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谷拿起笔沾了沾墨,那墨是上好的梅铅粉墨,里面加了香粉,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氤着这种香气。
“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在外面不能口无遮拦。”
桃子:“我也就在你跟前说。”
冉清谷:“你今儿怎么来找我了?”
桃子:“王爷大寿,纯儿回家去见她亲人了,没人陪我玩,我也没亲人可见,我真的恨我爹娘,为什么生我不要我呢?”
冉清谷一顿,笔尖一滴墨滴下,染了一卷的字。
他连忙将这张染了墨的半卷族谱抽出来。
成王大寿,会在举办寿诞前一个月,在城门外施粥,也会给所有下人轮流放一天的假,回去陪伴亲老。
今儿似乎正好轮到他沉鱼阁了。
难怪沉鱼阁今晚冷冷清清,灯火阑珊。
桃子:“你小心点,不然又得重抄。”
冉清谷神色淡淡的:“桃子,你爹娘也许有自己的苦衷,你不知其苦衷,不要怨恨。”
桃子点头:“奥。”
冉清谷:“对不起。”
桃子:“恩?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冉清谷没说话。
这声对不起是他家欠桃子的。
纯儿夜里回来时,看到这主仆两围着案几。
桃子百无聊赖磨着墨玩,冉清谷工工整整抄写那皇室宗谱。
她把桃子带出去教训了好一通,在王府不能这么没规矩,主子在写东西,仆人只能恭敬的立在身侧。
桃子虽然厌烦纯儿,但这府里就纯儿肯跟她玩,也就随便纯儿教训,反正她左耳进,右耳出。
教训完桃子,纯儿笑意盈盈的走进房内,将两包炸碎饼与一些番薯干放到冉清谷面前。
“世子妃,这是我娘自己做的,就给你们带了点,自然比不得王府,但我们那里的水土养出的番薯比别的地方甜。”
冉清谷笑了笑:“谢谢,你怎么不在家里过夜?”
纯儿:“我是沉鱼阁的大丫鬟,沉鱼阁总得有人守夜的。”
桃子:“我不答应帮你守夜了吗?”
纯儿:“你哪次守夜不都是偷偷溜了?”
想到什么,纯儿开怀说:“世子妃,您知道吗?其实世子并不喜欢藏姑娘,他以前说他钟意藏姑娘,都是醉后与人打赌,胡诌的。”
桃子翻白眼:“呵呵。”
纯儿白了她一眼:“这是真的,世子当街亲口说的,还拔了损世子妃名誉歹人的舌头。”
冉清谷放下手中笔:“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门被推开,商容与一袭华美黄墨色锦袍靠在门边,披着一身月华。
纯儿连忙行礼:“世子。”
商容与虚抬手示意她起身,眉目直眺向冉清谷:“世子妃为什么不直接问本世子?”
冉清谷站起身:“多谢世子为白毓做的一切。”
商容与笑了笑:“你我是夫妻,本世子还可以为你做的更多。”
纯儿笑了笑再次行礼:“纯儿刚打外府进来,听说王爷体恤世子妃远在京都,故而这次大寿将世子妃娘家全接过来……我们沉鱼阁要热闹了,纯儿先下去准备准备,以防国公国公夫人来了,招待不周。”
冉清谷微惊:“什么?”
他当日入花轿,他那个便宜老爹白国公并未见他的面,他代嫁这件事,白国公并不知情。
如果白国公与他见面,此事必会兜底。
商容与见冉清谷神色一窒,陷入沉默,不是在伤怀与老情人渐行渐远渐无书还能是什么?
