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率先出招。
影七心里隐隐有些遗憾,不过也没大碍,解决了这个,下面的总有机会。
太初殿。
离行瑾坐在上首,手指点在折子上,沉思片刻道:“边关盐运一事先放放,你看看这个。”说罢将另一奏折甩过去。
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威武将军目光炯厉,快速扫过奏折,拱手,不卑不亢道:“西岭王抗寇有功,西南由此平定数年,功不下大将军,既请旨回朝安顿年迈老母与柔弱妻女,陛下不若应下,静观其变。”
百周以孝治天下,西岭王找了个离行瑾不能拒绝的好理由。
“可他是太后庶弟。”离行瑾居高临下看向威武将军,目光幽深:“顾卿何想?当真以为太后和西岭王,再加你威武将军,便可威胁于朕?!”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爱卿怨气举国皆知!”
威武将军迅速跪下,沉声道:“陛下,他是南楚三皇子,若没有他,大将军不会死!”
“我百周十万铁骑,从来是陛下亲军,大将军若堂堂正正战死,我等绝无怨由!”
换句话说,若离行瑾执意要与南楚联姻,皇上亲军一说,便要打了折扣了。
这是□□裸的威胁。
“啪!”一声,杯盏坠落的声音让在外殿候着的李公公心肝剧颤,忙叫了一内侍过来,附耳道:“去,找几个机灵点的把殿里的碎东西收拾了,莫叫陛下伤了脚。”
那内侍满脸害怕,明知李公公是不想进去触陛下和威武将军的霉头,也不敢反抗,低声应了声,带人悄声从旁门进了殿中。
不一会儿,李公公不出意外听得里面传来了怒骂声,刚刚进去的几个内侍手捧着瓷器碎渣,满手是血的滚了出来。
李公公凝神听着殿内动静,没再听到怒喝声,松了口气,瞥了一眼忍痛的内侍,轻声道:“哼,还算有点用,下去把爪子清理清理,一会儿去总管那领赏吧。”
内侍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顿时由悲转喜,对着李公公千恩万谢的走了。
离行瑾怒气被几个不长眼的内侍散了些,冷静下来,却对威武将军先前谬论不屑,冷道:“旁人不知,你威武将军当时就在战场,难道看不清楚?”他压低声音,“大将军之死到底为何,你比谁都清楚!”
世人都言当时大将军在得知养子为敌国皇室遗孤时,果决下令,当场命下属擒拿敌子,压于牢中,着亲信看管,是为牵制敌军。
但只有熟知大将军为人的人知道,那不过是兵荒马乱下对宋琦最好的保护。
至于后来,大将军为稳军心,亲自带伤对敌,却被敌军将领所伤,意外死于重伤,世人都以为其是被宋琦一事所累,不得不带伤对敌,因此战死。
只有知情人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因为大将军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当时,宋琦逃开亲信看管,誓杀南楚将领,却被百周兵将暗算,大将军为护子,因而被忠心自己的下属误杀而死!
“万箭穿心,”离行瑾一字一句,直直刺进威武将军冷硬心肠中,也刺得自己痛不可当,“宋琦何错?他为你们取南楚将领首级,回来面对的却是数万铁矢!”
“你们的大将军,是你们自己害死的。”
于此同时,准提宫练武场,一剑挑花了对面准卫的脸的影七眼睛蓦然一痛!
血,漫天血雾,覆在人脸上还残留温度的鲜血。
脑海中出现了一双血肉模糊的、眼中留着血泪的人脸,那是——!
第7章
“影七!”察觉出不对,影四迅速飞身到他面前,握住他抓向自己脸的手,“你怎么了?”
影七头痛欲裂,无数翻飞的血雾在脑海中疯狂叫嚣,急速汇流,汇成一只只急速而来的血箭,转眼弥漫成一张巨大的血网,将血肉模糊的人影笼罩其中。
那是谁?为什么看见他,他心口会疼到要炸开了。
影四还是第一次见影七疼成这样,他看向杨谆,面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冷色:“你做了什么?”
杨谆捂着满脸是血的脸,闻言差点维持不住形态。
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还被那家伙挑花了脸!
