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靖秋见到谢策的那一瞬间,直接忘记了之前打好的腹稿,惊得差点连行礼都忘了。她完全没想到朝天山上被自己逼婚的傻小子竟然就是前朝太子!这玩笑可开大了!
谢策在她面前停了有好一会儿,她才在副将的提醒下对着谢策跪了下去:“末将曹靖秋,恭候太子大驾!”
“曹将军请起。”谢策下马将曹靖秋扶起。
尽管两人心里各怀鬼胎,但在百姓和士兵面前也不能表露,只得演出一副君贤臣忠的模样。在曹靖秋殷勤周到的迎接下,谢策的谢家军正式入驻秦阳城。
谢策前脚刚踏进西凉侯府,曹靖秋就再也忍不住了,为了不被人听见,压低声音对谢策道:“独木峰的事,恕臣眼拙,冒犯太子,望太子殿下恕罪。”
谢策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音道:“曹将军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不记得独木峰的事情?曹将军也忘了吧。”
曹靖秋一路上冷若寒霜的脸这才有了些颜色,她低声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两人很默契地将这一次会面当成了首次见面,钱串子与李癞子也不是傻子,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曹靖秋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她年轻气盛时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在战场上立过无数功劳,谁知道为周宪打下了江山,却被周宪如此不珍惜。
眼见国家四分五裂,民不聊生,曹靖秋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所以当西凉侯封侯后,她便从此封刀不上战场。
曹靖秋隐退,西凉侯便失去了支撑。这些年来所辖境内盗匪四起,境外又不断被东梁王侵占,内忧外患使得当初立功最多的西凉侯渐渐成了最弱势的一方。
不过西凉侯也没有再逼着曹靖秋掌兵权,他知道女儿心中忘不了故人,也没有逼着她嫁人,渐渐养成了老姑娘。直到他自己感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才着急起来,怕曹靖秋在自己身后落得凄凉下场,才逼着曹靖秋嫁人。
现在老侯爷一去,曹靖秋重掌西凉侯的人马,除了想要保境安民,更多的是想为当年的错误决定做一些弥补。
她打心里觉得亏欠了谢策,因为自己把大齐给打没了,让谢策这个小太子从小流落民间吃苦受难。谢策身上那股英雄气也是曹靖秋打心里喜欢的,所以即便知道自己被卫楠算计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归顺了谢策。
谢策以秦阳城为根本,按照卫楠给他的名单,不断收服各方有实力的人马,扩充实力。因为东梁王是最先明着提出造反的,自然成为皇属军重点打击的对象。裴冲带着皇属军这一年来都在和他作战,现在谢策又在他的后方不断侵袭,东梁王一时之间顾首不顾尾,焦头烂额。
北宛侯平日被东梁王欺压惯了,此时见他如此狼狈,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不用谢策招呼,也知道在东面小动作不断,扰得东梁王苦不堪言。
收编曹靖秋三个月后,谢策终于成了三家诸侯中势力最大的一方,疆土面积竟然快与大周朝皇家直属辖地一般大了。
此时,他又按照卫楠的指示,向周宪发出了“讨贼檄文”,痛陈周宪的罪状:为臣不忠窃国自居,为君不仁残暴恣意,为父不慈残害子嗣,昏庸无能,偏信奸臣。此等不忠、不仁、不慈之徒,仰愧于天,俯祚于地。为人尚欠,遑论为君。天道不仁,便替□□道。天下忠义之士,皆可诛之。
这一篇由谢策亲自操刀的檄文将周宪骂得体无完肤,据说周宪看到后,差点背过气去,气得一口气又吃了好些延年丹,誓要让自己多活个几百年,好活活气死写这檄文的谢策。
第29章 背叛Ⅰ
又是一年初夏五月,离卫楠与谢策定下的两年之约,还有一个月。这一年中,谢策着人打听皇城中之事,渐渐也知道了卫楠的零星消息。
比如,曾经的世子“死而复生”,与皇上于天机观相认,抱头痛哭,被周宪封为明王;还有,太子与明王朝堂辩论,明王大获全胜,却无朝臣敢称赞;太子与明王同游,太子落水,明王舍身相救,太子感激之下赠送明王两个武功极高的护卫……
这些从宫闱中传来的消息都被天下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谢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危机与凶险。这两年中,卫楠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但他还是一步步在往前走,未曾退却半步。
谢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权势,他要变得强大,要早日有能力与皇属军决一死战,将周王朝彻底打垮,将卫楠从那水深火热的宫墙内中救出来。
一向懒散的谢策这两年勤奋无比,搁下了视逾性命的医书,苦研兵法,虚心向曹靖秋请教,在书房待的时间比在练兵场待的还久。不过他现在只需要做决策,也不需要亲自带兵了,有了曹靖秋和李癞子钱串子,哪里还用得着他。
这一日上午,谢策正在书房内看前人所著的战场实战记录,王胖捏着一只信鸽匆匆忙忙进来了。一进门就急切地道:“谢老大,卫先生那边来消息了!”
