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待到午后,这点雪便看不到了。
他下意识地想唤沈梦寒来看,却见那寝殿内外皆遮着避风的层层厚重锦帐,连天光都难见。
谢尘烟轻盈跃上廊檐,将帘障都卷了。
沈梦寒正在房内小歇,忽而烛光跃动,倏地被一阵微寒的风卷熄了,房内却骤然一亮,仿佛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日光、雪光与清冷的冬日晨光一同倾泻而入,照破这世间所有尘灰遍地的寒冷角落。
他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迎着光微眯了眯狭长的眸子。
勉强看到高挑的少年挑着门帘走了进来,却未如往常一般在门口散尽寒气。
谢尘烟逆着光,走到他面前,将手上的枝条向他递了递。
雪色孤冷,沈梦寒的脸色比雪意还要白。
谢尘烟心如刀绞。
沈梦寒望着靠近的少年,眸中酸涩,他们谁都没有再动,静静地看着那一枝腊梅枝桠上的覆雪渐渐消弥、融化。
最后化为晶莹的水滴,沿着嫩黄的花瓣滚滚滑落。
谢尘烟收回手,遗憾道:“没有了。”
沈梦寒低声道:“我看到了。”
沉默了好一晌,沈梦寒方才轻声道:“春日快到了。”
谢尘烟不假思索道:“嗯!”
他从未如此期盼过一个春天。
沈梦寒突然不敢直视少年清亮的双眸。
日光豁然开朗,他清晰地看到那其中承载的沉甸甸、满盈的情意。
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良月。
看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突然间很想问他,你对我的情意,是不是我对你的那一种?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他用力阖了阖眼,目光无焦距地散落在殿内,只不敢再落到谢尘烟的身上。
那是他的心之所系,他只要看一眼,便会被他勾走心神,不管不顾,将他的未来斩断,一同带进暗无天日的明天。
他低声道:“小烟去替我看看,白马寺的桃花开了没有?”
谢尘烟痛快应道:“好。”
寝殿内安静得只听到院落中冰雪渐渐消融。
沈梦寒哑声道:“去罢。”
谢尘烟疑惑道:“这么急?”
沈梦寒沉默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再多等一刻,他便要忍不住将他揽进怀中,抚摸他的坚硬与柔软,探进他甜蜜的唇舌,将他占为己有。
可是他没有。
他沉静地安坐在哪里,与之前与之后的每一日一样。
层层衣摆铺陈一地,未因他的思绪起伏带起一丝的褶皱。
他心头涌上浓浓的不甘,忽而开始怨恨宿命。
他一生为国尽忠,为天下披肝沥胆,自认无一失处,为何命运要如此苛待于他?
他一生无所求,为何不能容许自己任性这一次?
他再开口,却依然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花开不待人。”
少年轻快的足音渐渐远去,在他心中碾下一地的兵荒马乱。
荒草丛生,摧枯拉朽。
那痛苦压得过骨血里的痛楚。
他的少年终会长成参天巨木,会穿破秋日凝结的霜和严冬坚利的冰;会抖落初春的细雪与晨光的白露。
而他却再无缘见他玉成。
他有无限的委屈与无限的伤心。
却都只能死死按捺下,永远深藏在心底。
四娘向沈梦寒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母蛊逼出体外,那子蛊自然便无用了。”
沈梦寒轻声道:“若是他不肯呢?”
四娘犹豫了一晌道:“还有谁比他武功更好,能强迫他取蛊呢?”
如今,连觉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沈梦寒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尘烟兴冲冲地赶到了白马寺。
冬日未尽,放眼一片荒烟漫草,他在幽静的寺院中转了两圈,别说是桃花,竟连个小和尚都未曾瞧见。
觉檀与觉玄立在九重塔上,垂首凝望着塔下东张西望、活泼无忌的少年,轻声道:“是他?”