杨谆面容一阵扭曲,牵扯伤口,顿时阵阵剧痛传来,不由越发咬牙切齿,好一个传闻中护短的影卫营!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杨谆提着剑,捂着伤口,恶毒目光射向半跪在地上的影七,恨不能一剑将人筋骨挑断,好废了对方一身武艺。
影卫营果然卧虎藏龙,不过区区一个影七,居然有这样高的武功!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无端端的自残起来了。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还打不打了?”
“这算谁胜谁负?”
不过没人再敢轻看影七,杨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可不是装饰用的。
若是对敌,只怕对方早死了千百遍了。
只是武者切磋规矩,一人倒下十息内不起方可算输,杨谆还站着,大家也不能说他输了。
听着台下你一言我一眼,杨谆立在台上,被血糊住的一张脸青青白白,好不难看。
但他怕打下去也是输,笑得同样难看,道:“七卫是身子不舒服?那今日便算了,来日谆再领教七卫武艺好了。”
影四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再质问杨谆,只禁锢住影七的双手不停低声道:“放松,放松!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否则我只能把你打昏了。”
“不,”影七低喘了声,拼命暗示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等终于缓过来后,他撑剑站起来,忍着眼睛和头部的刺痛,努力让自己正视杨谆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再来!”
他无法忍受自己居然会害怕人脸上的血迹,作为武者,不能见血,这是耻辱。
台上台下皆是一静。
影七回太初殿的时候,正赶上威武将军从殿中出来,影七半弓身退让,对方冷着一张粗狂的脸与他错身而过。
影七直起身子,正要离开。
“站住。”
影七站住。
一双深厉的褐瞳撞进他的眼中:“影卫营卫七?”
“是。”
影七被他煞气丛生的目光打量,垂眸,不为所动。
威武将军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赞了一声,能禁得住他这么看的,除了——
想到什么,铁血将军的一张脸顿时冷如阎王,幽深目光在静立的影七身上停留,半晌,甩袖离开,只留下一声无甚意义的冷哼。
离行瑾从殿外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李公公和一干内侍,影七忙走了过去,站在了对方侧后方。
离行瑾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招手让李公公等退下,等人走了才问影七:“去哪玩了?”
影七看了一眼皇上,又低下头:“去了准提宫。”
离行瑾把人拉过来,看了一会儿,道:“打架了?”
影七语塞。
皇上的用词让他不太想说话。
“属下和几名准卫切磋了几场。”他暗暗咬重了“切磋”两个字。
离行瑾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暗示一样,凑近他轻嗅了嗅,起身又顺着拍了拍他的头,嫌弃道:“一身汗味,回雨霖殿洗洗。”
因着比身材高挑的影七还高了半个头,离行瑾这动作做来没有一丝违和感,影七下意识要躲开,转头看向还未走远的李公公等人,顿了顿,僵硬着身子没动。
等回了雨霖殿,离行瑾招手让宫婢退出,把影七带到了一间偏室,再转到屏风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方人工小温泉,热气袅袅,雾气氤氲,煞是好看,明显是引流的韵华池中的温泉之水。
离行瑾拉着人来到温泉边供人站立的小阶上,轻推影七腰部:“洗完了再用膳。”
此时午时不过三刻,贵族之中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饭前饭后泡温泉也并不稀奇。
只是。
影七余光看向皇上,见对方定定站在小阶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他疑惑道:“陛下?”
离行瑾回神,笑道:“太初殿闷热,朕身上有些不爽利,便与影七一道洗洗罢。”
影七忙道:“那属下去外面候着,等陛下洗完再来。”他单纯觉得与皇上共浴是为僭越,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麻烦。”离行瑾冷下脸来,“莫要朕说第二遍!”
影七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低头解腰带,手有点用不上力气。
离行瑾看不下去,环了影卫劲瘦细腰,将腰带头部勾出,温热气息打在影七耳畔、侧脸,感觉到影卫瞬间僵硬的腰腹,帝王声音磁沉如钩:“还不习惯?看来是朕的不是了,今后要多与影七练习才是。”
影七仰头,被温泉中慢慢蒸腾上来的热起熏红了雪白脖颈:“陛下,这里,没有外人。”
“谁说的?”听得影卫小声的狡辩,离行瑾低笑了声:“那些宫婢里可是有太后的人,影七可还记得答应了朕什么?”
