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楼险些笑出声。
等到秦松醒过来,他一定要和小鬼说一遍。
他俩帮着白德把剩下的人都治了一遍,营地里一时之间充满了不堪入耳的声音,还不时有人捂着裤子裆冲向树林。
褚楼探头看了一眼,见秦凤池又不知道何时去了小溪上游,无语地叉腰。这家伙不会因此自闭了吧?这还没用到小弟呢,不然岂不是原地自尽——或者入宫做内侍?
“那个,褚小将军。”白德叫他。
褚楼转头:“怎么了?”
白德看着他有点犹豫:“你昨天好像也喝了几口汤,我觉得,你最好也扎一下。”
褚楼下意识地缩回爪子,嘴角抽抽:“我就不必了吧?我肚子也不疼,就喝了一小口而已,还是昨天煮沸之后的汤呢。”
“还是扎一下吧,”白德却变得坚持起来,“也不费事,以防万一啊。”
褚楼其实也挺怕,别看他有说有笑,刚才真的被秦凤池吓到了。这鬼地方简直步步是坑,昨天是山魈,今天是蛆虫,马上还要去闯瘴气。
来之前,他觉得路上至多遇上些不长眼的毛贼,哪怕真碰上了高手,他也自信自己有一战之力。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毒物已经可以把他原地打出服务区,不行,他真的不行。
“那,那就扎一下。”他犹犹豫豫地伸出爪子。
一直到未时,一群人才面如土色地继续赶路,只有白德一家、褚楼以及萧十三免此遭遇。
“你给我驱虫丹好像没用……”秦松对白柳抱怨。
白柳费解地挠挠头:“不可能啊,你看我和我爹娘就没事。”他晚上也喝了一碗汤,但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蛆蛊一般都是万山城里的低级蛊虫飞出来产卵,”尤氏跟在儿子身边,解释了一句,“驱虫丹能防母虫。”
白柳补充了一句:“厉害的蛊才有母虫。”
褚楼在他们后面牵着马,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听起来万山城好像漫天飞虫,我都有点不想去了,”他转头问秦凤池,“你觉得我们能搞来一点那种驱虫丹吗?”
身旁的人却没给他什么反应。
褚楼小心翼翼地歪头打量秦凤池,见他神情恍惚,脸色好像也有点苍白。他忍不住伸手在秦凤池眼前晃了晃。
“……作甚?”秦凤池双眼倏忽凝神,握住他的手轻轻拿下。
“你刚才一路都在走神。”褚楼反握住他,尽量用寻常语气说话。其实他真的很想抓住秦大佬的肩膀使劲晃悠——大佬你怎么了大佬?
秦凤池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都白得透明,显得尤其脆弱。
“大佬,你到底怎么回事?”褚楼停下脚步,这下真的开始担心。他靠近秦凤池,捧着对方的脸左看右看,“你刚才想到什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秦凤池沉默不语,环臂紧紧地抱住褚楼的腰,埋首在他肩膀上,同时深深吸气。褚楼身上些微的汗味和草木清冽的味道让他浑然放松,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一下就淡了许多。
他突然不想再走了,就想这么抱着褚楼,就一直抱着。
褚楼尽量无视身旁路过的鹰羽卫,忽略他们愕然的表情。他努力回抱秦凤池,一下一下拍抚着秦大人宽厚的脊背,任由对方跟他示弱撒娇。
虽然天儿湿热,俩男人抱在一起让他头顶冒汗,但是身为合格的男朋友,恋人虚弱可爱地冲他要抱抱——他必须抱!必须无条件满足对方!
褚楼甚至在短短地五分钟内,试图用手指数清楚秦大人有几节腰椎,不过肌肉厚实有弹性,有点难度……
“你真的还要再摸下去吗?”耳边传来了秦凤池无奈的声音。
“哈?”褚楼回神,发现秦凤池背过手把他的爪子逮了过来。
“是谁说,大庭广众之下要注意风化?”秦凤池松开他,声音有点暗沉,“褚少侠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这样撩拨秦某?当我是死人吗。”最后一句有点咬牙切齿。
褚楼尬笑着抽回自己的爪儿:“你看你这人,咳,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秦凤池就看着这厮在他眼皮底下溜溜达达地跑了,一副只点火不负责的渣男模样,心情却变得明朗起来。褚楼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又气又笑,终归还是笑更多些。
走在最后头的几人此时的心情假如用一个词形容,大约就是“晴天霹雳”。
“大、大人和那褚楼——”西和满脸牙疼一样的表情,震惊万分,“不可能吧?大人……好南风?”
