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你的生辰?”
“……”
祝燕隐心想,我就知道舅舅一定会泄密,啊,这些不值得相信的中年滑头官员!
厉随扯住他的脸:“为何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告诉的,我原本也不想过。”祝燕隐仰着脑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蓝姑娘还在焚火殿的地牢里关着呢,我却在这里大吃大喝地庆祝,像什么样子。”
“关于蓝烟,我打算利用一下潘仕候。”厉随松开手。
祝燕隐揉了揉脸:“你将天蛛堂的事情告诉万盟主了?”
“是。”厉随点头。
祝燕隐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是”之后的下文,只好自己催促:“那你打算怎么利用潘仕候?”
厉随答:“不告诉你。”
祝燕隐:“?”
不仅不告诉,厉随还顺手将茶杯也从他手中抢走了,不许别人喝水,真是一个好冷酷的魔头。
祝燕隐只好解释:“我这不是怕你分心吗,一边担心蓝姑娘,一边还要给我庆生,很分裂的。”
厉随靠坐在椅子上:“蓝烟不需要我担心,论起脑子,焚火殿那群人不是她的对手。”
祝燕隐:“哦。”
厉随敲敲桌子:“过来。”
祝燕隐缓慢地挪过去,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捏脸。
但江南才子的脑子转得向来是很快的。
于是他在即将被魔头蹂躏的边缘,突然及时问了一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厉随稍微停顿片刻,然后就继续看起来很臭脸地回答:“我没有生辰。”
“骗人!”
“忘了。”
“那我去问江神医!”
“回来!”
“那你说!”
“……”
“快说呀!”
“……上月初八。”
上月初八。
祝二公子脊背挺直,白衣似雪,熠熠生辉地站在了道德最高地。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第79章
房间里一片安静。
但厉宫主赢在了没有表情, 只要没有表情,那么他就永远也不会显得尴尬,看起来还是一个冷冷的霸道魔头。
祝二公子单手扶墙, 把额头贴上手背, 另一手往腰间一叉, 真是好一个被心上人故意隐瞒生辰的虚弱读书人啊,他说:“我不告诉你, 是因为蓝姑娘身陷险境,不愿你在此时因我分心,但上个月初八, 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无所事事, 你为什么也要瞒着我?”
厉随看了他一会儿, 维持着面瘫的姿态回答,因为我从小就没过过几回生辰,所以从来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更不觉得需要额外做些什么。直到今日看到你家的家丁,才意识到原来过生辰时,是要与最亲近的人一起庆祝的。
祝燕隐:“……”
生在豪门望族的阔少, 是不可能和江湖大魔头比惨的,因为根本就比不过。所以他只好重新站直, 假装无事发生地掸了掸雪白的衣袖:“嗯呢,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说说潘仕候。”
厉随很配合:“小时候我住在天蛛堂,刚开始几年还勉强能记得自己生辰,但记得也没用,潘仕候向来只关心他的亲生儿子, 不过潘锦华的生辰与我只差一天,所以我在第二天时,也能吃一碗前日剩下的寿面。”
祝燕隐其实是想听他要怎么利用潘仕候救蓝烟的,万没想到会引出这段往事,厉宫主在江南阔少心目中的形象,越发朝着“黑漆漆小可怜”一路狂奔不复返。我的魔头怎么可以受这种委屈?不可能的!祝二公子十分心疼,一拍桌子,当场许诺,你等着,等这头的事情解决,等回到江南之后,我一定将先前错过的所有生辰都给你补上,轰动全城的那种庆祝法。
厉随伸出手。
祝燕隐立刻主动投怀送抱,并且积极道歉,我是不该将生辰的事瞒着你,明日我们一起过。
厉随将脸埋在他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他很喜欢他身上的浅淡熏香味,也很喜欢将人抱在怀里捏来捏去——刚开始是捏脸和脖颈,但最近他发掘了新乐趣,更喜欢软乎乎的手感。
祝燕隐:虽然光天化日被人摸屁股感觉有点不妥当但一想到他连寿面都只能吃剩下的就好可怜啊那么捏就捏吧。
厉随很满意他的表现。
过了一会儿,祝燕隐琢磨过来了一点不对劲:“不对啊,潘锦华的生辰不是在夏天吗?”
厉随不悦:“你怎么还记得他的生辰?”