影七无言以对。
他答应陛下做少将军的替身,也许是为陛下谋取心上人的回归做幌子,也许是为做陛下清净后宫的挡箭牌,无论如何,都该遵守诺言。
可是如今这般,影七心中有些难堪,太超出他所料了。
“既然答应朕要好好留在朕身边,就不要轻易放手,明白?”微凉的指尖划在影七脸上渐渐痊愈的细长伤疤上,有种深沉冷冽的压迫感,仿佛他只要轻摇一下头,那丝凉意便能瞬间结为寒冰,将他吞噬殆尽。
影七不敢闭眼,轻点头:“陛下……”
离行瑾定定看着他,良久,啧了声,修长的手上移,覆在了他乌黑的眼睛上,压抑着什么一样,哑声道:“若还想舒服地泡个澡,就别这样看着朕。”
影七不知皇上此言为何,但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忙垂下眼帘,道:“属下自己来。”
离行瑾如他所愿,放开了不知不觉已缠在他腰间的手。
影七松了口气。
他心中另有一层担忧,今日和人切磋太投入了些,身上旧伤未平,又多了几道小伤口,那日陛下为他揉按腹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伤口若是让陛下看到,为着宫中无数眼线,怕是又要……
影七穿着单衣,忍着水流冲刷伤口的刺痛将自己沉入温泉中,低低闷哼了声。
若是明日有空,还是托影一他们替他买些药来吧。
“影七,你当朕是死的不成?”离行瑾的声音从不远处懒洋洋传来:“过来给朕擦背。”
“陛下,”相处几日,影七多少知道了点皇上私下里颇为随性的脾气,却还是时不时会被对方的言语吓到,他木着一张脸,有些无奈地游了过去,看着那如玉的脊背,却不知从何下手,“属下手上没轻没重,不若去把宫婢叫来侍候陛下。”
他话音刚落,趴在玉阶上的人倏然转身,掐住他的下巴,声音骤冷:“你说什么?”
影七愣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影卫的一双黑眸晕在水汽之中,像夜空沾了无数繁星,纯粹、无辜。
离行瑾看着,冷冽的脸色突然泄气,转为无奈和恼恨:“你是朕的身边人,有你不用,朕去找外人?”
他一字一句,手把手教人:“朕不喜人近身,你是唯一、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以后这类事,你给朕退一步试试!”
好在某影卫吃硬不吃软,他这带有命令形式的话扣下去,人立马就老实了。
离行瑾也没真使唤他伺候自己,见人乖乖听话了,便摆手放了人去自己享受。
见影卫穿着单衣,兔子一样窜出去老远,好像他是吃人的老虎一样,又不由被气笑了。
他闭上眼,脑中划过影卫被打湿的单衣之下修长矫健的身形、面无表情眼神却慌张的样子,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对方那双修长灵活的长腿和不堪一握的劲腰不断晃在眼前,仿佛调皮的鸟儿,用尾羽搔刮着蠢蠢欲动的心脏。
良久过后,离行瑾蓦然低吼了一声。
水流中,某种气味很快便被冲走,消散无踪。
离行瑾仰头靠在玉阶上,忍着胸腔中不断游走的极端渴望,低低笑了一声,现在还不行,他的傻影七还怕他呢。
次日有朝,明心殿。
百官齐列,帝王坐于帝座,太监扯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一年迈老臣错步而出:“臣有一事。”
众臣闻声看过去,见是礼部左侍郎,心中纷纷道,怕是南楚贼子一事有了新的进展。
“讲。”
吏部左侍郎颤巍巍行了一礼,道:“陛下,昨日戌时,礼部再收南楚来信,说,”头发皆白的礼部左侍郎额上要滴下汗来,但上司以他致士后荣归故里为由,要他今日上谏,他不得不出这个头,“南楚使者已在三日前出发,使者之首,为南楚三皇子,并……着红裳,携贴喜珍宝若干。”
全场侧目。
离行瑾猛然站起,察觉失态后又坐下,眸光复杂难言:“你说南楚三皇子亲自来?确然?”
“是。”
殿中百官都不意外皇上的失态,南楚三皇子千里远“嫁”,又是帝王心上人,不怪乎此。
本是喜事,在场百官却形容复杂,有不少人偷偷望向立于右侧首位的威武将军,猜测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礼部左侍郎擦擦额头上的汗,讲信件呈上,蓦然行跪拜大礼:“南楚恐另有图谋,还请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