萧十三扶额,无力地低语:“闭嘴,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眼睛又不瞎!他们都抱在一起了!再说,咱们何时见过大人那副样子?”
“行行好吧,你就当自己眼瞎不成吗?”萧十三翻白眼,“大人的私事不与我们相干!”
西和还待反驳,趴在他背上的小个子困惑发言。
“……你们在说啥?”
“和你小孩子无关!”萧十三没好气地拍他的脑袋。
远处那片瘴气看似极近,但真正朝那个方向走起来,却花了他们整整三个时辰!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余晖金沙一般笼罩山巅,他们才到达了白雾般的瘴气层。
“越过这层瘴气,那后面穿过山洞就到万山城了!”白德精神振奋,显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站在离瘴气还有几十米的地方,远远打量所谓的“一层”瘴气。
在褚楼的想象力,瘴气层就像在一片区域燃放了烟火,他们只管捏住鼻子闭眼冲过去,但等他站在了这里,才发现这玩意儿真的有点违背他的认知。
他以为瘴气像烟雾,或者山间那种雾气,远看也确实像,但实际上,这里的瘴气却让人浑身发毛。它浓郁地将要凝固,仿佛具有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打个比方,他站在这里,远处的瘴气就像舞台上那种极薄的丝绸道具,演员躲在后面挤挤挨挨,营造出波涛起伏的效果,但在另一端看到的人,深知后面是有人的。
“……咱们真要进去?”秦松紧张地问。
白柳抓紧他的手,忍不住抬头看尤氏。
“别怕,吃了清心丹,只管往前走。”尤氏摸摸他,又摸了摸秦松的脑门。
作者有话要说:褚楼(眼神发直):小解?还不是出大恭?哇靠,好刺激——
今天也是褚小楼自我满足的一天。(达成目标——“虚弱可爱”的恋人的撒娇)
以及,原本要中午前后进去,现在没办法,就头铁硬闯了。
第84章
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们最迟也应该未时就进入瘴气层,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凤池不愿再耽搁,也怕在外面多留一晚, 就会发生更多变故, 坚持此时就进。
“马就先拴在外头吧,”白德和秦凤池说, “留点口粮给它们。瘴气对动物影响小, 但马容易紧张我怕会影响到我们。”
秦凤池自然无异议。
他们原本也不打算久留,如果事情能连夜解决,他甚至不想留下过夜。
白德开始分发清心丹给众人。
“褚楼, ”秦凤池拽住人,“你吃孙先生给的清心丹。”
“啊?”褚楼嘴巴微张,示意他看,“我已经吃了。”
秦凤池看着他舌尖上那粒小小的红丸, 眉头微挑。他正好背对众人,便想也不想, 微微低头直接含住对方的唇,舌尖灵活地探入, 卷走了对方嘴里的药, 也不逗留就退了出来。
他直接啐掉了那粒药丸, 将手里的清心丹直接塞进了褚楼的嘴里。这一连串动作极为流畅连贯, 褚楼嘴都没合上, 嘴里的药就已经换了新版本。
褚楼一脸痴呆,下意识地把药丸咽下。
怪甜的?
……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 秦小凤凰是不是之前才从嘴里吐过……那玩意儿?
“……”
“褚云开,”秦大佬眯起眼,“你敢嫌弃我?”
褚楼一个激灵, 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现在给你一个亲亲!”他说罢闭眼噘起嘴巴。
秦凤池含笑抿嘴,无奈地推开他的脸蛋。
远处的西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被萧十三拽着衣领拖走。
临到进去之前,秦凤池不放心,直接用绳子把大家前后拴了起来,每人之间间隔有一米多。
“我领头,褚楼跟上,”他肃然道,“萧十三,你殿后。大家记住了,千万要抓好身前的绳子,没有异动就别乱走。”
褚楼心道,想乱走也难吧?前有他俩,后有萧十三,除非绳子断了,否则中间的人就是拴起来的小羊羔,只能乖乖跟着头羊走。
鹰羽卫肯定无条件服从秦凤池的命令,白德虽然不乐意,但尤氏却很主动地把白柳推到秦松前面,自己也跟了过去。他没办法,只得上前和妻儿一起做羊羔。
褚楼站在秦凤池身后,想了想,把绳子多缠了一截在手里,离前面的青年更近一点。
“跟好了。”秦凤池微微侧头,将他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声音低柔许多。如果不是顾虑到其他人的安全,他真想握住褚楼的手。
褚楼提醒他:“千万小心,拿刀在前面探着路走。”
按照白德的说法,瘴气笼罩的是一段谷地,地形平缓,也没什么动植物。只要瞅准了位置一直走,就能顺利走到山洞前。
他对这话只信三分,主要是瘴气太浓,此时天已黑透,白德确定位置的时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很迷茫。
谁知道前面是什么地形?