他不满冷笑:“你放心,你的那位表哥来不了。”
他也决不许这位表哥再与他的世子妃见面。
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表哥是路人。
想见表哥,下辈子吧。
第20章 护妻狂魔
在王府举办寿诞的前几日,白国公一家便抵达京都。
白国公的马车停在气派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前,小厮连忙上前牵马。
白国公掀开帘子,入眼便是王府的飞檐红墙,富丽堂皇的门前两座镀金石狮子庄重肃穆,显得他的马车与礼金上不得台面。
再看看王府小厮下人的穿着,他瞬间觉得自己连下人都不如。
冉清谷连忙急切迎了上去,一见到白国公,他便佯装激动,扑上去抱住白国公:“父亲。”
他姨母虽性子温和软弱,但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
他相信他姨母在来京的路上已经跟白国公交代过此事。
白国公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也只能忍着。
毕竟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对方是商容与,大溯王朝第一魔王,如果被戳穿,他怕是会让整个白家生不如死。
冉清谷早就料到了,白国公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听他的话。
白国公蠕了蠕嘴唇,还未开口,便听到冉清谷在他耳边耳语:“欺君诛九族,仔细你全族的性命。”
白国公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连双腿都打着摆子。
真是家门不幸呀。
成王与王妃也连忙上前迎接:“国公长途奔波辛苦了,先入内喝杯茶休憩会儿。”
白国公一生见的最大的官怕是眼前这王爷了,他满脸油光的脸上扯了半天扯出个微笑,双腿双手抖个不停,连连颤声:“好,多……多谢王爷。”
成王朗声笑着:“你我是亲家,不必如此客气,快入内。”
冉清谷继续站在马车下等着。
却不想第二个出马车的,是那位宠妾江氏。
江氏穿着大红色绸缎抹胸裙,金丝线制成的流纹披帛,妆容艳丽,一向刻薄的眼角此刻更是恶毒。
她下马车狠狠瞪了眼冉清谷,好像愤恨冉清谷抢了她女儿的荣华富贵。
她在白国公府嚣张惯了,一向以主母的身份自居,饶是到了京都,也没改性子,比白国公夫人先下马车,走在前头。
但这到底是京都,她那刻薄张狂的脾性虽未改,但见到王爷王妃,骨子里怂了,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标准的礼。王妃错将江氏当成了白国公夫人冉裳,便温和说:“不必多礼。”
她看看这位面容艳丽又有几分刻薄小家子气的女子,再看看脑满肠肥矮冬瓜似的白国公,目光再次落到冉清谷身上。
这两位是怎么生出白毓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女儿的?
虽心中疑窦丛生,她依然保持着贵族风范,微笑:“夫人辛……”
王妃的话还没说完,冉清谷径直走了过来,一脚踹在江氏的膝盖弯处。
江氏被踹得趔趄跪在王妃面前,白国公心疼得连忙去扶她。
江氏气得指着冉清谷骂:“你这个泼……”
在北城,她没少去老宅闹事,老宅里的人,她是见一个骂一个,对于冉清谷这个拖油瓶,她更是骂的很难听。
但这次,她还没骂出声,就见到商容与冷冷瞪着她,眼神犀利如刀。
江氏不寒而栗,话被憋了回去,吓得缩在白国公怀里,小声啜泣着。
冉清谷冷冷瞪着她:“你一个贱婢出身的小妾,有什么资格比当家主母先行,又有什么资格来到王爷王妃面前?来到王爷王妃面前,自当行跪拜礼。”
王妃简醉欢恍然。
原来这就是白国公的宠妾。
听说白国公门户衰落,靠着发妻冉裳娘家的财力发迹,方能保住公爵府的荣耀。
之后又看上冉裳的陪嫁婢女,该婢女是个人精,会哄白国公高兴。
在冉裳父亲生意失败后,婢女撺掇着白国公吞了冉裳的嫁妆家产,将冉裳赶往老宅子六七年。还辱骂发妻出身自工商家庭,属于下九流。
如果不是她的儿媳是白毓,她也不会去了解这些家宅龌龊事。
现在看看这小妾的言行举止,果然是粗鄙至极。
她再看看白国公那小心切切的模样,更是反感嫌弃……
这样的家族,是怎么教出来世子妃这种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手腕样貌俱佳的女儿的。
想来,也是那位国公夫人的功劳。
简醉欢对国公夫人好感倍增。
冉清谷倒不怕那江氏兜他的底。
白国公贪生怕死,江氏毅然,更何况他姨母无子,将来白国公府的公爵之位是江氏儿子的。
她一个贱婢出身的,将来能做国公母亲,她比白国公更舍不得死。
他站在脚踏上,冲着马车喊着:“娘,我扶您出来。”
冉裳艰难的掀开车帘,额头都是冷汗。
冉清谷诧异握住冉裳的手:“娘,您怎么了?”