觉玄道:“嗯。”
觉檀不觉抚掌赞道:“好根骨。”
觉玄微微颔首:“是可塑之材。”
谢尘烟刚想转身离开,忽而感到背后有凉意袭来。
他早已不佩剑,反手一记手刀,雷霆万钧之势袭去。
来人却不以为意,谢尘烟眼前一花,手臂便被那人抓在手中,他动作虽快却无杀意,内息亦是宽广柔和,谢尘烟自觉卸了劲力,有些疑惑地望向来人。
竟是位僧人,面目慈悲,看不出年纪,谢尘烟却直觉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那人一寸寸探过他手臂经脉,试探着输入一缕真气。
如冰块落进沸水,霎时间被消解一空。
谢尘烟却觉得经络一轻,似拨动一层迷雾,脑海中的懵懂退避了一瞬,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他有些疑惑,张了张嘴:“你……”
那僧人收回手,垂首如同诸天神佛照临人间,无不怜悯道:“小施主,你经脉大乱,神志不明。”
谢尘烟自然明白他在讲些什么,急急拉着他的手道:“你能医得好我么?”
他已经感受到了,他一定可以。
觉檀垂目望着他:“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修行?”
谢尘烟怔怔地松开了他手。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他喃喃道:“要离开他么?”
觉檀口宣佛号,轻声道:“不斩断尘根,如何能证大道。”
谢尘烟回过神来,向觉檀一礼道:“多谢大师,不必了。”
他决绝转身,向山门走去。
沈梦寒能剩下多少时日?他不留在他身边,又去修什么行,证什么道?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洒落大地,一阵微风抚过,远处檐铃铮然作响。
他突然耳清目明,转身质问觉檀道:“你是在这里等着我。”
觉檀口宣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确。”
谢尘烟手脚霎时冰凉:“谁叫你来的。”
他心里已然明白,他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沈梦寒叫他来此。
春日还远,桃花还未开,那个人不是要他来看桃花的。
觉玄从塔上缓步走下,轻声道:“小谢。”
他在这里,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谢尘烟后退一步,喃喃道:“他不要我了。”
觉玄微皱了皱眉:“小谢,你冷静一点。”
谢尘烟冷笑一声:“我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
他目光澄澈清明,黑漆漆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被伤害了的痛意。
觉玄霎时语塞。
谢尘烟转身向来路奔去。
觉檀轻叹一声道:“要追么?”
觉玄低声道:“公子道不用。”
别人或许说服不了谢尘烟,但沈梦寒笃定,他一定可以。
谢尘烟从未如此清醒过。
冷冽的风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脸上,蚀骨剜心一般的痛。
他醍醐灌顶,终于明白那日里正堂上那个朱衣老者宣读的意味不明的陈词滥调,这段日子中他忽视了的阁中的闲言碎语,良月手中日夜不停的艳红嫁衣。
那个女子长什么样子来着?
谢尘烟陷入深深的回忆。
他勉强记起,是一张波澜不惊的沉静面孔。
与他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原来,他喜欢那样的人。
谢尘烟一路冲回隐阁,如同往日一般,直直冲到沈梦寒的寝殿前。
腊梅早已抖落了晨间的冰雪,却又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口气瞬间便泄了。
他会喜欢那样的人么?
他突然不敢质问,若是沈梦寒回答“是”,那他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忍不住发疯杀了他。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殿内一片熟悉的昏黄,在覆了一层薄霜的地面倾泻了一地。
华彩流光,明灯初上。
树影错落,一地斑驳。
谢尘烟缓步拾级而上,初时迟疑,却一步比一步走得坚定。
沈梦寒在等他。
他还是他出门之时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在那里枯坐了整整一日。
几上的腊梅花早已失了水色,如一团皱了的腊纸,香气已然散尽。
谢尘烟突然醍醐灌顶,清醒地意识到,他其实很在乎很在乎。
隐阁之中的每一个人他都很在乎,可是这其中唯独对他谢尘烟,最特别。
他这样聪颖明锐的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系在谢尘烟的手上。
若是他娶了别的什么人,是对谢尘烟残忍,更是对他自己残忍。
而这个人,一向舍得对自己残忍。
眼睛不会骗人,他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最为深切。
一步又一步,曾经相处的细节在他心底霍然变得无比的明晰。
灼热滚烫的触碰,难解的暗哑。
不敢触碰的手指。
沈梦寒听到少年轻盈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无声地张了张口。
未等到他出声,谢尘烟出指如电,直接封住了他的哑穴。
沈梦寒的眼底一片愕然。
谢尘烟迎着他愕然张大的双眼,突然发觉,从这个角度看着他瞪大的眼睛,有些稚气未脱的懵懂可爱。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怜惜,又无比的痛楚。
谢尘烟缓缓低头,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封住了他的唇舌。
第五十九章 天下皆春
极为清水的H(我仔细研读了一下版规,还是选了限制)。
坐上去,自己动。
受“强制”攻。??
