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什么了?”
仆从样子的人:“还说尹钟的次子尹平的命要留着,他需要。”
青衫人不解:“三皇子,尹家这些年为二皇子走狗,害死忠臣上百位,切不可留下祸患。”
商玉州冷嗤:“长弓,你到底不了解他,这天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事从来不留后路。”
不为自己留后路,不为别人留后路。
甚至,他连常人的基本感情都没有,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青衫人方长弓冷嗤:“你说他怎么怎么厉害,我看他是徒有虚表,他为何非要到刑部再杀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见商玉州脸色难看至极,他闭了嘴,毕竟三皇子是他的主子。
这两人,一个敢谋,一个敢让他谋。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痴儿。
商玉州砰的一声捏碎手里的白玉杯。
为什么要到刑部大牢再动手?不就是怕连累那个混世魔王吗?
一个连自己后路都不留的人,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留了路。
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该笑冉清谷终于有了一点儿人的情绪,会替别人着想,还是可悲一个从地狱阎罗殿里走出来的无牵无挂无悲无喜的人,终于有了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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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重刑狱。
“真是丧尽天良。”陆云深一走进大理寺正门,便将一叠文案摔到地上。
小厮连忙递上茶水,陆云深接过,咕噜咕噜的喝个干净。
商容与从正座上走下来,诧异看着他:“怎么了这是?发这么大的火?醉红楼哪个姑娘没伺候好啊,这肝火旺盛的……”
陆云深气愤说:“容与,尹钟那些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千万不能交给刑部。一旦交给刑部,那不就是放虎归山,这些畜生……”
“哎哎,别侮辱畜生,畜生还能吃肉喝奶呢。”姚望指责说着。
商容与皱眉:“是那些被贩卖的女孩没有找到吗?”
陆云深欲言又止,面露不忍:“你问容雀哥,我是说不出来。”
商容雀坐在一旁,淡淡说:“我们先去了济州找从北边贩卖来的女孩,去时,发现根本没那些女孩,后来济州大雨,城外放生池被淹,里面飘出十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很有可能是那些女孩,但找不到证据,便也只能当成无名尸体放在义庄。”
姚望心情沉重说:“赣州也是,那些女孩全都找不到,后来我发现……”
他脸色煞白:“发现新建的护城河地基泥土里有牙齿,这个杀千刀的为了毁尸灭迹,竟然碎尸……那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余条将盐商矿石的折子交给商容与:“盐行那边的伙计也都不知所踪,甚至被他强征去开采私矿的百姓也都痴痴傻傻,死的死,疯的疯……”
他顿了顿说:“我想在节度使死在朝堂上时,尹钟就吩咐人动手了。几日后,若我们找不到证据让他招供,此案就会被皇上重新移交到刑部,刑部尚书与二皇子颇有渊源,这无疑于放虎归山。”
商容与脸色铁青。
这些三言两语背后,是多少条生命。
“而且……”冉清谷淡淡开口。
商容与:“而且什么?”
冉清谷心有疑虑:“妇道人家,不得干政,毓儿不敢说。”
陆云深急切说:“世子妃,您就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余条附和:“对啊,世子妃虽是妇道人家,但胆识才能见地比一般男儿不知好多少,您就说吧。”
商容与:“毓儿,你但说无妨。”
冉清谷:“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治尹柱国大将军的罪,所以放虎归山是迟早的事。”
商容与揉了揉眉心。
这点他也预料到了。
咸元帝宠信二皇子,给予他无上尊荣。
而这位尹柱国大将军是二皇子的岳父兼左膀右臂。
若是皇上真的想治罪,大可以在赃款被递交上去时就治罪了,而不是迟迟不肯昭告天下,只拿出尹家几个旁门宗系的子弟与几个下属出来堵悠悠之口。
别说现如今很多证据已经被毁尸灭迹,就算没有毁尸灭迹,皇上若不想这位柱国大将军死,阎王还敢来夺人不成?
在场人本来阴沉愤慨的脸,现今变得更加灰败惨淡。
商容雀手在铠甲上敲着,发出嚓嚓的声响,那铠甲发出阴寒冷光。
他虽是成王的大公子,但跟世家子弟不同,从小跟着成王从军,在军营里长大。
饶是如此,他身上却不见丝毫兵匪气,依旧保存着读书人的儒雅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
他沉思良久,拍着桌椅:“容与,尹钟作恶多端,残害无数少女与百姓,此人若不除,天理昭昭何在?”