他急切掀开冉裳的衣袖,冉裳手臂上到处都是乌青发紫的伤痕。
他回头冷冷瞪着白国公。
若猜得不错,在他姨母告知此事后,被白国公毒打了一顿。
白国公果然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冉清谷对视。
他曾见过冉清谷的手段,又阴又毒,咬你一口,你找不到伤口,却能疼得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当初冉裳要将小冉清谷接回白家,他虽不同意,但也不想落人口舌。
更何况,这个与冉家毫无血缘关系的病秧子是冉家的唯一继承人。
虽说冉家落败了,但好歹曾富庶过一方,家里值钱的宝贝还是有的。
他暗中交代过不少大夫,想办法把这个病秧子弄死,后来冉裳见这病秧子病情加重就将他送回冉家。
之后再无音讯。
却不想之后冉清谷再被接回白家,这病秧子竟然身体越来越好了。
据说请了一方道士改了个名就好了。
好了又如何,冉裳已经去了老宅,冉家的家产已经成了白家的了。
可是未曾想,他接二连三在冉清谷手上栽跟头。
冉清谷看着冉裳手上那些乌青伤痕,再看冉裳起身困难,动一下便满头大汗,心里一疼。
他姨母见人之处尚且如此伤痕,可想而知她伤得多重。
冉裳脸色苍白,不想被人笑话,艰难露出一个笑:“行路时,施舍了几个乞丐,却不想被他们哄抢,这才伤着了,不碍事,谷儿,你别担心。”
王妃连忙吩咐侍卫:“去宫里请御医来。”
侍卫:“是。”
冉裳连忙道谢:“谢谢王爷王妃大恩,臣妇没事。”
商容与走上前来,伸手将冉裳扶下来:“娘,既然到了王府,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冉裳一愣。
成王世子看着也不像传说中那般暴戾无度。
自从冉清谷代她女儿白毓出嫁后,江氏气急败坏,觉得是“她女儿白毓”抢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因此找了她很多麻烦。
平日里江氏没少嚼舌根子,将成王世子的残暴弑杀恶行说给她听,还说她女儿迟早会被世子给弄死。
她在北城心惊胆战,生怕冉清谷暴露,被成王世子残忍折磨死。
就连做梦,也都是冉清谷浑身是血断手断脚的模样。
跟冉清谷最初投奔她,手脚筋脉被挑断浑身都是伤一模一样。
她每次午夜都被吓得惊醒,非要去佛堂念几遍经才能睡着。
就连她为数不多的银钱也全都拿出去救济穷人,以此来为冉清谷积功德祈福。
如今见到成王世子,却如天人一般,虽眉宇间满是戾贵之气,却也温和有礼。
她心中的隐忧渐渐淡了些:“毓儿,娘看到你就好了。”
商容与揽着他的肩膀微笑:“娘,你放心,世子妃在王府一切都好。”
冉裳点点头,小心翼翼连声说着:“好,好。”
刘侧妃看了半晌,问:“府上不是有个表少爷吗?为何不见?”
冉清谷狐疑。
为何刘侧妃知道府上有个表少爷?
他深居简出。
就算在北城待了五年多,左邻右舍都不一定能认出他,远在京都的刘侧妃怎会知道?
莫非她找人调查过他?
冉裳礼貌道:“谷儿他自小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四方游学遍寻名医治病去了,连我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故而没有来。也难得侧妃惦记着他。”
刘侧妃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表少爷怕见到世子妃,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商容与面色一沉:“侧妃还真是闲,白天协理王府,晚上缠着父王,现在还能得空调查我的世子妃,怎么着,这么有空,何不去寻寻那表少爷,把他找来王府,看看他跟我的世子妃是怎么个物是人非呢?”
成王喝道:“容与,你怎么跟你长辈说话的?”
要不是现在当着亲家的面,他早就大骂小兔崽子。
王妃简醉欢附和:“快给你父王道歉,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这么没大没小。”
商容与冷嗤:“若不是当着岳父岳母的面,我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好打发了。世子妃既然是我妻子,我自当护她周全,本世子从不喜欢别人的手伸的太长,祖宗我都不怕,长辈又如何?”
这话搞得刘侧妃下不来台,她哭哭啼啼便进了院子。
成王哄了一上午才哄好。
刘侧妃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她知道成王非常溺爱嫡子,从小就如掌上明珠一般,如今嫡子这么不堪,却也是他的心头宝。
而且,以商容与那脾性,当着面警告她,总比他背地里下暗手来得好。
今天算她倒霉,商容与见白家人如此欺负他的世子妃,想要警告白家人。
她直接撞到刀刃上,被他杀鸡儆猴了。
白国公与江氏回到偏房心惊胆寒。
那商容与果真如传言的那般暴戾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