清冷的寒冽,是他偷偷品尝过无数次的甘甜味道。
淡色的唇瓣被强行染上一缕艳色。
他将他推倒在矮榻上,轻而易举地制住他微不足道的挣扎,无休止地勾连着他的唇舌。
一遍又一遍地掠走他口中的空气。
直至窒息。
谢尘烟缓缓地度了一口真气给他,松开他的唇舌。
一边温柔地去解他的衣带,一边有些俏皮地道:“口是心非,我不想再听你讲话了。”
他声音不稳,却竭力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如同往日撒娇讨饶一般雀跃甜腻,仿佛能掩盖他此时的惶惑与不安。
他从迷雾中走出,迎头撞上绝壁间摇摇欲坠的一悬独木,便要直直向尽头冲去。
谢尘烟心道,既然他时日无多,生如白驹过隙,那么哪怕前方迎接他的是绝路,哪怕沈梦寒之后会雷霆大怒,他亦绝不会回头。
若是没有得到过,九泉之下他一定会憾恨终生。
沈梦寒冰冷修长的手指握着他的手,微微战栗。
他的眼睛会讲话,无声地祈求着。
淡烟水色掩盖了往日的凌厉。
哀哀地望着他。
清冷的眉眼染上一抹缱绻的艳色,这个人身上唯一的一抹红,那眸光看得谢尘烟心都碎了。
他局促地抓着沈梦寒的衣带,有些彷徨无措。
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不能回头。
他言语如刀,令行如山。
他不能再给他机会。
谢尘烟被那一个念头缠住,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衣带很宽,掐着纤腰一把,一握之下,险些折断。
谢尘烟狠下心来,手指不停,用衣带覆上他爱不释手的眸光。
一手制住他的双手,一边凑上去亲吻他。
他知道他想要,他不能再被他欺骗了。
谢尘烟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唇舌,伸手将他抱到床榻上,置在暖色的锦被间。
苍白的肤色在阑珊灯火间如雪如玉。
沈梦寒感受到他目光的流连,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
“你真好看。”谢尘烟虚张声势道:“我忍不住了。”
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沈梦寒却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底分明有隐秘的渴念。
谢尘烟语气决绝,他与他相处日久,将他放在心尖上,又哪里听不出谢尘烟强忍着的颤抖和泪意。
他有些不忍。
他想到他初初将谢尘烟带回隐阁,他曾想过,谢尘烟想要的,他都可以给。
为什么如今却不敢了呢。
如果谢尘烟想要,给他便是了。
他做惯了上位者,令行如流,不愿意屈居人下,可是这个人是谢尘烟,那还有什么关系?
他心爱的少年,想要他。
只肖这样想上一想,他便有些无法抑制的难耐欲念。
他得到与谢尘烟得到,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任性肆意地想,最后的欢愉和放纵,为什么他不能给?
他分明也想要。
谢尘烟察觉到他渐渐松懈的力道,手指从他的腕间缓缓松开,又慢慢收紧。
欲拒还迎。
欲语还休。
沈梦寒压下被掌控、被束缚的难堪与不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
这世间最极致的温柔。
缓缓包裹了他。
沈梦寒猛地一挣。
谢尘烟亦是疼得浑身一战,按着他的手腕便悄然松开了。
沈梦寒展开双臂,谢尘烟立刻滚落入他的怀抱。
少年倒吸着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在他耳边厮磨道:“你想要么,我猜你想要。”
“我猜对了么?”
沈梦寒无声地哽咽道:小烟、小烟。
他的小烟。
他都不舍得。
他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