祝燕隐答:“因为前阵子潘仕候天天在屋里烧纸念咒,我以为是什么要和你换命的邪恶巫术,就找来了潘锦华的生辰八字,以备不时之需。”
厉随道:“嗯。”
祝燕隐催促:“‘嗯’什么‘嗯’,那你方才所谓的生辰只差一天又是怎么回事?”
“骗你的。”厉随捏住他的鼻子,皱眉,“我怎么可能记得他儿子是什么时候过生辰,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祝燕隐:“所以你刚刚是装的?”
厉随道:“有来有往。”
“……”
在和人斗智斗勇方面,这还是祝二公子第一次落于下风,由此可见爱情确实能蒙蔽双眼,居然会觉得大魔头可怜,他哪里可怜了,到现在手还放在自己屁股上。
厉随问:“还想再说潘仕候的事吗?”
祝燕隐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冷艳的“嗯”字。
“你觉得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最想让你杀了赤天,好替他的儿子报仇。”
下午的时候,武林盟主万渚云也这么说,而且他还提议,可以让潘仕候先混进焚火殿,作为武林盟的内应,看是否能有机会,将被俘虏的两个门派与蓝烟先放出来。
祝燕隐听完之后,觉得这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就潘仕候,还能做内应?估计一见到赤天就会急头白脸地“我要为我儿报仇”,然后被一剑反杀,好惨。
但万渚云的理由也很简单,虽然潘仕候的品行并不端正,还曾多次与魔教暗中往来,但那都是为了潘锦华。现在潘锦华为焚火殿所害,潘仕候定然恨赤天入骨,否则也不会一路频频催促,那么武林盟正好可以利用这份报仇心切,让潘仕候答应接下来的计划。
祝燕隐问:“什么计划?”
厉随道:“根据原野月的供述,赤天一直想在正道安插他的棋子,而这一切多由银笔书生控制。”
潘仕候暗暗吹嘘了多年和厉随的叔侄关系,影响甚是广泛,而且厉随在此前许多年里,虽说总是习惯性冷漠,但也的确没有给过他难堪——这已经算是极大的面子了。
这么一个人,倘若被武林盟集体敌对,银笔书生或许会来拉拢。
祝燕隐想了一会儿:“可以试试,我们又不亏。”
反正原先定下的计划,是要在七日后联合各门派,一举攻破焚火殿。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几天,给潘仕候一个机会也无妨。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同他说?”
“后天。”厉随摸他的头发,“明天是好日子,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排。”
祝燕隐纠正,被关在焚火殿的蓝姑娘还是能往前排一排的。
厉随很没有宫主风范地回答,她不能。
不能,也不必。
蓝烟目前已经和负责看守地牢的猛男发展出了一段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绵绵爱意,顺利成为了所有人质里伙食最好的一个,连带着其余万仞宫弟子的吃食也变得丰盛起来,肘子比脸大。
粟山派和雁儿帮:“……”
蓝姑娘:没办法,我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猛男趁着给她送饭的工夫,又悄声道:“我听他们说,教主不会杀了你。”
蓝烟愁眉苦脸:“就算不杀我,关在这里一辈子也没意思。”
猛男声音更小了:“不着急,待将来教主一统武林,我再求他将你送给我。”
蓝烟握着手绢,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那敢情好。”
周围的万仞宫影卫:这画面好辣眼睛。
蓝烟继续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一统武林?”
猛男答曰:“就这几天。”
蓝烟撇嘴:“就这几天是哪天,时间长了,我可就不等了。”
猛男连连保证:“不会,不会很长,武林盟的人现在已经围在雪原四周了,但你放心,教主早就布下了重重机关,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蓝烟问:“什么机关?”
猛男嘿嘿笑着凑近她,刚想细说机关有多凶险,身体却突然一震,嘴里也喷出一口血来。
蓝烟立刻后退数步,庆幸不已,幸好躲得快啊,不然岂不是溅自己一身。
赤天腰间挂着面具,站在楼梯入口,面色阴沉。
两名弟子上前,很快就将地上躺着的死人拖走了。
赤天看着蓝烟:“你可以再试试勾引他们。”
蓝姑娘当场就陷入迷惑,我勾引的是你的人,你杀的也是你的人,我横竖又没任何损失,怎么这也能用来当威胁?