谢策一听是卫楠的信,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从王胖手中抢过信鸽,快速从信鸽爪子上取下一个小圆管,将信鸽递给王胖,从圆管离缓缓抽出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朝天山下,接管皇属军。
没有落款,但字迹确实又是卫楠的。
谢策急忙问王胖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卫先生发来的?”
王胖毫不讲究地端起谢策的茶杯喝了口水,润一下自己快要冒烟的嗓子,喘口气道:“错不了,这信鸽腿上的标记我认识,是你师父留在宫里的眼线与我们联络的独门暗号,还能有错吗?他来信不是卫先生的消息,是什么?”
谢策伸腿就踹了王胖子一脚,这一脚是真狠,直接把王胖子踹倒了。谢策又不解恨地走上去拉起王胖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他妈能跟宫里联系上你不说,害老子相思了两年!”
王胖被谢策踹疼了,也是火大,一拳就砸在谢策的脸上,站起来怒道:“你他妈有点脑子没?宫里的眼线是随便能用的?那是关键时刻救命用的!是你用来谈情说爱的传话筒吗?”
谢策被王胖子砸了一拳,心里却痛快无比,终于等到了卫楠的消息,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痛快地擦了擦嘴角的血,狗似的站起来搂着王胖子就笑开了,笑得狠了又像是在哭,浑身都在颤抖。
王胖知道谢策癔症又犯了,叹息一声任由他搂着又哭又笑,静静等他平静下来。他亲眼见到谢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过往狼心狗肺、冷酷无情的人,竟然每晚要搂着卫楠走时换下的衣服睡觉。两年了,那衣服颜色都变了,他还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收拾被窝时不小心动了那件衣服,他会发好大的脾气。
这份痴情,当真是完全继承了聂如兰。
谢策这般疯魔的样子,王胖完全能够理解,只不过随着谢老大又哭又笑,他自己也眼角默默湿润了。
若这世间之人都是这般一旦爱上就此心不改,哪里还有戏文里的悲伤故事。
当晚,谢策把曹靖秋、李癞子、钱串子招来密谋到了深夜,最后确定下来,曹靖秋和李癞子驻守秦阳城,谢策带着钱串子及少量的兄弟去朝天山脚下接应卫楠。
临行前,曹靖秋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太子,还请你三思,明王知道你现在在秦阳城,为何还非要你去朝天山交接?末将还是怕其中有诈……”
谢策不等她说完,便上马一拉缰绳,笑道:“曹将军莫要再说,哥哥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况且朝天山是我大本营,陈聋子还在山上呢,一旦有情况,我也能快速退守山寨。曹将军就不要担忧了,等着我把皇属军带到你面前吧!”