秦凤池不快不慢地带着众人往前走,面对近在咫尺、忽然汹涌变化的瘴气,表情十分平静。他抬脚毫不迟疑地跨进了白色浓雾般的瘴气里。
……
‘越是意志力坚强的人,越容易受到蛊惑。’
褚楼茫然地走在白雾中,脑袋里莫名浮现出这句话。具体是谁说的,他回忆半天,也想不起来。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正在瘴气里。
他伸手在腰上摸了摸,绳子不见了,前后都空空荡荡……这就很奇怪了,大家都去哪儿了?他前面的人怎么不见了?
“这瘴气还挺厉害?”他嘀咕着,放慢脚步往前走。
雾气很快伴随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散,一个热闹的市集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处山谷里的平地,看起来像是某个游牧民族的集市,取代建筑物的是一顶顶毛毡帐篷,地上遍布着马粪和污水。穿着各种毛皮衣服的牧民穿行在集市,有的交易马匹牛羊,有的交易奶制品和茶叶,还有些正在贩卖奴隶。
褚楼走在其中,越看越觉得触目心惊。他对这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处处都让他生出既视感。
“看看这个小孩,上等货色,中原白嫩嫩的货色!”他听到一个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的粗噶声音。这声音一瞬间让他浑身发凉。他皱眉看过去,目光刹那凝结——
那鞑靼打扮的男人手里正拎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粗暴的摇晃,那孩子何止令他眼熟——那孩子——……
褚楼眼前一晃,整个人天旋地转!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愕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晃来晃去,浑身酸软无力。他吃力地低头看,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孩子——六岁时被鞑靼人拐走的他自己!
交易显然没成功,鞑靼人发出愤怒地咆哮,高高将他举起就要往下砸——
‘我师父要来了,’褚楼心知肚明,闭上了眼睛,‘师父就要来救我了!’
砰——!
褚楼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集市中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见一个丁点大的小孩瘫在地上,砸出了一地血,都不忍直视。可那孩子一看就是中原人,他们又收起目光匆匆走开。
褚楼含着一嘴的血,痛得好半天睁不开眼。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周身上下迅速苏醒的剧痛告诉他,他没死,还很可能全身骨折。
“妈了个——”他忍不住巨咳,嘴里喷出了血沫和断裂的奶牙。
头顶上那个山一样高大的鞑靼人不断咒骂着,抽出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他的手上。
“啊——”小孩发出沙哑痛苦的尖叫,扭曲的四肢不断地抽搐,却无力躲闪。
给老子一把刀,老子杀了你个狗畜生!
褚楼已经完全无暇去思考,为什么他师父宁雄飞这一次没出现——他甚至想不起来瘴气的事情,四肢断裂的剧烈疼痛将他的理智击垮!
鞭子如蛇舞般不断落在他身上,带起血肉飞溅,他渐渐趴在地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啪!”一记鞭子如同毒蛇一样抽向他的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希冀千万别抽烂他的眼皮,残了不可怕,又残又瞎那才可怕。
鞭子在最后一刻被人截住。
“你干什么!?”鞑靼人凶戾地瞪向面前的人,猛地一拽,竟然没能拽回他的鞭子。
单手抓住他的鞭子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头戴斗笠,手持乌鞘长刀。少年的个头还不到鞑靼人的肩膀,但身形挺拔,气势逼人。
“多少钱?”他冷冰冰地开口。
鞑靼人本想一口回绝,但他触及对方斗笠下的眼神,再一看这少年人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咬牙道:“一两金子!”
褚楼小小的身体像一滩软肉,他努力地喘着气,从视线余角看到对方的靴子。他心头一阵阵绝望。一两金子——这狗比怎么不去抢?!对,自己就是这狗比抢来的……