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烟小声控诉道:“好痛啊。”
直白坦诚的谢尘烟。
沈梦寒心疼地想,他一生都学不会他的热烈与赤诚。
自由只得了一瞬,谢尘烟慢慢调整过来,便又狠狠将他制住。
无视他的挣扎与欲念,娇气的少年带着哭腔,痛得浑身颤抖,却依然强势地夹紧了他。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沾湿了寸宽的衣带,谢尘烟始终未曾解开他的穴道。
谢尘烟在他身上起起落落,小声抽着气,牙齿时而在他耳边碾过,却又舍不得用力。
最后只衔着他细白的耳垂,慢慢染成粉红、鲜红、檀红。
感受他冰冷的身子在他身上渐渐升腾起潮湿的热意。
沈梦寒几次想将他掀下去,却又被谢尘烟不管不顾地强行压住了。
他似乎怕他逃脱,只拼命地将他绞得更紧、更深。
沈梦寒快要被他细碎的折磨逼疯了。
却又无能为力。
谢尘烟小声地在他耳边抽泣,紧紧地攀附着他,在他身上留下濡湿的痕迹。
沈梦寒不知这场幸事是如何结束的。
他昏昏沉沉,谢尘烟中途输了几次真气给他。
而后他清醒过一瞬,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
他短暂意识到自己不在阁中,只是感受到谢尘烟的气息,便又放任自己堕入黑甜的梦境。
沈梦寒是被疼醒的。
尘寰消磨尽了他的气血,令旧年月色的毒性深入骨髓,哪怕他后来得了沈卓的解药,亦未能完全解掉身上的残毒。
那痛意犹如一把刀子,寸寸划过他每一截骨肉。
痛得他生了厌倦,死去比活着更令他渴念。
如果此刻能开口,他会忍不住求谢尘烟给他一个痛快。
他被困顿于无法逃脱的牢笼,期待他的爱人能予他放逐于天地四海。
谢尘烟察觉到他无声地呻吟,按住他的脉门,缓缓输入一注弘阔深幽的内息。
过了不知多久,沈梦寒方才从灭顶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谢尘烟正轻柔地拭去他额上的冷汗。
他静静抽回手腕。
谢尘烟没有挽留。
他睡在暖融融的狐皮大氅中,却触摸到谢尘烟身下是枯木荒草。
少年一动不动坐在一旁,离他不远不近,不撒娇亦不解释。
沈梦寒心中酸楚,想伸手将他揽进温暖的大氅中。
他们刚刚才亲密的交缠在一起,他哪里舍得他一个人在一旁失落感伤。
不料他微微一动,谢尘烟便冷冽道:“别动。”
少年的嗓音暗哑:“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沈梦寒手指一顿。
他从未如此无助过,不能讲话,不能动。
却又觉得无比的安心与平静。
他一生都未曾这般心满意足过。
他知道自己被保护,知道他深爱着的少年,宁可伤害自己亦不会伤害他。
伤害了也没有关系,他心甘情愿沉沦于此。
他亦笃定,谢尘烟怎么会舍得不来靠近他。
等待却比他想象中漫长。
雨打枯枝,沥沥作响。
山洞阴湿,谢尘烟运功熏暖了他们身下的荒草,伸手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
沈梦寒默默握住了他的手腕。
十指相扣。
谢尘烟指尖微微颤抖。
他没能忍很久,便不管不顾地滚入他的怀抱,沈梦寒欣然迎接这个迟到了的怀中人,紧紧将他揽在怀中。
谢尘烟乖顺了那么一刻,便又窸窸窣窣地去解他的衣带。
沈梦寒轻轻捏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掌心,无奈地松了手。
谢尘烟喃喃道:“落雨了。”
他险些忘记了,他曾经最爱雨与雪。
覆雪千里,雨若流金。
沙漠中珍贵难得的水气弥漫,是他年幼记忆中最雀跃的时刻。
而如今,他最怕雨雪。
落雨的时候,他心爱的人会更痛苦一些。
他伤心地揽住沈梦寒,头埋在他胸口,静静听他微弱又坚定的心跳。
他喃喃道:“沈梦寒,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沈梦寒张了张嘴,却只是嘴唇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
这一瞬间,他突然渴望能活下去。
这世间还有谢尘烟。
他愿意为他忍受一切痛楚与摧折。
谢尘烟摸索着爬起来,堵住他颤动的双唇,沈梦寒微微张口,心甘情愿地迎接这个含着怯意的亲吻。