冉清谷立在一旁淡淡喝着茶。
王府四位公子可真是各有千秋。
这位大公子,是个歌女姨娘所出,据说那位姨娘生下他没几天就去世了。
他从小被奶妈照顾着,后来就跟着成王忙军营里的事情。
他为人温和良善,处事公正利落,能文能武,是世家公子里的佼佼者,颇得成王喜爱。
刘侧妃生的二公子,如同他母亲一般,是个笑面虎。
表面看着很和善,却偏爱玩阴的,才能皆不输商容雀。
刘侧妃生的三公子,着实一纨绔,贪恋美色,不学无术,让成王与侧妃很是头疼。
到了商容与这里,就实实在在一个混世魔王。
可偏偏他最聪明,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就连刻板迂腐的成王都被他拿捏着七寸。常常被他气得半死,却打不得骂不得。但不得不说,成王确实最偏爱嫡子。
刘侧妃母家势大,二公子不曾犯过什么错,也是个有才之人。而大公子商容雀虽不及商容与聪明,才能德行却是有口皆碑……
明明就有两个人可以被选成成王的继承人,可成王无论被商容与的荒唐行径气得多狠,但从未有过要换世子的念头。
这跟皇上有一拼。
两人不愧是兄弟。
太子才能德行皆被二皇子甩了几个大官道,也不如二皇子那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可偏偏皇上认定了嫡长子为太子,不管太子犯了什么错,也不管太子如何无才无德,咸元帝也从未有过废东宫的念头,甚至做好一切为太子铺路。
好比尹家这件事,皇上宠信二皇子,愿意为他废社稷而保住尹钟,却不愿意将事事都不如二皇子的太子废掉,扶持这个更有才能的儿子上位。
有传言,皇室都是嫡子控。
看来传言不虚。
至少对于成王与皇上来说,都是嫡子或嫡长子最重要。
商容与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敲着桌子,一下,一下……
那声音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众人一筹莫展,却妄想将暴徒绳之以法。
久久的沉默。
突然,商容与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柏,目光坚毅若磐石。
“大哥,进了大理寺就是我的地盘,阎王来拿人,还要先问我一声呢。”
商容雀皱眉:“你要干什么?不管做什么,别连累王府跟父王。”
他跟商容与不同。
商容与生来不被束缚,而他被成王教导得敦厚良善,万事都以大局为重。
更何况,他是成王府的长子,比商容与大十岁,早已经过了莽撞无知的年纪,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弟弟胡闹而不规劝。
商容与挑眉,笑了笑:“来人,将尹钟提到前堂,我要亲自审问他。”
姚望垂头丧气:“不是已经审问了三四天了,他的嘴比蚌壳还紧,敲不开的。”
商容与站起身,眼神狠绝:“那就砸烂他。”
他走过冉清谷身边时,吩咐说:“大哥,你帮我护送世子妃回去,审人的场面太血腥,我怕吓坏她。而且今天我肯定忙得很晚,怕是没时间陪她回王府了。”
商容雀点头:“好,但你不可莽撞行事,不可连累王府。”
商容与:“知道了,你怎么比父王还啰嗦。”
冉清谷笑了笑:“不用了,大哥军营很忙,我今天要到王府的铺子里看看,会很耽误时间,让小厮送我就可以了。”
商容与点头:“也好,多带点侍卫。”
冉清谷:“嗯。”
大理寺的天牢正堂里,带倒钩的鞭子上沾了血,血渍点点将鞭子染成了红褐色,摆放在四周让人触目惊心的刑具上,已经分不清是锈迹斑驳,还是血渍浸透,光是看一眼就能让寻常人两股颤颤。
商容与翘着二郎腿,斜依在宽敞舒适铺了绒垫的椅子上,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人:“尹钟,我其实挺佩服你的,所有人都说我商容与是个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跟您比起来,我可差远了,最起码,我杀了人,会留个全尸,您倒好,直接碎尸了。”
尹钟身上囚衣早已血迹斑斑,身上也无一处完整皮肤。
经过多日连夜审问,他早已疲惫不堪,头发披散。
饶是如此落魄蓬头垢面,他身上那股肃杀气势丝毫不减,好像他此刻是多日鏖战的将军,而不是身染血衣的阶下囚。
他冷眼看着商容与,就好像看着熊孩子过家家。
诚然,在他的眼里,商容与这种幼崽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别以为打他几鞭子,用点刑具,就让他屈服。
他在战场上一步杀一将,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搅弄风云时,这个逼|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哭爹喊娘呢。
如果不是这逼|崽子的老子的权势,不是他投了个好胎,投胎成了成王的嫡子,他算个屁,给他提鞋都不配。
平日里荒唐无度,暴虐成性,也只不过糊弄恐吓那些无知的愚民,还真把自己当成阎罗王了。若真是上了战场,这逼|崽子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商容与知道这是根硬骨头,油盐不进。
他也不让人用刑,淡淡挑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椅子扶手上。
陆云深将一纸认罪文书放到尹钟面前:“好好看看你犯下得罪,该死吗?”