当然了,她也没天真到认为能从一个色迷心窍的看守身上套出什么大内幕,纯粹是想试试赤天对此处的监控程度罢了。三天,自己已经和那个倒霉鬼眉来眼去了三天,他才反应过来,看来焚火殿的防守也并没有多严密。
赤天的目光在监牢里环视一圈,最后停在雁儿帮的一名小弟子身上:“带走!”
雁儿帮掌门柳浏阳挡在门口,怒喝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便休想伤害我的门人!”
赤天呼啸一掌打在他胸口。
周围灰尘浮动,耳中甚至能听到细小的嗡鸣声。
柳浏阳的脸急速扭曲着,像是正身陷狂浪飓风中,手指也不自觉地痉挛抽搐。这是其余人第一次见识到噬月邪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纷纷上前想要救人,赤天却已经撤回掌力,转身冷冷离去。
柳浏阳喘着粗气跌落在地,面无血色。
蓝烟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象,内力受损,但没有多少虚亏,像是先被吸走之后,又重新倒灌了回来。
“蓝姑娘,我家掌门有没有事?”弟子担心地问。
蓝烟将他的手放下:“没事,柳掌门的内力至阳,与赤天所练的功夫并不一致,现在他若吞了这份内力,反而需要躺在床上休息个十天半月。”
柳浏阳擦去嘴角的鲜血,艰难道:“我,我方才试出,他也是有伤在身的。”
蓝烟眼睛一亮:“嗯?”
柳浏阳继续气喘吁吁地说:“他体内有一股极为蛮横的内力,正在横冲直撞,并不受控。”
这样也行?蓝烟当场肃然起敬,你好厉害啊,大叔!
第80章
赤天多年来掠夺了无数高手的内力, 蓝烟还以为这人是口无底的巨缸,给多少都能吞,现在看来, 原来也不是。据柳浏阳的描述, 那股力量出现得极为诡异, 在刚开始时是没有的,中途突然就轰一声炸开来, 游走于四肢百骸,像是从内里给了赤天重重一击,打得他当场方寸大乱。
蓝烟追问:“是什么样的内力?”
柳浏阳犹豫着回答:“至寒, 像是出自厉宫主。”
蓝烟惊讶极了:“你的意思是他虽然夺走了我家宫主的内力, 却一直没有融为己用?”
柳浏阳点头:“若我方才没有试错, 的确没有。”
……
赤天反手一扫, 冰室的门带着巨响“隆隆”合住。
粗重的呼吸被寒意冻成白雾,他狼狈地跌坐在冰床上,用尽全力想将那股狂躁的内力压回去。细密饱胀的刺痛撑开了每一条血管, 他甚至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酷寒还是灼热了,只知道浑身都似被绳索绞紧——这回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赤天才重新睁开眼睛, 后背早已是一片冷汗。
那股内力又蛰伏了回去。
三年,他已经遭受这样的痛苦整整三年。雪崖那夜后, 他自以为成功拿走了厉随的内力, 也确实成功了一阵子,可是某一天,他却在锥心的刺痛里骤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魂魄与骨髓已经被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内力生生绞成碎片,胸骨闷痛得喘不过半口气, 拼尽全力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
他大汗淋漓,也惊魂未定,本想将这部分内力交给原野月,最后却还是咬牙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八成的把握打败厉随,否则,顶多五成。
中原武林时有传闻,说赤天的功夫要远高于厉随,更是没有将武林盟放在眼中,但却没人说起,前提得是赤天的内力一直平稳,这样他才能是所谓的“天下第一”,而一旦真气开始暴乱游走,厉随甚至都不用出招,就能冷眼看着他被冲断筋脉,吐血而亡。
连厉随本人都不知道。
所以他还在抱着殊死一战的心态——嗯,现在不能死了,不过估计也会受点伤的心态,在陪雪白的江南读书人吃饭,又一直扯他同样雪白的发带,让那一头乌黑微凉的墨发散开。
正在喝汤的祝燕隐:“……”
你好无聊。
厉随将发带在指间随意绕了两圈,道:“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祝燕隐擦干净嘴:“去哪?”
厉随道:“雪崖。”
祝燕隐对这个名字有心理阴影:“那里不是……”
“与赤天无关,我小时候经常在雪崖练功,想带你去看看。”
“嗯,也好。”
祝府上下不想关心江湖事,只想关心自家公子的生辰,虽然气氛不适合大操大办,但祝小穗在第二天一早,还是暗暗给自家公子换了身新衣裳,并且神神秘秘地抱出来一个盒子,说是一早就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