谢尘烟却很快松开他的唇舌,温热的嘴唇沿着他削尖的下颌、细弱的脖颈、单薄的胸膛,一路向下。
沈梦寒难耐地去抚他的头发。
那缕不安分的翘毛不知何时耷拉下来,柔顺滑过他的手指,一路痒进心底。
然后他又被纳入一个他不敢想象的所在。
沈梦寒手上蓦地用力,狠狠攥住谢尘烟的头发,想将他拉起来。
一边是身上疯狂的快意,一边是心上铺天盖地的痛意。
谢尘烟含糊道:“放手。”
他用了些力气挣扎,谢尘烟险些没能按住他。
有些负气一般将他吐出来,用衣带将他的手一匝一匝缠紧了。
沈梦寒愣住了。
他一辈子都未曾这般屈辱过,也未曾这般色授魂与。
他只要一个粘腻的亲吻便已经很满足了。
却被谢尘烟一再试探底线。
他以为昨日已经是心疼的极限,未想到还会有更令他心疼的这一刻。
谢尘烟俯下身去,无师自通地用唇舌抚慰他。
在沈梦寒濒临崩溃的时候,谢尘烟却突然放过了他,他摸索着解了自己的衣衫,滚烫地坐上来,俯身去亲吻他眼角的湿润,负气道:“你哭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吃亏,这个人却比他还要难过。
夜色如盖,霜风凄紧。
长冬未尽,细雨淋漓,江南的冬日寒意彻骨。
只有他们相拥的怀抱是温热的。
抵死缠绵,肆意贪欢。
似乎可以不必迎接明日的朝阳,共同迎来永生的黑暗。
第六十章 大道三千
沈梦寒的病情恶化得比谢尘烟想象中要快。
他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谢尘烟解了他的哑穴,他也未再能讲出一个字。
一个如冰似玉的人突然发起了高热,饶是神志不清的谢尘烟都察觉到了异常。
离开了终日温暖如春的隐阁,离开了昼夜不停的珍贵药材,离开那些举世罕见的医师。他便犹如鱼儿失了水,草木剥离土地。
他将温室中娇养的绝世异卉粗暴地抢出来,却无处容身;他将珍贵的丝绸华丽的锦缎暴露于荒野天地,却遮不住风也挡不了雨。
谢尘烟勉力压下心中惊惧,他不敢远走,只敢在洞口接一些雨水。
雨水流经山崖,裹挟着泥沙,谢尘烟向外行了好远,才接到一抔清亮的水来,跪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小心渡给他。
他身上冰冷的时候想让他温热起来,他高烧不退的时候谢尘烟又恐惧这场高热。
他神志时而混沌时而清明。
清明的时候很少。他偶尔会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大多的时候昏聩得不管不顾,只顾紧紧抱着那个早已病得神志不清的人。
不知过了几日,沈梦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他已经许久不曾清醒,全靠谢尘烟一口真气支撑。
谢尘烟本以为,待到他耗尽真气的那一刻,便会是他们永诀的时刻。
可是他真的醒了,却只令谢尘烟觉得恐惧。
他静静地看向谢尘烟,目光温柔缱绻。
他柔声道:“小烟,别辜负。”
小烟,别辜负。
别辜负觉息的牺牲,别辜负众人的期盼与信任。
他永远知晓谢尘烟的痛点与软肋。
这世间唯有他的情爱与愿望不重要。
谢尘烟落下泪来。
他还是不够心狠,他以为他会纵情地享受这最后的欢愉。
但他到底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死去。
生死讲出口来太过轻盈,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知晓接受有多么的艰难。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将沈梦寒负在背上,向来路走回去。
凄风冷雨,冰刀霜剑。
江南的冬日,透骨的寒凉。
风雨凌乱地扫过枯枝断叶,一地的萧索冰冷。
每一步踩下的都是无声的痛哭。
谢尘烟一边走一边哑声道:“我不会解开奈河蛊的。”
沈梦寒不语。
他喋喋不休道:“你记着,是你骗我下的蛊,你欠我一条命。”
沈梦寒默然。
谢尘烟嚎啕大哭:“我要回来取的。你若是没有命还给我。我会恨你到下辈子。”
沈梦寒依然不应。
他心中满满的怜惜与痛楚,却再没有力气讲出一个字来。
谢尘烟惨然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再努力一点么?”