尹钟冷笑,笑声沙哑中透着些许得意:“我犯了何罪?只不过贪了几两银子,怎么就成了死罪了?我尹家上上下下全是名门忠臣,贪这点钱怎么了?这江山有我尹家出的力,那百姓,受过我尹家的恩惠。”
他声如洪钟,质问:“我就拿点银子,我不该拿吗?”
商容与冷冷看着他,噱道:“全是忠臣?你尹家的最后的一个忠臣,已经死在了你家的祠堂里,死的时候面对着你家的列祖列宗,无法瞑目,就连入棺材,也看着苍天,他本该享受万众爱戴,却草草入敛,无人送葬,棺材寂寥的停在你尹家的祠堂前,就连棺材烛台白帆都是几个昔日同僚凑出来的,凄凉吗?”
尹钟站立不住,踉跄了下,哑然失声:“你说什么?”
商容与眼神犀利如刀,一字一句:“我说你老子,有你们这群子孙,死不瞑目。”
尹钟凌人气势全无,痛心念着:“父亲,爹!”
商容与走下来,接过那张纸,念着:“来,我给你数数你的罪,一,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二,拐卖妇女,逼良为娼,事发之后,将这些女子全部残忍杀害,毁尸灭迹。三,私自强征百姓贩夫开采玉石矿洞,事后为防事情败露,将开采矿洞之人逼疯或杀害。四,走私私盐,哄抬市价,搞的民不聊生。五,克扣赈灾钱粮,害得淮南百姓流离失所,起兵造反,南河一带更是饿死无数人,瘟疫频发。六,纵容族中子弟强抢民女,七,毒杀节度使。”
他将那文书拍在尹钟的胸前:“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抄家灭族的罪状?你还敢说你不该死?”
尹钟看着商容与,朝着商容与走了一步,拖得地上镣铐嚓嚓作响。
他一步步挪到商容与面前,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尹钟常年带兵,武艺高强,此刻近在咫尺,若他对商容与不利,轻而易举。
商容与一步未退,与尹钟那困兽凶狠的目光对视着,微笑:“怎么着,还想再加一样,谋杀皇亲国戚吗?”
尹钟挑衅看着商容与:“小子,我铁血沙场,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搅弄风云时,你娘还在到处求药要生孩子呢,就是你爹,也得给我三分面子。现在审问我,你有资格吗?”
商容与与他对视,气势丝毫不弱:“有没有资格,我不都站在这里了吗?”
尹钟笑:“站在这里,就能拿着我的脑袋去邀功了吗?你敢吗?”
他将那张罪状撕个粉碎:“别说你已经找不到证据,就算是找到了,你能奈我何?你这种小崽子,还嫩着点呢……想拿我的脑袋,让你老子来,看他敢不敢?”
商容与冷笑:“你想拖延时间,等二皇子救你,可惜你进的是我大理寺,不是刑部。在这里,天王老子都没用,我商容与说了算。”
尹钟:“我今日就算进了十八层地狱,我也能活着出去。”
“圣旨到——”一声太监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商容与看了尹钟一眼,尹钟轻蔑笑了,像是在说“小崽子,接旨吧!”。
商容与掀开袍角,跪下:“微臣商容与接旨。”
宣旨小太监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尹阁老病故,朕心甚痛,大溯以孝立国,特设尹钟出狱为其父尹阁老准备丧仪,赈灾一案已到了结案之日,特诏大理寺将此案移交刑部,大理寺众人办案有功,朕赏古玩珍宝十副,绫罗绸缎两百匹,珠宝器皿一千件,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