曹靖秋不是个死脑筋的主,劝不动谢策,她便不再劝阻,而是准备为最坏的结果作打算。为臣者,当君上考虑不周时不据理力争,只是默默作好该做的应对,便是曹靖秋的为臣之道。
但这次,真的不幸被曹靖秋言中了。
谢策带着人马在朝天山脚下等了两天,才终于等到了卫楠带领的皇属军。
探子来报,说皇属军离他们营寨不足五里了,谢策连忙带着人马前去迎接。
五万皇属军铁蹄路过烟尘四起,谢策远远看见一辆豪华战车上站着一个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长身玉立,威风凛凛,正是他的楠哥哥。卫楠在皇属军铁骑的簇拥下,正往这些这边而来。
千军万马迎面而来,谢策的眼里却再也看不见别的身影,只有那站在战车上的那如金玉一般的人。
就在谢策以为可以马上跟他的楠哥哥一叙两年的相思之情时,却发现皇属军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架势。皇属军离谢策的人马只有百十米远了,突然开始冲锋,铁骑长刀呼啸着向谢策的人马袭来。
毫无防备的谢策和他带领的一千谢家军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势彻底冲散,片刻之后,在几十倍于自己的皇属军的碾压中,几乎被摧毁殆尽。
谢策眼睛杀红了,看见身边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去,有的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抽出,就被皇属军拦腰砍成两截。这些兄弟曾跟随谢策南征北战,却生生在谢策的轻敌之下葬送了性命。
谢策砍倒了几个围过来的皇属军,回头看了一眼那站在豪华战车上一言不发的人,那人没有看自己,眼睛盯着别处,满脸寒霜,整个人像一把冷厉的寒刀,狠狠插入了谢策的心脏。
这一刻,谢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之人。一颗滚烫的痴心给了他,却被人当成垫脚石践踏而过,随后弃之如敝履。
谢策忽然觉得累极了,他本是个无意于朝堂的逍遥客,硬是被身世和卫楠强行推上了这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煎着熬着整整两年,却发现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欺骗。
先前卫楠对自己的情真意切,不过是为了诱杀自己后渲染的苦情戏而已。
谢策心灰意冷地想,若是自己的死,真可以让那人换一世荣华,便成全了他吧……
谢策的腿一软,朴刀几乎就要脱手。一个皇属军见他似乎无意抵抗了,一刀便砍到了谢策的背,鲜血顿时从谢策背上喷射而出。
谢策倒下去之前还是不甘地看那战车上冷酷的人一眼。可惜,对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钱串子见谢策被砍了,硬是用身体撞到了那个皇属军,拼尽全力将谢策扶起来,将他的朴刀递给他,吼出了这辈子唯一一句不结巴的话:“拿着!不许孬!”
谢策刚刚站稳,钱串子便迎着朝谢策而来的几个皇属军杀过去了,为他抵挡住了即将杀至跟前的敌人。
谢策眼冒金星,后背痛得几乎拿不住朴刀。当他看着钱串子被十几个皇属军围在中间,被乱刀砍死时,脑袋停止了思考。
那一刻谢策的眼里全是他认识十多年的兄弟们的血,是他们一张张曾经鲜活的脸,是钱串子结结巴巴说不出一整句话的窘迫……
他可以遂了卫楠的意去死,但他不甘心让兄弟们跟着他白死!那些未倒下的人还在拼命战斗,谢策得把他们平安带回去,他们还有爹娘孩子等着……
谢策一向手快于脑,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是一种优势。他本就力大无穷,又是一身横练的硬功,在鲜血的刺激下,几乎变成了一尊可怕的杀神,手持八十斤重的朴刀,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于乱军中逆流而上,刀下亡魂无数,踩着皇属军和兄弟们的血肉,一步步朝着曾经放在心尖上、如今却恨不得食肉寝皮之人而去。
离卫楠百步之遥,谢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有皇属军的,有兄弟们的,有钱串子的,还有他自己的。他眼睛透过那一片血红,看见卫楠站在战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谢策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轻功如此灵巧过,快如闪电般闪至卫楠身前,一把将他擒在手中。
谢策一手捏住卫楠的脖子,想将他挟持在胸前,卫楠却一动也不动,跟长在这战车上一般。
谢策低头一看,只见卫楠的四肢竟然都被铁链牢牢锁住,锁在战车上了。
谢策脑子“嗡”一声,从心里深处冒出一句话:“他是被迫的!”
谢策那已经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猛然就精神了,他松开了卫楠,挥刀将他手脚的铁链斩断,将他牢牢钳在手里,嘴巴贴近卫楠的耳朵低声道:“别动!我带你走!”
卫楠还是面无表情,什么也没有说。
谢策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自从见到卫楠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卫楠跟个木偶一样,怎么还会被人绑住手脚锁在这战车上?
谢策来不及查看卫楠的情况,只能感受到他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情况紧急容不得谢策多想,他对着正在厮杀的皇属军大喝:“都住手!你们主帅在我手里,若不想他身首分离,便放下武器!”
他知道卫楠是被胁迫之后,本担忧皇属军还在不在意这个主帅的性命,没想到这威胁还真有用!皇属军见主帅被谢策擒住了,纷纷停手,步步后退,可是并没有依言放下武器,半分放弃追击的意图都没有。
不过已经足够了,只要他们还顾忌着谢策手里的人,谢策便有抽身离去的机会。
他擒着卫楠带着所剩无几的兄弟们往山上退去,准备退守朝天山。
第30章 背叛Ⅱ
卫楠被谢策右手圈在怀里死死地钳住,被迫跟着谢策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双臂无力地下垂着,任由谢策拖拽毫无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