒不知影七心中所想,他说了要给影七自由,那便要做到。
比试台上,只要影七能赢,他便能运作一番,将人送进提刑司。
提刑司乃他亲卫,只会听令于他一人,只有将提刑司与影七绑在一起,让提刑司成为影七最大的筹码,他才能放心。
他摸摸影七的头,凑过去亲昵地亲他鼻尖、嘴角,和人咬耳朵,语气火热:“快些好起来,等阿七好起来,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影七环上他的脖颈,主动仰起头,与人拥吻,鼻尖与眼眶处却被剧烈的酸涩淹没:“好。”
他会好起来,再一次为对方的心上人奉上鲜血,以此谢罪,就当是他痴心妄想,动了犯上妄念的代价。
而在此之前,宴会之上,他便再痴心妄想一回,给自己一个发泄的理由,能让自己能放下怨由,平静地结束这场替身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把文案的部分写了,后面就是甜甜甜啦。
第54章
这一日, 南黎为影七进行了第二次抽血。
从冰床上下来,影七没有理会离行瑾伸过来的双手,有些虚弱地靠在高高的床沿上问:“还有几次?”
南黎和离行瑾对视一眼, 而后道:“还有一次。”
不是没有察觉到影七对自己隐隐的敌意, 只是离行瑾那边不对影七据实以告,南黎也不愿意触那个霉头去扯对方的后腿。
只是到底担心影七恢复记忆后会给离行瑾吹枕头风找自己麻烦,南黎也不敢太过隐瞒, 只好道:“这次过后不出五日你便能好起来, 这最后一次我和南溱还要请你帮个忙,至于什么忙,等你好起来再问你们陛下罢。”
影七垂眸,脸色被冰床上蒸腾而起的冷气冻得发白。
他嘴唇微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颓然闭上。
五日过后他若恢复了记忆,便是等于戳穿了陛下的谎言, 如此对方安排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对方又该如何哄骗他去为自己的心上人献上最后一次鲜血?
所以,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为他治疗离魂症真的只是一个幌子, 从始至终陛下都没有想过让他恢复记忆。
影七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被打破。
只是他很好奇,五日之后,他的记忆没有丝毫归来的痕迹, 眼前的两人又该要找什么样的借口欺瞒于他?
既知不可能, 又为何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他失去的记忆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陛下不止一次地想要掩盖它们的存在。
影七无从得知。
“最后一次,什么时候?”
南黎又看了离行瑾一眼,不说话了。
离行瑾伸手把影七揽过来,柔声道:“看你那时的身体状况, ”离行瑾瞥了南黎一眼,“他们的事不急。”
南黎:“……”行吧。
影七竭力忽视面前两人胶着纠缠的目光,顺势靠在对方肩膀上,不着痕迹挡住南黎看过来的视线,轻声道:“陛下,我有一点累了。”
离行瑾忙收回视线,看向影七,见他面色又苍白了些许,连忙裹紧了影七身上的毛裘披风,道:“好,我们回去。”
揽着影七往外走的同时,离行瑾不忘向后做了个手势,意思叫南黎去备一份汤药。
对方医术高超,身上的药物同样千金难得,影七胸口的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方却能在两日内使其完全康复,这样的恢复速度,和这一室古怪的医疗用具一样,时人闻所未闻。
也正是如此,离行瑾才能同意南黎在距离宴会仅三日的时间里对影七进行第二次取血。
两人走至殿外,雨后的日头格外热烈,离行瑾担心影七身体,轻声哄道:“朕抱你吧?这样大的太阳,路上宫人没有几个,不会看到的。”
大约是他这几日逼得狠了,这不让做那不让碰,还要每顿两碗汤药的灌,影七对他的亲近颇为抵触,像是生了气了。
对方刚刚病一场,离行瑾万不敢再有什么孟浪的举动,做什么事情都要顺着影七的心情,生怕哪一点不注意又让人心头积了郁气,导致发热生病。
他这样好商好量的,甚至带了请求的意味,影七即使心中难受,也不愿忤逆对方,可要轻易答应,就觉心口堵塞异常。
那张英俊异常的脸越是深情满满,他便越是难以忍受,最后折中妥协,装作无赖模样:“陛下背我罢。”
“嗯,”离行瑾松了口气,二话不说蹲了下来,“上来罢,小心伤口。”
等到背后的人顺着他的肩膀小心爬上来后,离行瑾等脖子上的两只手臂环好了,才笑着起身,暗处的宫人见状,要来扶他,被他拒绝了。
若是被脸皮薄的影七看到,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到最后定是不肯再让他背的。
他还记得宋琦小时候,因着他那幕僚组建的夸夸队的原因,小家伙未来剑侠的包袱千斤重,轻易不要人抱,更不要人捏脸和揉头,不然就要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