他低低道:“我心中没有旁人,他们于我都是画皮纸影,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是真的。”
过了良久良久,久到谢尘烟以为他根本不会回应。
却听沈梦寒低低地、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既然是一场注定的幻梦,又为何要残忍得不再给他一点甜。
微弱的声音很快便被凌乱的风雨吹散,杳然无踪。
谢尘烟的世界里从此长夜寂寂,安静如斯。
揽在他脖颈间的手臂慢慢垂下来。
他几乎感受不到身上人的呼吸与心跳。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耗尽了他的血气,温度迅速消散在寒冷的江南雨夜。
贴在他脖颈间的脸颊一点点冷却下去。
那一刻的冰冷,谢尘烟永世难忘。
奈河蛊预知到子蛊凶险,母蛊焦躁地在他血脉中鼓噪。
两年以来,谢尘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死牵连。
他以为他会心甘情愿赴死。
真的到了这一刻,却原来没有。
他做不到。
他想沈梦寒能活下去。
他贪恋他的人,他的身体,他的言语,他的温柔,他的一切。
而死的那一端是未知。
此生的欢愉还没能纵情享受,他不甘心。
可是如果活着要分别,他以为他宁愿同他一同赴死。
事到临头来却到底不是,他宁愿他活着,哪怕永生不见,他也情愿他能活下去。
他应安坐高堂,言笑晏晏。
堆金砌玉,衣锦披绫,被重重守卫,美婢环伺。
而不是陪他这个疯子死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冬日荒原。
没有人会记得奈河桥的另一端,就算有来世,沈梦寒也不会再记得他。
他到底还是错了,他不应该将所爱之人带入险地,他凭什么去决定沈梦寒的生死?
哪怕是以爱之名,他仍然是在做伤害他的事。
谢尘烟不能原谅自己。
谢尘烟咬着牙,给他输了最后一口真气,轻功运到极致,跌跌撞撞地向隐阁奔去。
未待他冲进隐阁,觉玄便将沈梦寒从他身上夺了过去。
谢尘烟避开他的视线,不愿见他目光中的谴责与失望。
潮湿沉重的衣角从他手中飘然而逝。
谢尘烟慢了半拍,握到了一手的虚无。
寝殿中还隐隐残留着昨日的混乱与情欲。
谢尘烟愣愣地看着他们围坐在沈梦寒榻前,耳旁一片混乱。
回过神来,那个随觉玄一道出现的女子皱着眉站在他身前,一字一顿道:“我要行险术,你如若现在解蛊,还来得及。”
“你明知道他如今病得凶险。”阮纱冷道:“你是想要他的命?”
谢尘烟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解了奈河蛊,你走罢。”阮纱道:“我们不能留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人在他身边。”
谢尘烟望向沈梦寒的榻边。
所有人都围着他,周潜隔着人群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
那目光比他第一次见到他、比他请罪的那日还要冰冷。
谢尘烟呆呆伫在原地。
直至小花过来拉他手,引刀欲取蛊,谢尘烟才反应过来,他狠狠甩掉小花的手,起身便向外走。
将众人的惊呼与嘈杂都甩在身后,置若罔闻。
她讲的没有错。
这里不需要他。
不需要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沈梦寒的人。
精致的玉器不能交到一个鲁莽冲动之人的手上。
他只消一个不慎,便会无可挽回。
他得先治好他自己。
大雨滂沱,少年的眼中却无泪。
一片澄明。
他直直闯入白马寺,终于在觉檀面前郑重行了大礼:“请大师收我为徒。”
他的心是空的,曾经满载的一切,似都随这场大雨一泻而尽了。
他伤害又抱紧,却注定无法去挽留。
谢尘烟一路上浑浑噩噩。
他一看上去便是自幼被宠爱到大的少年,却未曾叫过一声苦,撒过一次娇。
不骄不躁,恭敬守礼。
一路到临安城,风餐露宿,亦未见他面露难色。
饶是淡定如觉檀,亦不禁心中纳罕。
他似乎也不在意觉檀要将他带到何处。
离开金陵城,他整个人便如同空了一般。
觉檀在山间随意择了一处山间寺庙歇下,谢尘烟亦无异议。
他静静坐在窗前,无悲无喜,似乎万事万物都再入不得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